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來者的身份已經確定，那麼重啓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快速碰頭。
顧慎和賙濟人的想法不謀而合……世界重啓之後沒過多久，四人便在青河天台重聚。
不過這一次大家的臉色都很不好看，尤其是鍾帷，剛剛那場源質風暴對他造成了很大的傷害。
雖然重啓之後，肉體會完整如初地復原。
可精神上受到的“影響”是不會被抹除的。
雖然外來者可以帶着一次次的重啓記憶重來，但作爲代價，他們要承載“精神”上的壓力。
“剛剛那是……什麼情況？”
鍾帷神情有些蒼白：“源質風暴襲擊牯堡？”
這是在以往時間線中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因爲我們要提前出塞的原因麼？”
天瞳眯起雙眼，“這個世界的規則不允許我們提前出塞……所以它操縱了‘源質風暴’對我們進行轟擊，就像是先前去往【舊世界】時遭遇的情況一樣。”
“你們之前也遇到過源質風暴？”
顧慎鄭重開口。
“遇到過……但沒有這次這麼恐怖。”
鍾帷回憶着以往的遭遇，低聲道：“以往我們在【舊世界】做出與原定軌跡不同的選擇之時……總是會遭遇很大的阻力，可沒有一次是這麼猛烈的攻擊，這幾乎是宣判了‘死刑’。”
賙濟人的通訊器在此刻響起。
“你們還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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鏽骨第一時間發來了問候。
這一次的世界重啓，他是第一現場親歷者，這場源質風暴的突然襲擊，印證了賙濟人所說的“重啓觸發條件”。
【外來者死亡，世界立刻重啓。】
除此之外，也展露了一個很重要的訊息……這個世界的意志，試圖讓他們留在五洲之內！
……
……
不到半天，五位外來者便重新碰面，這次的碰面地點依舊是鏽骨的主艇。
但這一次……
鏽骨沒有急着覲見女皇，他恢復清醒之後，簡單安排了軍團內部要務，便連忙駕駛飛艇南下，與顧慎一行人在苔原碰面！
“提前離開要塞，會觸發‘世界重啓’這個條件？”
賙濟人沉聲道：“這是不是可以認爲……我們現在做的事情，威脅到了這座重啓世界。”
有些事情，敵人越是不希望你做，越是說明其重要性！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
羅洱皺眉說道：“但這種規模的源質風暴，一旦來襲，怎麼可能生存？”
一直沉思的顧慎，忽然開口。
“你們覺得……這是偶然，還是必然？”
幾人怔了一下。
“我們在牯堡要塞提前出塞，觸發源質風暴。”
顧慎緩緩將這一句話說完整，他認真問道：“你們覺得，這件事情，是百分百觸發，還是……只是偶然觸發一次？”
“牯堡從未經歷過這麼慘烈的襲擊。”
鏽骨下意識開口，“按照原定世界軌跡來說，這種事情不應該出現纔對……”
說到一半，他忽然怔住了。
因爲他意識到，他印象中的牯堡，是“過去”的牯堡。
如今的牯堡，已經被源質風暴轟出了一個巨大豁口！
“假如這世界中的一切物件，都有既定軌跡，那麼也就意味着……這個世界的‘意志’知曉一切物件的過去，現在，未來。所以纔有了這場無比精妙的真實夢境，我們做出的一切反應都能夠被完美模擬，演化。”
顧慎伸出十指，交搭在一起。
他看着糾纏在一起的十指，認真說道：“深海第十一次升級之後，算力產生了質變，但即便如此，它也無法做到推演完整的世界軌跡。換而言之，如果這是一場遊戲，能夠支撐這場遊戲運轉的‘核心主腦’，至少是升級十二次以上的深海。”
甚至更高！
由於人類目前對於深海的進化之路沒有概念，沒人知道下一次算力升級之後，深海能締造出怎樣的神蹟。
但很顯然……
想擬化出如今這樣的真實世界，十一次升級的深海，做不到。
鍾帷沒太明白，他困惑道：“小師弟，你的意思是？”
“剛剛的那場源質風暴，大家都親身體會，並且經歷了。”
顧慎一字一句：“我們不得不假設……這座重啓世界存在這樣一個主腦，這個主腦存在的意義，就是讓我們沉浸在‘重啓世界’之中，杜絕我們找到離開的法門，想要達成這個目的，其實它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只需要重啓的次數足夠多，我們的精神自然而然就會‘混亂’。”
這座重啓世界的副作用，讓顧慎想到了古文禁術之中排在第一位的長生術。
活得越久，記憶越多。
重啓……
也是一樣的。
重啓138次之後，賙濟人他們的精神還能保持和先前一樣的清醒麼？
倘若目前情況還不算糟糕。
那麼在500次，1000次重啓之後……
情況又是如何？
這座世界對於每個人的精神消耗，都是真實存在的。如果外來者選擇一次又一次的衝擊世界真相，那麼他們便會遭受世界意志的各種攻擊。
在攻擊中死去，醒來之後的“疲倦”不會消散，肉身上的痛感會被重置，但精神上的疲倦不會。
重啓的機制，最大的本意……是讓外來者陷入安逸。
只要他們願意服從，願意低頭，願意沉浸在這理想鄉中，那麼便可以在這座完美的重啓世界中，渡過一段愜意悠長的圓滿歲月。
“所以只要我們選擇‘出塞’，就會被世界意志以雷霆手段進行打擊？”
賙濟人沉聲開口。
“對，但也不完全對。”
顧慎自嘲笑了笑，“它所做的這一切，無非是希望我們永遠留在這裡……或者說，希望現實世界中的我們就此‘死去’。可如果它有能力直接將我們殺掉，爲什麼它不這麼做？”
這個問題，問住了賙濟人。
“是因爲它辦不到。”
顧慎平靜道：“如果它可以自由操縱源質風暴，進行打擊。那麼我們躲在任何地方都沒有意義，它連那種級別的源質風暴都可以操縱……它大可以在重啓第一天就對外來者進行降維打擊，可它沒有這麼做。”
“規則。”
顧慎吐出兩個字：“這個世界，存在着不可忤逆的規則，哪怕是負責運轉這個世界的‘本源意志’，也必須要遵守規則。”
“所以——”
賙濟人眼神一亮，“只有我們違背了規則，它才能對我們進行打擊。”
“沒錯。”
顧慎點頭：“我們提前出塞，它就會調動力量打擊飛艇。可這就牽扯到了第二個問題……如果它可以調動‘源質風暴’，爲什麼到這一次它才使用這股力量？”
“是因爲我的加入麼？”
鏽骨挑了挑眉。
這是一個很合理的猜想……因爲他代表着神座以下最強的本源戰力！
“有一定概率，但我猜不是。”
顧慎微笑道：“我有一個想法，但還需要一次重啓作爲實驗……”
“你要再去一次牯堡？”
鏽骨眯眼望向顧慎，他幾乎是一瞬間就猜到了顧慎的念頭。
“沒錯。”
顧慎點了點頭。
坐在艙體中的鐘帷臉色蒼白，他聲音有些顫抖，苦笑道：“還要再來一次？”
“師兄，這一次你不用來。”
顧慎誠懇開口，伸出手掌，輕輕覆在師兄手上。
他看出來了，師兄鍾帷的精神狀態並不好……
顧慎不知道，所謂的重啓次數有沒有上限。
但他知道一點鐵律。
這世上的萬事萬物都有“極限”！
他可不會傻乎乎認爲，這座可以不斷重啓的世界，當真是完美無垢的理想鄉。
“老師，師姐，你們也不用來……”
顧慎認真開口：“這一次，就讓我和鏽骨先生北上。你們只需要保持通訊，然後記錄時間。”
他才第一次重啓，鏽骨先生也只是重啓了五次而已。
“我們……”
天瞳剛想開口，提出幫忙之意。
但賙濟人的手掌輕輕壓在了她的肩頭。
老者搖了搖頭。 天瞳沉默數秒，小聲開口：“小師弟，你和鏽骨先生要小心。”
飛艇從苔原上空掠行，這一次主艇中只有兩人。
“顧慎，你的猜想是什麼？”
鏽骨忍不住問道。
“我猜測，這座世界的‘本源意志’，所能調動的力量，只有原定軌跡中發生過的事件……”
顧慎緩緩道：“換而言之，重啓的意義不是讓我們重新開始，而是這個世界無法推演更進一步的未來，所以被迫要進行關閉。”
鏽骨聽明白了。
他困惑問道：“所以……牯堡要塞之所以會有那場風暴，是因爲它在未來遭遇了這樣的一場風暴？”
“沒錯。”
“你爲什麼可以如此篤定？”
“因爲這世上再強大的算力系統，也沒有辦法模擬億萬生靈做出億萬選擇後衍生出的無數結局……那是不可計算的無窮大，無窮多。冰海的蝴蝶扇動一下翅膀，都可能會引發苔原的雪崩……雖然我們目前面對的敵人還沒有露面，但我已經確定了它是存在的。”
顧慎認真說道：“鏽骨先生，相信我，沒有比我更瞭解AI。”
……
……
苔原雪地之上。
天瞳攙扶着鍾帷，緩緩步行着。
“你現在好些了麼？”
“如果我說我很好，你會相信麼？”鍾帷擠出笑容，反問道。
羅洱的神色滿是擔憂。
鍾帷嘴脣烏青，雖然努力掩飾，但整個人都透露出無比疲憊的暮氣。
剛剛那場源質風暴對他造成了很嚴重的打擊。
重啓138次以來，這是他最痛苦的一次。
綠色的藤蔓攀附在鍾帷的肩頭，走在最前方的賙濟人停下腳步，他撐開一片綠色結界，苔原雪地之中有十數根綠植破土而出，迅速搭成結界，結界之中散發着陣陣溫暖的暖意。
“就在這等等吧。”
賙濟人杵杖站立，輕聲道：“估計要不了多久……就又要重啓了。”
這種時候，趕路也沒什麼意義。
【聖木】散發着溫暖的輝光。
鍾帷感到自己狀態好轉了一些，他席地坐下，掬了一捧碎雪，用力在臉上抹了抹。
閉上眼，就又是那團雪白輝光衝擊而來的畫面。
“他孃的。”
鍾帷沙啞喃喃道：“牯堡要塞就是被這種東西砸了一下？”
有些東西，不是親身經歷過，永遠也無法體會。
先前聽顧慎說其牯堡的慘狀……
他只是心中感到悲痛。
而如今，一閉上眼，便能夠切身實際地回想起那股冰涼徹骨的絕望。
這還是鏽骨大將爲自己撐開本源的結果……
“抓緊時間休息吧。”
天瞳輕輕開口，安慰道：“下一次重啓，可能很快就要開始了。”
顧慎和鏽骨前赴牯堡要塞……有很大概率，會再一次遭遇源質風暴的襲擊。
“……”
鍾帷看着遠方一望無垠的雪白。
他忽然笑着開口喊了一聲：“老師。”
“嗯？”賙濟人挑了挑眉。
“我是不是很廢物，很沒用？”
鍾帷深吸一口氣，終於問出了自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那個問題。
跟賙濟人和羅洱一同出塞……他永遠是走得最慢的那個。
老師是東洲大裁決官，封號【參天之樹】，羅洱是東洲聯邦最年輕的封號，授勳【天瞳】。而他只是四階，他引以爲傲的領域只能在【舊世界】勉強自保。
在這一次次的重啓世界中，除了暴斃的顧慎。
就是他死的次數最多。
他知道自己嚴重拖累了隊伍的後腿……可是他沒有選擇，進入這裡之後他連自殺的權力都沒有了，一旦他死了，老師和羅洱的努力就會白費，這個世界會再一次重啓。
他已經很拼命很拼命的去嘗試活下來了。
可一次次的，還是失敗。
如今小師弟以“外來者”的身份來到這座世界。
他既欣慰，又心酸。
小師弟是熔鍊火種的準神座，是比鏽骨大將更強大的至強者。
可自己什麼都不是。
說來說去……他還是隊伍最大的那個累贅。
“蠢貨，你怎能問出這樣的問題？”
鍾帷後腦勺，捱了很輕的一個巴掌。
他怔怔回頭看着老師。
賙濟人面無表情道：“被源質風暴炸死很丟人嗎？還是想當救世主，一直失敗很丟人？”
鍾帷無言以對，只覺得鼻尖一陣酸澀。
他低下頭來。
背後傳來沙啞的聲音。
“我問你……”
“當初有機會離開，你選擇放棄。對於這個選擇，你曾後悔過麼？”
鍾帷連忙道：“怎麼會？弟子從來不曾後悔這個選擇！”
此言落定。
按在他腦袋上的那隻手，只是默默發了發力。
“……”
鍾帷腦袋被按得很低。
他看不到，背後的老師，深吸一口氣之後，眼眶變得有些溼潤。
“我也不曾後悔。”
羅洱輕輕開口，道：“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會這麼選。”
這世上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去做。
如果再來一次。
結局也一樣。
她的肩頭，也落下了一隻蒼老的手掌。
“雖然你們是這麼說的……”
此刻的賙濟人，內心在顫抖。
“但我還是很愧疚啊。”
這些話，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砰的一聲。
這聲音來自很遠的遠方，彷彿是來自另外一片陸地。
地平線外好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整片大陸地殼震顫，風雪轟鳴，以至於苔原的雪層都受到了影響。
幾片翻飛的雪屑在空中翻飛。
落在虛無之中。
這片雪原已恢復了平靜，空曠，原先的三道身影消失地杳無痕跡，連足跡都未曾留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