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那就是深海之主。"彷彿看透了穆特的猜測,並知道他會問,尼娜先一步答道:"幾個小時之前,它釋放出來的黑氣還差一點把這附近的整片區域吞噬,我們以爲要失去你了。但隨後,情況急劇變化,血紅色的水晶冒出來,在一個小時內把深海之主反噬。"
"但是蔓生的水晶也把附近整片區域全部覆蓋,我還以爲你也被水晶吞噬了,差點嚇死!"艾爾伯特搶着說道,或者說是罵道:"笨蛋,你瘋了喵?竟然自告奮勇過來對付深海之主這樣的怪物?!我都叫了你在避難用的石室裡老實待着,別插手利沃夫的戰鬥了,你怎喵就是不聽?!"
"我......"穆特還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的體力彷彿都被抽乾了似的,累得他都不想說話了。他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原來身處於某種"繭"中,血紅色水晶所構成的繭,就像一個巨大的玻璃容器般把他整隻貓包裹在其中。剛纔艾爾伯特似乎是用蠻力把這個繭敲開的,隨着繭的外殼破碎,也有無數好像鮮血一樣的紅色液體涌出,流了一地,其中也似乎混雜着艾爾伯特拳頭上的鮮血------他敲碎水晶繭的同時,手也被水晶刺出好幾十道傷口。
心疼之餘,貓人少年突然想起一件最爲重要的事情,馬上急着問道:"對了,你知道【源發點】(ground zero)是什麼嗎?"
"哈?"艾爾伯特一臉懵然,顯然對此一無所知。
果然和米契說的一樣,事隔多年這個重要的信息竟然斷代了。穆特皺了皺眉:"且不提那個。那麼你知道魔獸是怎樣形成的嗎?"
"這......爲什喵突然問這種問題......"艾爾伯特不顧自己手上的傷口在流血,下意識地搔了搔頭:"魔獸獵人協會的預備軍學院有提過的,是什喵來着呢?光子的變異......什喵的......"
"曙光地域裡存在一些變異光子區域,這些區域裡的光子和普通的光子構成不同,構成這些【異質光子】的【基光子】比構成【普通光子】的【基光子】,數量多了一倍以上,因而導致【異質光子】的性質非常不穩定。"在旁的尼娜似乎實在看不下去了,補充道:"正因爲有這種熵含量過大、性質又不穩定的【異質光子】存在,在那些區域附近生息生物便會無意識之間攝入過量的【異質光子】。長時間大量攝入【異質光子】會導致生物體不正常巨大化生長,而且狂暴化。這就是魔獸的起源。而充滿高濃度【異質光子】的區域被稱爲【源發地】,正是因爲有【源發地】的存在,曙光地域纔會源源不絕地出現魔獸的。"
"額,謝謝,解釋得很詳細。"艾爾伯特擋住額角冒出的青筋,面帶微笑地答道。
然而這都是錯的,全都不正確。穆特心裡嘀咕道。
果然魔獸獵人協會的人全都被矇在鼓裡,沒有看清楚魔獸起源的全部事實。他們把一切都怪罪於所謂的【異質光子】,卻完全不知道正是因爲【深淵】在搞鬼,才導致了【異質光子】的生成。
"那麼,源發地------"穆特又問。
"地點每年都會變化的,有學者認爲這是和地殼變動有關。"尼娜道:"總之,想要在魔獸們產生之前先一步去搗毀或封印所謂的【源發地】,不是一件可以輕鬆辦到的事情。除非我們有精確的公式去預測源發地的生成規律。正是因爲辦不到,獵人組織才每年舉行【大狩獵祭】的。與其主動出擊去尋找根本找不到的【源發地】,還不如把整個曙光地域裡的怪物都引過來一口氣消滅......或者至少控制住它們的數量。"
果然,有什麼東西遺漏了!------又或者說,被現代的魔獸獵人們誤解了!但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穆特也在迷惑,而且他猶豫着是否應該把自己從晶界之中得知的重要情報說出來。
------要是他說的一切被當作戲言,沒有人願意相信呢?
"然而這個【大狩獵祭】一年比一年激烈,這種事情還能維持多少年?"貓人少年冷不防地問了一句。他決定先不把事實說出,而是用旁敲側擊的方法繼續收集情報,直到時機成熟爲止。
說不定魔獸獵人們的想法從一開始就是錯的,說不定除了每年造成重大犧牲的【大狩獵祭】之外,還有別的方法解決問題。
------說不定,還有另一條活路可走。
黑兔人少女不說話了。過了幾秒之後,她才長嘆一口氣:"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情,穆特小哥哥。現在,既然戰鬥已經結束,我們回去吧。"
"結束了?"穆特剛想問這個,利沃夫中央聖殿那個浮在空中的紅色光球突然轉變了顏色,恢復成讓人放鬆的天藍色。
【愛之夏】的光球從紅色轉變成藍色的現象,代表控制着這件神器人------尼特羅會長------從沉眠之中醒來。這也讓經歷過激戰的獵人們有了片刻喘息的時機。
真的結束了。從天空的月相看來,此時已經是凌晨三四點鐘,經過一整個晚上漫長的戰鬥,魔獸獵人們打退了進犯利沃夫的魔獸大軍,成功守住了這個城市------第二次。
"但是你們剛纔沒有和魔獸們交戰......"穆特想起從他醒來到問了一連串問題的時間內,利沃夫周圍本應很嘈雜的戰場,卻意外地安靜。
"是託你的福啊,穆特小哥哥。"尼娜轉頭看着已經變成了巨大水晶球的【深海之主】,"從【深海之主】被水晶反噬的那一刻開始,周圍的魔獸就在動搖。那時候【愛之夏】明明還在生效的,魔獸們卻無視了【愛之夏】的吸引力,開始潰逃。處於不知道該進攻還是逃跑的混亂之中,大部分魔獸都被我們的人獵殺,因此今天的戰鬥才提前完結了。"
是嗎。在穆特醒過來之前,今天的戰鬥其實就已經打完了嗎。
他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深海之主。不管是深海之主還是血紅水晶,這些東西歸根究底全都是深淵的產物。就連魔獸也是深淵的產物。是因爲深淵的產物相互之間產生了某種不可預料的奇妙影響,才導致魔獸們無視【愛之夏】的吸引力而逃跑嗎?或許吧。
不管怎樣,只要【愛之夏】反轉效果的天藍色光芒亮起,大狩獵祭第二天的戰鬥應該算是完結了。
啪啦!被血紅水晶反噬,變成水晶球的深海之主似乎是死絕了,那結晶球突然碎裂,化成無數的血紅色水晶碎屑散落一地。它的崩潰也導致周圍的血紅水晶如同多米諾骨牌般紛紛碎散,貓人少年這時才發現周圍好大的一片區域都成了血紅水晶構成的、好像結晶森林般的世界。這片世界崩潰,化成一地的紅色晶屑,彷彿在告訴穆特,深淵的影響無法久存於現世。
穆特小心翼翼地從那個不斷崩塌的水晶之繭裡爬出,全身黏糊糊的就像被某種紅油漆所包裹着,還有一股海鮮的血液般的腥臭的怪味。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洗個澡了。
"現在幾點鐘?"他又問。
"不清楚,大概是凌晨四五點吧。我們還有充足的時間用鐵騎飛回埃及,放心。"艾爾伯特一邊往自己的手掌上塗醫療凝膠,一邊說。他的手掌上傷口不少,不過都是些小割傷,以他的再生能力應該很快就能治好。他並沒有追問穆特和深海之主戰鬥時所發生的那一連串離奇事情,大概因爲他心裡有數,知道穆特是結晶刺劍的真正擁有者,而且漸漸覺醒了和結晶白龍一樣的能力吧。
他越是這樣沉默,貓人少年就越是覺得不自在。
"你沒有什麼想問的嗎?"走在染血的街道上,跨越過一些被砍頭腰斬的魔獸們的屍體時,穆特低聲問道:"比如說我是怎麼打敗深海之主的。"
"不,我想我還是不問的好。"艾爾伯特卻說,語氣中帶着些許酸味:"就連我也只能想辦法讓【深海之主】暫時停下腳步,你卻成功把它結晶化殺掉了。我該說什麼的好?"
"哦,有人在嫉妒~"穆特哼笑道。
"你現在想說啥就說啥,"艾爾伯特卻有點生氣:"等我組織好長達十萬字的講稿,回去以後再慢慢訓你。"
反正你也只是說說而已。貓人少年心想。
"認~真~的~!"彷彿知道貓人少年心裡正在這樣想,虎人青年啪地雙掌夾住貓人少年的臉,陰沉表情說:"這種事情不要再有下次了。當他們來通知我這件事,當我知道自己正在呼呼大睡的時候,你卻和【深海之主】戰鬥,並且生死不明的時候,我幾乎沒法原諒我自己。"
"嗯......"穆特的臉被夾得有點扭曲,冷汗也從他額角滑下,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比較好。
"你都在想什喵。爲什喵不叫醒我。身爲局外人的你,爲什喵要插手魔獸獵人的戰鬥。這次你贏了只是因爲太走運。下次呢?連戰鬥訓練都沒有受過的你,很可能會不明不白就死在魔獸們的利爪之下,你以爲你每次都能僥倖活下來喵?!"
"對不起......"貓人少年低聲說。
"沒有下次了,你知道喵?你再這樣的話我下次就把你留在開羅,根本不帶過來利沃夫,看你再調皮!"
"但你這次把我帶過來了,明知道利沃夫危險也帶我來了,不是嗎?"穆特反駁道。
"那是因爲......把你留在埃及也不安全啊!"艾爾伯特悶哼。
"所以,你以爲你能保護好我,能保護好一切。"貓人少年繼續反駁:"但實際上呢?不要自欺欺人了,僅靠你一個,沒法保護一切的。如果我當時把你叫醒,讓疲憊不堪的你去對付深海之主,你又有自信能打贏深海之主嗎?還是要再利用一次那深淵的力量,讓深海之主暫時沒法行動?那又能維持多久?如果它已經無效了呢?"
"你這......!"
"我會做我需要去做的事情。"貓人少年叛逆地說:"我不是你的寵物,笨老虎,你可不能一直把我關在籠子裡保護起來!"
"但是你不屬於這裡!你屬於斯芬克斯對,屬於球場,屬於暗黑美式足球!要是你受傷了,明天不能參賽怎喵辦?!"
"同樣的問題,先問問你自己吧!"穆特掰開艾爾伯特壓住他臉的雙手,怒道:"你到底屬於哪裡?你要繼續當個魔獸獵人,還是當斯芬克斯隊的跑衛,還是當個圓桌騎士?你到底想幹什麼,成就什麼,得到什麼?你知道都自己不可能全部兼顧過來,你卻想獨自扛起整個世界。你從來沒有變過,沒有成長過,不知道學乖,一直都這樣愚笨。你甚至不願意讓別人幫你分擔肩上的重擔。
------這樣下去你會以何種形式走向毀滅,你自己心裡就沒點比數嗎?!"
"即使如此,我也------"
"別死啊,笨蛋!我會在乎的,笨蛋!"穆特掙脫了艾爾伯特的糾纏,自己走在前面,因爲他不想被對方看到掛在他眼角的淚花。
本來準備了長篇大論打算好好責備穆特一番的,現在艾爾伯特卻突然安靜了,只是默默地跟在貓人少年身後走。貓人少年的背影變了,已經不是他以前熟悉的那個,處處需要人去保護的軟弱背影了。看到這個,除了感觸良多,艾爾伯特還感到一陣隱約的害怕。
他,他們,他們這些人,到底要走到哪裡去,以何種形式,何種犧牲,才能結束這場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