光復之日_光復之日(11)



雨水早把日本人點燃的沖天大火澆滅了。昔日樓閣闊氣、裝潢考究、假山竹林交相輝映的飛刀門,現在只剩下殘垣斷壁。此地本有日軍看守,天知道宋子豪那邊怎麼能鬧出這麼大動靜,連唐龍凱和牛蘭花都想不到連看守飛刀門的日軍都在短時間內被抽調出去作戰了。唐龍凱和牛蘭花等人得以順利進入飛刀門廢墟。

能被日軍找到的屍體基本都被運出去了,不過在犄角旮旯的地方還是能發現一些猙獰扭曲、四肢不全、木炭狀的焦屍。空氣中瀰漫着令人作嘔的氣息,別說牛蘭花等人,就算唐龍凱也實在忍耐不住時不時的乾嘔。

在廢墟中找了幾圈,翻出十幾具焦屍,無法確定身份。飛刀門的密道位置,馬三之前多次提到過。無奈飛刀門已變成一片廢墟,和那些被遺棄的焦屍一樣面目全非,加之唐龍凱等人此前從未來過飛刀門。所以即便唐龍凱等人想到馬三等人可能通過密道逃生,卻無法證明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

衆人不死心,又找了幾圈。外面傳來日軍的聲音,再仔細聽,城裡的槍聲和爆炸聲不那麼密了。唐龍凱只好命令大家撤退。他們摸黑從某個還未被日軍控制的出口來到外面。外面的空氣就是不一樣,是雨水沖刷過的清新的空氣,與飛刀門廢墟中無處不在的焦臭味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這組人幾近喪失嗅覺,奔跑的步伐有些踉蹌。他們拐入一條幽深的巷道後暫時停下休息。城裡的槍聲徹底停息了,此時這片地方只有雨聲和風聲。唐龍凱聽見隊裡有人低語,他壓低聲音說:“鎖頭別叨咕了,馬隊那幫人沒那麼容易上西天。”

排骨說:“唐隊,俺們都沒看見老馬衝出來。”

唐龍凱:“可咱們也都沒看見老馬被打死,是吧?”

很長一段時間衆人沒再說話。唐龍凱歇足了力氣,問:“都好點了吧?”

還是沒人回答,很顯然大家的士氣不是很高。雖然之前已做好了心理準備,畢竟這些人親眼看見日軍屠滅了整個飛刀門,可是又都在心裡騙自己那些進飛刀門辦事的弟兄不會出事。現在馬三幾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是最讓人揪心的一種情況。

唐龍凱說:“我說說我的猜想吧。飛刀門有女眷,我們白天只看見了飛刀門弟子的屍體,裡面的女性很少。晚上在犄角旮旯又尋見一些屍體,雖不好辨認估計是女眷的可能性不大。鬼子是在給飛刀門滅門斬草除根,可後來我們也沒聽說鬼子俘獲屠殺了多少飛刀門的女眷。所以我猜至少飛刀門的大部分女眷,能從密道里逃出去,老馬他們可能也是從密道逃走的。”

牛蘭花說:“有道理。咱們也沒看見漢奸狗子葉祥林,能不能是被三哥他們順着密道送出城了?”

唐龍凱說:“不管怎樣今晚任務完成得不錯,先回去跟宋隊和老崔他們會合。”

唐龍凱他們回來時,宋子豪崔俊熙等都回來了。有兩個隊員受了點輕傷,金鳳仙的宅子裡存有一些必備的藥品,兩個受傷隊員的傷口都處理過了,已沒什麼大礙。唐龍凱、宋子豪、崔俊熙將各自的情況說了一下,除唐龍凱這一隊沒啥收穫外,宋子豪崔俊熙的任務完成得非常漂亮。

唐龍凱將自己分析出的結果跟宋子豪和崔俊熙說了說,看得出宋子豪和崔俊熙同樣很擔心,可眼下除了打仗容不得他們想太多其他的。他們還得商量商量下一步怎麼動作。

天亮後,不光城裡的日本人,就連柳縣的日本人都聽說了這樣一個消息:“經一天一夜的證實,據可靠情報大批蘇俄傘兵已在松花江兩岸空降,鳳縣連續遭到俄軍襲擊損失頗重。”

把所有一系列事件彙總起來,情況是這樣的:昨天日間,鳳縣警察公署軍醫院幾乎在同時遭到武裝分子襲擊;警察公署武器庫被毀,留守警員除兩人失蹤外全部確認死亡;軍醫院損失更慘重,醫護人員和住院軍人傷亡頗多,更有幸存者聲稱聽見了大批俄軍發動衝鋒的動靜;昨天夜間,鳳縣幾處街區接連發現敵對武裝分子蹤跡,城區守備部隊與之發生激烈衝突,敵對武裝傷亡情況不明,城區守備部隊傷亡二十餘人;今日早間,全城貼滿疑似俄軍執筆的大字報,上面聲稱俄軍一個近衛空降師在不明的時間不明的地點實施了集團空降,現已控制鳳縣地區交通要道並完成對鳳縣的合圍,敦促鳳縣日本軍民立刻投降。

日本人不分兵民立刻有了自亂陣腳的跡象。這不奇怪,任誰面臨這種情況都會心驚的。試想前有隨時可能

殺來的蘇聯精銳機械化兵團,後有殺人不眨眼連軍醫院都襲擊的蘇聯空降部隊,早先又曾在戰場上吃過蘇聯人的虧,說自己心不慌絕對在撒謊。

作爲兩個縣區的日軍總司令,鍋島的動作倒稱得上正確果敢。他除了組織人員彈壓闢謠外,就是派遣一箇中隊回師鳳縣。鍋島有他自己的判斷,他不相信蘇聯空降兵會在這種時間空降,哪怕鳳縣的動靜再大他也不會輕易相信這一點。要知道蘇聯和日本雖然都已將對方當做未來某天的敵人,畢竟暫時沒宣戰,蘇聯的主力兵團大都集中於歐洲,短時間內難於向滿洲地區發動有效的攻勢。因此關於蘇聯空降兵的消息,完全可以視爲謠言。之所以派一箇中隊回鳳縣是爲了掃蕩一下後方。蘇聯空降兵沒來,可在鳳縣地區爲禍一方的抗聯不能不剿。開始時鍋島沒想到這幫土匪有這麼大膽量,他根本就沒把柳縣鳳縣兩地的抗聯當回事兒。他主觀上認爲日軍來了一個師團,十幾個人七八條槍的雜牌抗聯就該老老實實貓着。沒想到他們鬧得還挺歡。那麼既然他們不懼死,成全他們好了。

一箇中隊的日軍分乘軍卡趾高氣昂地回鳳縣,結果還沒走出柳縣的山區就捱了當頭一棒,打頭的軍卡讓路邊炸彈掀了個底朝天,一車的日軍非死即傷。再然後,好幾陣排槍幾乎槍槍咬肉。日軍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給震懾到了,竟然沒發揮出他們應有的戰鬥素養。等他們組織起火力反擊並發動反衝鋒時,路兩邊的高山上已沒有活人。

據這個日軍中隊的中隊長彙報,襲擊他所轄部隊的是標準的俄國人,自動火力強大到變態的程度,可能還有戰防炮。因爲以滿洲地區土匪的本事,充其量造幾顆土地雷,了不起讓日軍斷胳膊斷腿,卻不能掀翻一輛滿載士兵的軍卡。

事後查明,把軍卡掀翻的不是普通的路邊炸彈是由炮彈改裝的!誠然結構比較複雜,一般人還真不會拆。但是隻要認真看看炸彈殘片就一切瞭然了。印着日本字的蘇聯炮彈?好像真的沒有可能。

這也再一次證實了鍋島的猜想,他的防區里根本沒有整建制的蘇軍,那個日軍中隊長在撒謊!

鍋島同樣意識到,在他的防區內存在着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他們的人數也許不多,但足夠精悍。森田弘毅用了很多年,讓很多日本人付出生命的代價,仍不能剿滅這股力量。

鍋島不屑與森田這類人爲伍,他們自來互相看不順眼。只是這一次不想溝通也得溝通。這一次,鍋島和森田弘毅有共同的敵人。

鍋島親自率領千餘日軍來到鳳縣,他沒有進城直接去了鳳縣北郊的施工現場。由鳳縣男女青壯年組成的勞工隊伍在揮汗如雨,工地外圍已開闢出一片相當規模的亂墳崗,被虐待致死的鳳縣人全部被擡到那裡埋葬。當然,這一切是不會被鍋島看在眼裡的,他直奔森田的指揮部。從鍋島率部抵達松花江北岸那天起,森田的辦公地點就搬到了城外工地。

森田弘毅出門迎接鍋島,堆着一臉的假笑。

“森田君,你們的工作效率真高,看來用不了三天,鳳縣的縱深防禦體系便會構築完畢。”

“鍋島君過獎。不知鍋島君找卑職何事?”

“是這樣,我初來乍到,對此地的情況瞭解不多,今日特來找森田君請教。”

森田弘毅想都沒想就開口了:“此地的情況並不複雜,俄國人就要打來了,卑職和部下們都做好了玉碎成仁的準備。卑職也相信,鍋島君及一個師團的將士,也有同樣的打算。”

鍋島只好說:“是這樣的,我會盡可能讓俄國人付出更多的傷亡。”

森田弘毅仍然一臉的假笑:“卑職祝將軍如願。”

鍋島認爲扯閒淡的時間足夠長了,便試圖入正題,他拿出了早已想好的話語:“森田君,柳縣和鳳縣自來是匪患嚴重的地區。而今大戰在即,後方一定要穩固。我已決定撥出一個大隊的兵力來對後方進行一次清剿,徹底清除匪患。我的部隊是第一次來這裡,所以,希望森田君能夠配合我們,咱們一起行動。”

森田弘毅還是想都沒想:“將軍下令,卑職不敢不從。只是一個大隊,恐怕不足以剿滅爲禍一方的匪徒。卑職在任多年,深知鳳縣地區民風彪悍好勇鬥狠,此等性情的匪徒數量又難於估計。僅僅在昭和十九年,卑職麾下就有近百人陣亡。”

鍋島聽森田弘毅如是說,與森田給他的一貫印象十分符合,他既然來找森田,就有應對森田的辦法。鍋

島說:“森田君,我的部隊是總司令部準備用來對抗蘇聯的機械化兵團的,所以我的士兵接受過足夠嚴格的訓練,他們不是守備部隊是精銳的一線戰鬥部隊。對付幾個土匪本來綽綽有餘。我之所以想帶上森田君,是看在我們多年同事的份兒上,不想讓你再在鳳縣逗留。等我們打敗了俄國人,我希望你重新擔任聯隊長,就在我這個師團。”

森田弘毅哪能猜不出鍋島的想法,鍋島無非在習慣性地對他進行挖苦,證明鍋島是厲害的他是愚蠢的。末了還不忘拋出個看起來足夠誘人的蛋糕來誘惑一下他。殊不知森田弘毅對即將開始的與俄國人的戰爭,不抱任何勝利的希望;其次森田弘毅也不會去鍋島麾下當聯隊長,原因自不必說。

森田弘毅收起他一臉的假笑,正色道:“鍋島君,我能做到的我會努力去做。我不懼怕戰爭,更不會被幾個土匪嚇到。既然鍋島君有一個大隊訓練有素的士兵,相信剿匪作戰將十分順利。多年來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鍋島君能幫我做到,我堅信。”

森田弘毅的潛臺詞是,如果他能有訓練有素的部隊,鳳縣早就太平了。鍋島聽出了潛臺詞,不過他沒興趣更沒時間去和森田練習嘴炮功夫。他這次帶到鳳縣的部隊,有一個滿編的步兵大隊,加強一個山炮中隊,另有野炮中隊、戰車中隊各一個來配合作戰。總體來說,氣勢洶洶殺氣騰騰。森田弘毅,總算再次見識到真正軍隊的樣子。可惜,這不是他的部隊,他充其量只算嚮導。

森田弘毅說:“鍋島君,我會在這次行動中發揮我的作用,請放心。”

鍋島說:“拜託森田君了!”

兩個互相看不順眼的人,交流的樣子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假惺惺。不過一個加強大隊的日軍即將發動掃蕩,這不是鬧着玩兒的。很快這個消息便傳到藏於鳳縣城中的抗聯耳中。

唐龍凱問報信的人:“鬼子掃蕩的重點地區有沒有探聽到?”

報信的人回答:“暫時沒有。不過,我估摸着應該還是老規矩,反正你們平時藏身的幾個地方,鬼子心裡都有數,怎麼說森田老鬼子也帶隊清剿你們那麼多年。”

唐龍凱見報信的人急於回去,就沒再多問,他也實在問不出什麼其他的。他只說:“你趕緊回去吧,路上小心。”

報信的人要走,可又沒走,他問:“抗聯大哥們,你們啥時候去救鄉親們?”

一屋子人全沉默了,就算他們英雄全聚首時,也沒有本錢跟整個森田守備隊較量,只能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積小勝爲大勝。何況現在工地上不止森田守備隊和開拓團民,還有日軍一個加強大隊虎視眈眈。

宋子豪問崔俊熙:“崔二毛子,你們家啥時候往這裡派坦克呀?”崔俊熙沒回答,宋子豪就對報信的人說:“你也瞅見了,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

崔俊熙有些生氣了,他說:“老宋,你爲啥總是針對我?我又沒招你!”

唐龍凱就勸:“都消消氣,本來氣就不順,還自己找不痛快乾啥?抓鳳縣老鄉的是鬼子,又不是毛子,都那麼激動幹啥?”

報信的人眼見迫切想知道答案的問題實在沒答案,失望傷心也只好忍着。他說:“鬼子在工地附近開闢了亂墳崗子,所有死了的鳳縣人都被擡到那裡隨便埋了。這才幾天啊,亂墳崗子的地盤就擴大了幾圈。大哥們,鳳縣人從沒做過孽啊,咋就得遭這份罪?”

撂下這句話報信的人走了,留下一屋子有勁兒不知往哪用的人。他們中的大多數第一次意識到,有槍也未必救得了他們的鄉親。

美人痣含着眼淚說:“頭次得到槍時,以爲往後再沒人能欺負我們,我有能力保護我的家人。”

宋子豪說:“你無助了吧?有槍沒槍你都有無助的時候,只要小鬼子不滾蛋。”

唐龍凱說:“我不想跟你們多聊這個,光想想我都糟心折陽壽!當年我有槍,槍比現在還好,弟兄也比現在多。”

宋子豪說:“你還是別多聊了!誰沒有糟心的時候?”

沉默了一會兒,宋子豪又說:“其實不還是沒種嗎?不還是怕死嗎?要有種的話直接去工地拼命了!”

牛蘭花這時說:“舅舅,那叫有種嗎?那是不長腦子。有咱們在,仇還有的報。咱們要都死了,讓鬼子撂在亂墳崗子裡的鳳縣鄉親,誰來給他們報仇?”

道理誰都明白,但沒誰能真正想得開,講道理的牛蘭花也想不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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