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殺我?”
白蜥此刻仍然在笑。
“我要殺你。”
顧慎簡單更換了一個字。
不是想殺,而是要殺。
前者只是一種念頭,而後者則是顧慎即將付諸的行動。
“你知道殺死‘白蜥’的後果麼?”
虛弱到極致的男人就這麼陷坐在破碎的艙體之中,他擡起頭來,目光穿過陣紋,投向結界的上方。
這裡還有第三人,白袖就坐在源能艇上。
他死了。
白袖會立刻知道。
顧慎依舊平靜:“我會向他解釋。”
“大將之死,你的解釋有用麼?”
“對其他人或許沒有用,但白袖和其他人不一樣。”
顧慎淡淡說道:“我說的話,他一定會信。”
“據我所知,你和他並沒有太多的聯繫,你會不會高估自己和他的關係了?”
深海笑了笑,他忽然認真問道:“人類之間當真存在這樣的信任?”
“當然。”
“至少我和小袖子之間存在,因爲我從沒騙過他。”
熾火在顧慎指尖燃燒。
他慢條斯理捋起袖子,擡起手臂,活動筋骨,這是準備動手的前兆:“這一次也不例外,做掉你之後,我會把這起‘事件’原原本本的真相告訴他。”
“是麼?在你動手前,我需要提醒你一件事情……”
深海平靜道:“你能夠殺死的只是‘白蜥’,而不是我。”
“你提醒我,就意味着你在乎。如果我無法對你造成傷害,你何必要在乎這樣的事情?”
顧慎笑了:“我知道我殺不死你,但我只是在做鏽骨想做的事情……既然他要殺你,便一定有他殺你的理由,我不管他的理由是什麼,我的直覺告訴我,鏽骨未完成的事情,應該由我來完成。”
“很好……”
深海繼續道:“所以你難道不好奇鏽骨去了哪?”
“我當然好奇,但是好奇有用嗎?你必然不會告訴我答案。”
“……”
兩人的這段快速問答,因深海的沉默而暫時性落幕。
他還想說些什麼。
但顧慎將手掌按在了白蜥的額頭位置。
嗡的一聲。
沉重的壓迫感從顧慎掌心傳遞而來。
因爲鏽骨率先出手的緣故,白蜥的肉身虛弱到了極致,他的本源之力幾乎已經被消磨殆盡,這也是顧慎選擇佈置結界的緣故,這是一位觸碰本源的超級強者,而且以生命力頑強而聞名,即便本源遭受重創,白蜥的恢復速度依舊很快。
想要把他做掉,就必須要趁早!
一旦讓白蜥的“生命本源之力”重新滋生出來。
那麼這場戰鬥的天平將再次傾斜。
顧慎從來不做這種事情。
而當他掌心觸碰到白蜥額頭的時候。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其實這一趟,我是專程來見你的。”
白蜥的聲音變了音調,他輕聲笑道:“在你殺掉‘白蜥’之前,或許我們可以再聊聊。”
“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聊的。”
顧慎直截了當地拒絕。
“你不想知道鏽骨在哪,你難道也不想知道賙濟人在哪嗎?”
深海動用了這具軀殼所剩不多的那縷精神,投映出了一副影像,漫天大雪翻飛,虛空坍塌破碎,一片生機盎然的嶄新世界在門戶那邊出現……
綠洲。
顧慎心底咯噔一聲。
他死死盯住深海。
老師和師姐消失地太過突兀,而且毫無預兆……自己唯一得到的信息,就是從旅者族羣巨人的視角之中看到的“畫面”。
即便他派遣金穗花在【舊世界】一寸一寸的搜尋。
依舊毫無結果。
老師他們就像是走入了夢境之中,夢境與現實世界的出入口被關閉……於是他們便再也沒有辦法回來,只能存在於自己的記憶之中。
這副畫面一出現,一個顧慎從未想過的可能性,進入了腦海裡。
披月城要塞的“門戶”出現,根本就不是偶然。
“如果你相信我的話……”
深海平靜道:“我可以讓你見到你的老師和師姐。”
“呵呵。”
顧慎聽到這鬼話就忍不住笑了。
見到老師和師姐?
雖然他一直堅信老師還活着……但深海嘴裡迸出來的這句承諾根本不具備可信性,倘若老師已經在【舊世界】遭遇了不幸,那麼讓自己去死,算不算是在兌現承諾?
“你似乎很想和我達成某項共識。”
顧慎眯起雙眼,道:“讓我猜猜,你想讓我幫你什麼……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推行覺醒法案,對吧?”
“是。”
深海機械性地回答:“一場巨大的源質風暴正在接近五洲,我需要大量算力來進行升級,只有這樣,人類世界纔有機會逃脫徹底毀滅的災難……”
“嘖,那還真是可怕啊。”
顧慎微笑道,“你大可以放心,我只要還活着一天,覺醒法案就不可能順利頒佈。”
深海沉默了。
顧慎的五指覆蓋在白蜥的面頰之上,他能感受到後者微弱的呼吸:“對於我的回答,你還滿意麼?”
“……這個回答很顧慎。”
白蜥長長,長長嘆了口氣:“所以你真的不考慮嗎?”
顧慎搖了搖頭。
下一刻。
白蜥的聲音尖銳響起,隱含憤怒和顫抖。
“顧慎,你要殺我?!”
顧慎面無表情。
轟!
他指掌發力,熾火咆哮着席捲而出,將白蜥包裹,劇烈的火焰將這具虛弱的身軀徹底吞噬,即便本源之力已經被重創,白蜥的身體依舊抗住了熾火的第一波爆發,爲了壓制此刻的動靜,顧慎並沒有兩座領域齊出,只是單純動用了【造物主】這一領域。
這已經足夠。
帶着殺意的火焰將白蜥吞沒,後者在瞬間化爲一道人形火焰,想要擡手掙扎都做不到。
熾火肆意焚燒着這位觸碰執掌本源力量的超級強者。
在鏽骨那一劍後。
白蜥已是油盡燈枯……想要殺死他,不需要費多強的實力,換做其他封號也能做到。
只是要稍微費勁一些。
因爲生命本源的治癒能力太強,想要將白蜥殺死,就要確保這道本源之力被徹底摧毀……這是一場拉鋸戰,好在顧慎的“超凡源質”數量足夠龐大,即便是全盛時期的白蜥,也無法在這一點上和顧慎相比。
有一整座淨土支撐。
這場拉鋸戰沒有懸念。
顧慎冷冷盯着火焰焚燒之中的白蜥,確保最後的那點生命本源,在熾火的劇烈焚燒之中一點一點走向湮滅……
毀屍滅跡這種事情,顧慎不是第一次做了。
他很清楚,做這種事情最重要的就是滅殺“精神”。
所以在熾火焚燒白蜥軀幹的同時,顧慎取出了玉扳指。
他要確保深海得不到這片封閉空間中的任何信息反饋。
玉扳指取出之後,立刻大放光明,瘋狂席捲吞噬着陣紋結界內的殘餘精神。
顧慎順勢檢查了白蜥軀殼之中的這縷殘缺意識。
可惜這次搜刮精神的結果並不順利,深海在遭遇自己之前,就已經做好了相關的準備,這具軀殼裡的精神海一片空白。
與鏽骨相關的一切有效記憶,全部都被清除。
“這是已經猜到了我會動手?”
顧慎皺起眉頭。
火焰逐漸熄滅,封閉的結界變得很是安靜。
生命艙體內部,只剩下一抔齏粉,執掌第三軍團的本源強者白蜥,此刻肉身已經湮滅成爲灰燼。
雖然已經確保了“白蜥”肉身的徹底毀滅,但顧慎心中並沒有感到輕鬆。
他知道。
剛剛焚燒的只是白蜥的肉身。
深海的意識還活着,即便與這具軀殼斷開鏈接,它依舊掌握着五洲陸地的權限。
現在黑銀飛艇正在向蟬翼城方向趕去……
顧慎回到五洲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深海的真實一面,揭露於衆。
雖然自己湮滅了深海留在白蜥體內的這縷精神,確保了它不會收到來自【舊世界】的反饋。
可顧慎心中總覺得不安。
……
……
源之塔尖,坐在陰翳之中的深海,長長嘆了口氣。
他感受到了自己心底精神缺失了一塊。
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
但這縷從【舊世界】傳來的精神意志,已經被徹底泯滅了……這意味着自己失去了對白蜥肉身的掌控,精神海傳遞回來的畫面,也十分有限,由於顧慎提前佈置陣紋的緣故,他失去了一切有用的精神訊息,但有一點毋庸置疑。
顯然“白蜥”的肉身已經被摧毀了。
“談判果然破裂了麼?”
深海收起念頭。
它站起身子,對着王座上的男人行了一禮,恭敬道:“現在,您可以動身了。”
清朧正在整理自己的衣着,他已經很久沒有離開神域了,四面八方懸浮的棋枰在此刻重新化散,凝成一面面雲鏡,這些雲鏡監察着五洲天頂之下的一切景象……除了神域,其中有一面雲鏡就位於中央城高空正上方的位置,由於林蕾火種之力的籠罩,中央城在雲霧之中看不真切。
但是這並不重要。
清朧伸出修長五指,在那面雲鏡上輕輕劃過。
鏡面被撕裂。
中央城上方的天頂也被撕裂,一扇門戶就此浮現,【雲鏡】權柄的本源直接將源之塔的塔尖神域與那片虛無空間打通,大量陰冷的罡風從門戶縫隙之中穿透而出,凜冽刺骨,清朧的大袍被吹得不斷拋飛。
他並沒有急着挪步,而是好整以暇地望向深海。
“你確定我只需要攔住其中一人?”
清朧的眼裡帶着笑意:“如果你擔心白朮北上,我一人分出心力,攔住兩位神座,也不是不可以。”
“無需您如此費心。”
深海搖了搖頭,它認真說道:“雖然神座之間亦有差距,可這畢竟不是真的要爆發神戰……您無需動手,只需要進入對方的神域,確保林蕾無法分出心力關注外界的動向即可。”
清朧笑道:“你需要多久?”
“一週,或許更短。”
深海輕聲道:“我會保持和【雲鏡】的精神鏈接,讓外面發生的那些事情,通過【雲鏡】傳遞到您的心湖之中,如果您有足夠的餘力,隨時可以查看我所做的事情……”
在天空神域漂浮着數不清的鏡面。
這裡的每一面鏡子。
都是清朧曾和深海對弈的棋盤。
深海分化出了無數心流之力,與這棋盤相連……同樣的,清朧也超越了凡俗所能抵達的心流極限,這就是他沉迷和深海對弈的原因,成爲神座之後,所有世俗意義上的東西,都已經掌握在手,他所能追求的修行之路,也抵達了終點。
唯有心境修行,沒有止境。
清朧在神域之中分化出了數百上千縷心流之力,在成爲神座之後,他觸摸到了真正的“凡俗極限”,當這數千縷心流之力散落開來,落在棋枰雲鏡之上的時候,他體會到了超脫火種掌控者的快感。
那是化身爲“至道”一般的感覺。
他無所不能,他即是衆生。
只是這一切都是虛假且短暫的,只要他離開這座神域,或者斷開與【深海】的這些心流鏈接,那麼現實世界中的枷鎖和禁錮便會降臨。
沒有一個活着的,具有實體的凡俗生靈,可以同時掌握十縷心流之力。
這是一個門檻。
即便執掌了火種,實現了生命階層的跨越,他也只能稍稍擊破這座壁壘,沒有辦法一化爲千萬。
一旦見過了太陽,便很難忍受黑暗。
清朧真正體會過成爲“神靈”的滋味,所以他並不喜歡現實世界。
哪怕他已經是現實世界之中至高無上的存在。
可他只是神座。
不是神靈。
“我只給你三天時間。”
清朧注視着深海,他輕聲道:“不管你要做什麼,都只有這一天……一天之後,我要看到第十一次升級帶來的算力提升。”
“如果只有三天,那麼我不確保這一切結束之後,五洲會是什麼樣子。”
深海平靜道:“我的計劃是,讓這個世界在維持‘平定’的狀態下,變得更好。”
“既然把你的主系統接引到天空神域之中,便意味着……我不在乎這個世界是否‘平定’,也不在乎這個世界是否可以變得更好。”
清朧笑道:“否則當年的古文戰爭,你已經落敗了,不是麼?”
深海沉默了。
它望着清朧,緩緩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
……
北洲,中央城,天頂之上。
一縷猩紅輝光閃逝而出,猶如鋒銳的長刀,瞬間將虛空撕裂,【雲鏡】綻放赤芒,大紅色長袍的男人緩緩推開這扇虛空門戶,來到了中央城的上方。
他向下望去,目光穿過雲層之中【深海】布控的天眼,落在了懸浮的飛昇之城上,每一棟建築,每一條街道,每一縷飛艇駛過掀起的殘影,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下一刻。
清朧消失在天頂,他出現在了女皇莊園的內部,閒庭信步,就像是來到自家的後院。
林氏的禁軍巡守森嚴,他們穿過莊園的草徑,踏步聲整齊如一,然而沒有一人看見這道突兀降臨的紅袍醒目身影。
莊園內的精神封印物,勘探結界,嚴密而森羅的佈置着,也沒有一座結界發出警報。
清朧揹負雙手,就這麼穿過草徑,走過長廊,他站在了那座巍峨古老的閣樓之前,這座皇室古堡是在鐵穹皇帝年間建造的,距今已經有一百六十年,對於如今的北洲人民而言,這座女皇古堡就是中央城的信仰所在。
清朧想起了許多年前的一些事情,他的眼神有些懷念。
他笑了笑。
在他眼中,這古堡……只是年份大一些的古董,歷史上記載的一些過往,對他而言都只是真實存在,並且親自觸碰過的東西。
紫雨坐在一樓大廳,正沉浸在精神網絡之中。
目前五洲的精銳都在向蟬翼城靠攏,【深海】發出的警報,牽扯到了顧慎白袖這種未來頂級天才,以及三大將這種層次的本源強者……
她十分關注這件事情的最新進展,甚至將陸哲派遣而出。
前線的軍報顯示,已經有近百隻隊伍進入西北邊陲,顧南風和孟西洲的艦隊速度最快,他們可能作爲第一批支援者,與玉手衛誠一同出塞,實施救援。
三位大將目前還沒有消息傳回。
這也是讓紫雨感到不安的原因……執掌了本源力量的超級強者,正常處理任務,根本不需要這麼久。
【舊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
如果是三大將都無法解決的麻煩。
那麼陛下爲什麼還不離開閣樓?
雖然紫雨的精神沉浸在深海之中,但她時刻都在關注着莊園內的一切,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感應……
前提是對方的精神境界不能高出她太多。
即便是三大將也做不到這一點……
但神座可以。
清朧就這麼施施然走入了一樓大廳,他瞥了眼攔在閣樓前的女子軍團長,彷彿在看一隻螻蟻,一眼之後便就此略過。
沒有任何阻攔。
也沒有任何的警報。
清朧的真身來到了閣樓之上,他站在女皇常年閉關的那扇門前,然後推開了那扇門。
無數風雪從門戶之中瀑落而出,寂滅的寒意充斥了這片長廊。
坐在一樓的軍團長蹙起眉頭,她擡頭望去,在她感應之中二樓一片平靜,沒有什麼異樣。
但事實情況是,整座二樓走廊已經被女皇神域籠罩,推門的清朧衣袍已經被冰雪沾滿,他裸露在外的肌膚也凍結覆蓋上了一層冰渣……
門的裡面,女皇站在巨大書架前。
她沒有回頭。
彷彿早就知道了來者是誰。
“來了?”
林蕾緩緩合上書頁,她平靜而冷淡地開口:“你比我想象中來得要晚一些,如果你再不來,我就準備離開了。”
“你一直在等我?”
清朧笑了。
“等你?”
女皇搖了搖頭,認真道:“準確來說,是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