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光,穿透寥宇,劃破黑暗,以不可阻擋的姿勢,降臨這片天地。幾乎同一時間,萬千光線,打破黑暗束縛,鋪天蓋地,衝出蒼穹,開啓了新的一天。
吆喝聲,叫賣聲,吵鬧聲,哭喊聲,動物嘶吼聲,以及其他一些分不清,聽不明的奇異聲音混雜一塊,幾乎就在剎那,如天上的光,迸發開來,迴盪在古城上空。
蘇情揉着惺忪的睡眼,坐在牀上,腦袋略微有點發沉。屋外迸發的巨大響聲,將他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他坐在牀上,藉着微弱晨光,打量起這片陌生的環境。入目所見,是牆上掛着的一幅水墨畫,畫中畫着一把劍,一把普普通通的劍,劍雖普通,卻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蘊其中。
蘇情剛看幾眼,便覺森森寒氣從心底冒起,似乎那劍就真的擺在身前,泛着冷冷寒光。蘇情大驚,忙移開視線,轉過頭,卻看到了旁邊牆上,掛着的另一幅水墨畫,不過畫中的並不是劍,而是一個字,一個“道”字,筆走龍蛇,恣意縱橫,望之便覺一股磅礴大氣撲面而來,再看便覺千變萬化,萬千意味深蘊其中,惹不住便欲沉醉進去。
“吱呀”的開門聲,驚醒了正出神的蘇情,他猛然清醒過來,偷眼瞧了瞧牆上的兩幅畫,心中一陣後怕,着實不明白,爲何兩幅普通的水墨畫,卻有引人沉醉的魔力。
“守衛大哥,早上好!”蘇情看着進門的守衛,把畫的事情拋諸腦後,忙起身問好。
守衛一如昨日,臉上掛着和煦的笑容,一手提着一些東西,推門走了進來。屋外的日光,順着門縫,灑了進來,散發着淡淡溫暖。
“好啊,晚上睡的還香麼?”守衛順手將提着的東西,放於旁邊一張桌上。
“嗯。還行。”
“來,起牀吃點東西,肯定餓了吧?”
守衛話音未落,“唰”的一聲,身前已多出一道身影,自顧自的埋頭吃了起來。守衛看着狼吞虎嚥,甚至沒時間開口說話的蘇情,心中一陣詫異,不過想到蘇情的身世,他卻再也不覺奇異,反而心中一陣難受。
“不急,慢慢吃,不夠還可以再去買的,你以後把這裡當成自己家就行了,如果不介意的話,就把我當成你親大哥吧,我姓齊,名雲天,你可以叫我齊大哥。”
“嗯,謝謝齊大哥。”蘇情一愣,還以爲自己聽錯,可看着守衛那真摯的眼神,他相信了,內心深處,有股熱流澎湃而涌動。他的眼眶有點發紅,眼睛有點酸澀,聲音無形中帶了點哽咽,這人世間的真情,再次溫暖了他未經人世的心。
“好,好,好,這個大哥我就愧當了!快吃吧,吃完咱們就去報名,今天正好是逍遙宗十年一度的招徒時節,早點去了也好看看熱鬧,長長見識。”守衛的聲音,聽來很是高興,就連臉上的笑意,也比原來多了不少。
清晨的陽光,清冽而微冷,北疆的陽光,更是如此。天際藍天如碧,纖塵不染,純淨透明,有縷縷白雲點綴其間,緩緩飄蕩變幻,偶或有幾隻飛鳥,掠過天際,不知去往何處。今日的古城,卻不同別日,熱鬧遠甚往昔,處處洋溢着一股熱烈氣氛,人聲鼎沸,喧聲沸天,一大早的,成千上萬的人便涌上街頭,人流熙攘中,向着城西涌去。
蘇情緊緊跟隨新認的便宜大哥,隨着人流涌向城西,腳下小獸追隨。蘇情入目所見,黑壓壓一片,前後左右,都是人影,而所有人的方向,都統一朝向西方,這時候別說逆向走了,就連稍微走慢點,也成了奢望,人流洶涌,如爆發的洪水,滾滾涌向前方。
蘇情隨着人流,一路向西,初見這熱鬧場面,心情很是興奮,就連走路,也倍感精神,他好奇地左望右望,所見都是人影,偶或碰到同齡小孩,還不忘打打招呼,聊上兩句。
一路走來,人流越聚越大,男女老少,三教九流,各式各類的人物都有,上至達官貴人,下到平民百姓,像蘇情這般年齡的小孩,也是不少,想來也是準備加入門派,追求仙緣的吧。
“齊大哥,快到沒了,我餓。”蘇情耷拉這頭,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早已不復初始的興奮,不知爲何,自從來到這座城,他便很容易飢餓,在叢林的那幾天,卻是沒甚感覺,他覺得甚爲奇怪,想了想,卻想不明白,便索性不去想了。
“嗚哇嗚哇!”蘇情腳下的小獸,也人立而起,用兩隻前爪,緊緊抓住守衛的褲腿,擡頭盯着守衛,眼中閃爍着惱怒的光芒,用人所聽不懂的語言,表示它自己的不滿。
“不用急,快到了,再轉過前面那個彎就能看到的。”守衛收回遠眺的目光,和煦的笑容如春風般拂過臉龐,柔聲對着身邊的蘇情說道。
蘇情聽了這話,頓覺精神一振,也不覺那麼餓了,滿腦子浮現的都是門派道法之類的事情。而後他不管不顧,奮力向前擠去,小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人羣之中。原本平靜的人流,很快就蕩起片片漣漪,風中,還偶爾傳來人們的驚呼喝罵之聲。
此時,正值晌午,驕陽橫天,寒冷如北疆,亦傳來陣陣火熱。
轉過彎道,入目所見是一片無際的原野,一眼望不到邊,原野中隱現一些亭臺樓閣,美輪美奐,或精巧靈致,或磅礴大氣,俱都給人不凡感覺,淡淡雲氣繚繞其間,隨風起伏,上下騰挪,朦朧而神秘。雲海之中,隱約可見山巒隱現,直入雲霄,有鳳鳴鸞叫,龍嘶虎嘯,以及絲竹管絃之聲,隱隱約約隨風傳來,儼然一副世外仙家景象。
人羣自發的停於廣場前方,激動地看着前方這生平難得一見的場景,喧囂吵鬧聲悄然靜了下來,似乎生怕塵世的濁音打擾到仙家的安寧。
蘇情混雜在人羣之中,極目遠眺,卻是看不甚清,所見都是人影,不禁大感焦躁。守衛不知什麼時候,已來到蘇情身邊,看着他焦急想要一睹前方究竟的搞笑模樣,不禁笑出聲來。
蘇情聽到笑聲,擡頭便看到了守衛熟悉的笑臉,頓時一喜,也不去計較他這個大哥在笑他,急忙道:“齊大哥,我要看看。”
守衛笑了笑,俯下身,把他抱了起來,頓時,無邊的原野,繚繞的雲氣,以及聳動的人頭盡入眼簾,蘇情愣愣看着這一切,呆呆出神。小獸也不甘寂寞,撲騰着翅膀,吃力地飛了起來,引得身邊的人一陣驚呼。
就在此時,悠揚的仙樂忽然響了起來,悅耳動聽,猶如九天仙籟,緩緩飄蕩在天空的各個角落,每個人都聽的清清楚楚。衆人忙都屏息凝神,舉目望去,卻只見白雲嫋嫋,哪有絲毫仙影,人們皆都驚疑,左顧右盼,卻見別人也與自己一樣茫然,唯有少數幾人,靜立不動,只是凝目望着前方原野,默默無語。
時間就在衆人的等待中,緩緩流淌,可惜,一直到日暮黃昏,仙影卻是始終不現,唯有絲絲縷縷的仙樂聲,迴盪在衆人耳際。時間久了,仙人蹤跡卻遲遲未現,有人耐不住寂寞,便四處晃悠,尋找相熟之人,三五成羣,聚在一起,談論起與仙人有關的種種傳說。也有喜靜之人,乾脆擇一僻靜之所,和衣一躺,閉目小憩起來。也有無知小孩,見原野中雲霧繚繞,仙家風味十足,心癢難耐,便瞞着大人偷偷遛了過去,想要進入其中一探究竟,可原野雖近在咫尺,卻自有奧妙深蘊其中,只能鎩羽而歸。而蘇情,此刻正雙手捧着一塊飄香四溢的烤肉,大快朵頤,小獸也抓着塊,在那吃的正歡,一人一獸,只顧埋頭狠吃,吃相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全然不顧周圍人異樣的眼神。守衛則站的遠遠的,以手撫額,滿臉羞色,恨不能與這一人一獸劃清界限,似乎生怕這一人一獸影響到他光榮偉大的形象。
時光飛逝,眨眼夜幕降臨,皎月升空,灑下漫天冷冷清輝,遠方的樓閣,朦朧而美麗。霜寒之氣四下漫開,地上已鋪了薄薄一層冰霜,人們雖穿着不少,卻依舊凍得瑟瑟發抖。抱怨聲此起彼伏,然而卻沒人離去,畢竟這難得的機緣,一生說不得也就這麼一次,錯過了今次,今生還不知能不能再有這樣的機緣,更何況,即便不能得入仙門,遠遠望上仙人一眼,沾沾仙氣也是好的。
不知不覺中,已月到中天,月華如水,靜靜灑下大地,飄渺翻涌的雲霧,越發神秘,唯有隱約的仙樂聲,依舊縈繞耳際。悽清的月色,一點點,滲透人的心扉,寒到心底。人羣靜靜站立,不再言語,似乎多一句言語都會擾亂這份悽清的美。就連懵懂稚子,也依偎在長輩身旁,難得的靜了下來。
萬籟俱寂,落針可聞,輕微的呼吸聲在夜空緩緩迴旋,縹緲的仙樂如溫柔的手,徐徐撫摸着人們疲憊的魂靈,真想永世沉醉其中,不再醒來。
“呼!”有風聲忽然猛烈地颳了起來,夾雜在縹緲的仙樂中,如此突兀。人羣一陣躁動,不少人甚至滿臉怒容,任誰正沉醉在美妙的仙樂中無法自拔,卻被忽然打擾,都會感到一陣惱怒的。
蘇情爬在守衛齊雲天的背上,此刻已驚醒過來,拂面的寒風,吹亂了守衛的髮絲,在風中輕舞,守衛今天穿着一身青色便裝,大方典雅,雖略顯樸素,但乾淨整潔,配合上守衛棱角分明、剛毅堅韌的臉龐,另有一股風味。蘇情擡眼循聲望去,卻見原野中的雲海此刻正劇烈翻滾,磅礴的雲氣亂成一片,難以看透裡面情形。
“吼。”一聲驚天巨吼憑空傳來,震得人耳膜生疼,漫天的喧譁聲,竟都被這一聲巨吼壓了下去。
人羣剎那靜了下來,全都擡頭向前看去,卻見翻滾的雲海齊齊涌向兩邊,騰出了一條百丈寬度的通道。通道中一頭巨獸橫立天際,帶着漫天的狂風,出現在衆人視線之中。
那是一頭寬近百丈,長達千丈的巨獸,通體雪白,只有四條腿上有着如墨般的黑色,腦袋上隱約可見一個淡淡的“王”字形標誌,一對雪白的羽翼,順着脊背延伸進兩旁的雲霧之中,偶爾扇動一下,便引得雲氣一陣劇烈翻滾。
“譁”
人羣一陣混亂,看着天際那龐大的巨獸,恐懼無可壓制的蔓延開來,甚至有人都準備拉着身邊的子女準備逃命。
“大家莫慌,此乃我派護派仙獸,是不會傷害大家的。”一道淡淡的不含絲毫煙火氣的聲音,在夜空中,緩緩迴盪開來。
人們聽聞此言,方纔漸漸安靜下來,大着膽子仔細望去,卻見巨獸的頭頂,隱約可見幾道身影,只不過與巨獸相比,太過渺小,剛纔被衆人忽略了罷,而剛纔的話語,正是其中最靠前的那位說的。
巨獸上的人影見了此景,方纔滿意的點點頭,而後指揮着巨獸降了下來。
“大家久等了,此次輪到我天虎峰前來接取各位準備入門的弟子,番在五歲以上,十五以下的孩童都可報名,下面,請滿足條件的排隊前來此處報名登記。”當人羣還沉醉在巨獸帶來的震撼中時,一道仿若天籟般空靈、清脆的聲音,吸引了衆人的注意。
衆人順着聲音望去,馬上又是一陣譁然,只見一位身着鵝黃衣裳,髮髻峨峨,黛眉彎彎,眉目流轉間,盡顯無盡風情的少女,正笑盈盈盯着她們,姣好的容顏,在月光下,更添一絲清麗。衆人何曾見過此等清麗脫俗,宛若仙女的女子,都直愣愣盯着少女,渾然忘記少女剛剛說的話語。
“請想要報名的排隊。”少女無奈的撇撇嘴,看着身邊強掩笑容的幾位師兄師弟,丟給他們一個嫵媚白眼。
那一剎那的風情,連她旁邊的幾位師兄師弟都看的直了眼。
人羣在躁動了片刻後,方纔在夜色中,排起了一條長龍般的隊伍。
“開始吧。”少女擡起纖手,在虛空中輕輕結了幾個深奧的手印,而後猛的一推,冥冥中,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打了開來。
“李牧,八歲。”
“王馨月,六歲。”
……
報名登記,在泠泠月色中,有條不紊的進行開來。
“小情,你也排隊去吧,記得去了以後要好好修煉,有可能的話,來看看我這個大哥。”齊雲天看着僅剩的幾名孩童,把膩在身畔依依不捨的蘇情,輕輕推了出去。
“嗯,我一定會回來看你的。”蘇情戀戀不捨地回頭看了看他那新認的大哥,隨着隊伍,走了前去。
或許,在少年那幼小的心中,對這種感情,對這種感情所帶來的淡淡溫暖,很是依戀,很是不捨,很是珍視。
“蘇情,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