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的地窖被打開,木質臺階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
四人緩緩進入其中。
伊恩當年是古文會的重要成員,他當然知道屏蔽【深海】探測的重要性,這座地下室完全杜絕了中洲的信息檢測……沒有接入電路也沒有鏈接網絡,每一次的進入和離開都是信息監察之外的“絕密”,大量的圖紙堆疊在密封書櫃之中。
這裡做了很好的防潮措施,二十年來沒有圖紙受損。
胡珀揹着老者,拎起一盞無煙煤油燈準備點燃,顧慎叫停了他,兩根手指在眉心抹過。
“嗤。”
一道很輕微的燃燒聲響。
熾火照亮了漆黑的地底空間。
這一縷熾火,讓胡珀和伊恩都怔了一怔,地下空間之中,綻放着驚豔的柔光,熾火隨主人心意任意改變着形態,很快就流淌成了一盞燈籠。
顧慎打了個響指。
它緩緩上浮,懸在地窖天頂之上,散發的柔和光芒,將這座陰暗潮溼之地,照耀地猶如白晝。
胡珀感慨道:“不愧是鑰匙啊……”
顧慎只是微微一笑。
“這些……就是破譯出來的一部分圖紙。”
胡珀從角落書櫃之中,取出一沓紙張,約莫有近百張……顧慎略微估算了一下,這些圖紙的破譯工作量,大概相當於千野大師傳授陣紋的五分之一?
千野大師是來自【舊世界】的古人類,參悟古文本身速度就奇快無比。
但伊恩和霍林不是……他們能夠在這些年破譯出如此之多的內容,本身就算是一個奇蹟。
“很可惜。”
老者的聲音在精神設備中低沉迴盪:“這些古文的破譯,根本就沒有實質性的作用……這些圖紙的精神有順序之分,就像是一塊巨大的拼圖。只有全部參悟,才能明白具體的‘禁忌之力’。”
“我們所參悟的這些,像是拼圖的某個角落,能看到一角真容,虛無縹緲,又像是一本厚書的……楔子。”胡珀將圖紙交付到顧慎手上。
“楔子?”
顧慎問道:“目前參悟的這些,能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嗎?”
“還不太能。”
胡珀替老師回答:“‘禁忌古文’的研究內容實在太龐大,這些圖紙的信息量少得可憐,想要全部破譯,恐怕需要數十年……”
伊恩和霍林,畢竟只有兩個人。
他們的力量,實在微薄。
“不過如果是你的話,或許參悟速度,會快上一些?”胡珀笑着問道:“小顧先生,你可是圖靈先生留下來的‘鑰匙’啊,有沒有一些獨特的破譯方式?”
“你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顧慎笑着搖頭,輕聲道:“真正的破譯大師,不是我。”
他將圖紙交到了褚靈的手上。
胡珀有些詫異。
“真正的破譯大師……是您?”
從顧慎進入小院以來,這位白貓面具女子,就一直緊隨左右,兩人形影不離,而且極爲親暱,傻子都能猜出來這兩位的關係。
胡珀一直都沒有多問,因爲此行涉及古文會機密,顧慎所帶之人,必定也是古文會內部確認身份的“骨幹”!
褚靈接過圖紙,沒說什麼。
她默默翻看着,一頁接着一頁……就像是在翻着一本沒什麼內容的童話繪本。
這一幕,讓地下室陷入了寂靜之中。
胡珀直接看傻眼了,這個白貓女子看圖紙的速度,簡直比自己看書還快!
那兩位還處於震撼之中。
而顧慎已然習慣。
當初在陵園,自己拆解清冢陣紋,學習古文,一度忘卻時間,即便有看客心境加持,終日廢寢忘食,也依舊花費了一年!
一年,這個速度已經很快。
可褚靈呢……只花了數個小時。
圖紙嘩啦啦的聲音在地下室內流淌着,褚靈翻頁的速度很快,而且越來越快,伊恩辛辛苦苦研究了數年的圖紙,她只花了十數分鐘,便看了一遍。
顧慎問:“看完了?”
褚靈答:“看完了。”
“……”
伊恩和胡珀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內容呢?”
“這些圖紙,應該是楔子的一部分,但並不完整……還缺少一些‘關鍵信息’。”褚靈望向老者,緩緩道:“這些年的研究方向沒有錯,可內容的整理上發生了一些問題,它們還需要更改閱讀順序,進行補全,以及剔除。”
這句話,說得很委婉。
這些圖紙,是混亂的……不過這一整個地下室內都是古文圖紙,想要找齊順序,何其困難?
所以,這些年的研究,還比不上這女子十數分鐘的閱讀。
聞言之後,老者坐在輪椅上,本就枯敗的面容浮現黯然之意。
果然……還是要等到“鑰匙”出現啊!
胡珀望向那張白貓面具,感慨問道:“小顧先生,這位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
“她是資質極佳,萬里挑一的‘古文參悟者’。”
顧慎緩緩說道:“在能力範圍之內,某些特定的古文,她可以進行極快的‘破譯’。”
千野傳授的那些古文,在【源代碼】的數據庫中,打下了一個極好的基礎。
但這並不意味着,褚靈可以無限破譯“古文”……這一部分圖紙當中,也有許多疑難困惑。
只不過她和凡俗不同。
看一眼不會的東西,就沒必要再看第二眼了。
作爲【源代碼】降世,她擁有着獨一無二的深海之魂,可以在另外一個“世界”,默默感悟這些圖紙上的古文意志。
“零零幺”中的【源代碼】,此刻正在“緩慢”參悟之中。
“原來如此……”
胡珀點了點頭,沒有過多追問。
“伊恩先生……”顧慎環顧着地下室,道:“這些圖紙……實在太多,就算有能力破譯,整理,也需要很長的時間。我想,還是先將其封存起來爲好。”
四人離開地下室,小院門外,便響起了叩門之音。
來訪者正是林茨小城的星使,洛克。
“大學士。”
洛克就站在門外,他對胡珀搖頭,示意自己不必進去。
他柔聲道:“霍林先生的事情……我們深感惋惜……”
他的背後,還有好幾位超凡者,都披着源之塔星使的專屬法袍。
都是兩星,三星。
顧慎略微用精神感應了一下……這幾位星使的實力還算不錯,三星的是深海第七層,兩星的則是深海第六層,這個實力放到任何地方,都不能算是弱者。
中洲版圖如此巨大,就連林茨這種小城,都能有三階超凡者駐守,說明源之塔培養出的超凡強者,數量非常龐大。
當然,有三階的出現,也可能是因爲“伊恩”這位名人久住的原因。
胡珀替老師答謝,道:“洛克大人,辛苦伱們了。其實不必特地多跑一趟的。”
“不必客氣。”
洛克認真道:“林茨從未出現如此惡劣的超凡案件,對方具有太強烈的‘目的性’……我們高度懷疑,近期就可能會有第二次作案。”
顧慎和褚靈對視一眼……
是了。
殺死霍林的那位超凡者,是爲了奪取“古文圖紙”而來。
如果他是蓄意而爲,那麼他很可能知道霍林和伊恩這些年的秘密關係。
更可能知道,傳聞之中“禁忌古文”的存在。
殺死霍林,下一步……就應該是奔着伊恩而來!
“這個案件,我們已經彙報上城。”
洛克誠懇道:“從犯罪現場的殘餘氣息來判斷,那位超凡者的實力,已經遠遠超過了我等,或許已經抵達了四階……上城會派遣一位實力足夠強大的‘星使’,來保護大學士閣下,最快今日就可以抵達。”
老者坐在輪椅上,眉頭緊鎖。
由於髮絲垂落的緣故,他的面容被遮掩起來,外人無法看清。
但從氣息上可以確認——此刻的他,沒有絲毫喜悅。
“大學士閣下?”
洛克感覺到了不對,輕聲問道。
“諸位好意,老朽心領了。”
老人渾濁的聲音,在庭院裡沙啞響起:“但請轉告上城……不必派人了。”
洛克怔了怔。
就連顧慎和褚靈,都沒有想到,在說完這些之後,老者便吩咐胡珀推着輪椅,重新回到了閣樓之中。
其實一直以來,這位大學士的性情便是如此,冷漠避世,古怪難料。
只是如此一出,洛克等人便十分尷尬。
他們乾巴巴在庭院門外,這下是真的進不來了……等也不是,走也不是。
洛克輕嘆一聲,搖了搖頭。
“如果我沒認錯的話,您……應該就是東洲長野的那位S級天才,顧慎,對吧?”
他只能對顧慎開口,道:“先前在車站的時候沒認出來你……實在抱歉,真是沒想到,您和伊恩先生還有這般關係。只能煩請您帶一句話了,上城的星使很快就到,我們會守護在庭院附近。”
“這句話,我會轉告的。”
顧慎開口,欲言又止。
他其實有些訝異,訝異於洛克的態度,中洲和東洲的關係並不算好,這傢伙認出了自己的身份,怎麼對自己沒有一丁點“敵意”?
“我們只是小人物……能力有限,大部分時候,都是奉命行事。”
洛克心思靈巧,一眼看破了顧慎的想法,笑道:“雙神福光在上,所有來到中洲的‘超凡者’,都是客人,如若您願意前往源之塔,或許上城還有一件法袍相贈。”
聽到這,顧慎便明白了。
中洲敞開大門,歡迎所有人踏入上城,挑戰源之塔……本質上的原因,還是因爲有“雙神”坐鎮,擁有五洲最強的超凡實力。
這是一種流淌在血液裡的傲。
想來這些年,也不止出現一次,將外洲超凡者,納入麾下的情況。
……
……
送走洛克,顧慎轉身回到閣樓,便看到了一道孤獨蕭瑟的輪椅背影。
伊恩坐在走廊盡頭,揚首凝視壁畫的孤獨身影。
他幾乎凝固如石雕。
“老師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胡珀湊了過來,拉着顧慎走到一邊,神情有些複雜。
在很久之前,古文會尚未破滅之時,伊恩大學士便和年輕的霍林,便建立了深厚的信任關係。
後者能成爲聖十字學院的教授,一定是極有才華,極被看中的。
他的年齡實在太大了。
命數將近,臨終之前,見到了鑰匙,這本是一個極好極好的消息,可偏偏得知了得意門生的死訊噩耗……
這實在是很大的打擊。
顧慎能夠理解。
“老實說……”
胡珀壓低聲音道:“那個動手的傢伙,已經離開林茨了。”
先前伊恩拒絕上城派人,顧慎便猜到了,還有一個原因。
伊恩,已經猜到了兇手!
他本不想打擾伊恩的清淨,但此刻還是忍不住了。
顧慎深吸一口氣,他走上前去,對那位獨坐長廊盡頭的老者,認真問道:“大學士閣下,既然您知道這起案件的相關信息……何不把當年的事情說出來?”
“……”
伊恩眼眶深陷。
他這具皮囊,已經快要抵達“極限”,就連仰起頭顱,都顯得極爲困難。
精神鏈接設備裡一片沉默。
數秒的靜默之後——
“去‘萊茵’吧,他的目標是葉卡洛琳。”
伊恩喃喃道:“趁‘他’還沒動手,趁‘我’還活着……等你們回來,在地下室裡,我會把所有的圖紙,以及當年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轉交,告知。”
說完這一句,老人便垂下頭顱。
微風吹拂。
過堂風掀起枯發,讓閣樓變得更加靜默。
顧慎望向胡珀,認真提醒道:“上城的星使很快就會抵達。”
胡珀當然明白顧慎的意思。
他點頭,道:“沒有老師的准許,誰也不會進入庭院……霍林先生的死,即便是上城,也查不到古文會的頭上。所以您放心好了。”
臨行之前,顧慎還是忍不住開口。
“伊恩,萊昂納德閣下。”
這是他第一次稱呼這位大學士的全名。
胡珀神情怔了怔。
“您是否知道那個兇手的名字?”
“……”
閣樓仍是靜默。
坐在輪椅上的老人,沒有絲毫要回復的意思。
顧慎繼續追問道:“他的名字,是不是‘梟’?”
依舊是靜默。
老者背影,孤獨地落在壁畫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