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精神海域之中,怒浪翻涌。
無數數字在飛快陣列。
而褚靈伸出雙手,她的十指指尖,與這數據洪流融合在一起——
密碼很長。
但並非不可破解。
顧慎安靜地站在纖白身影一旁,好些年前,褚靈也是這樣站在他的身旁。
圖靈留下的“鐵盒”,上了一層又一層的精神密鎖。
層層迭迭的巨浪洶涌而過,顧慎看見了這些飛掠而過的白色浪花,聯邦安全委員會一直在收集完善“超凡譜系圖”,記錄五洲每一位超凡者的能力數據。
而在這鐵盒之中。
顧慎看到了無數古文,密碼所匯聚而成的“逆向拆解”。
他看到了飛揚的“流火”,極凍的“寒冰”,看到了那些在超凡譜系圖中有所記載的能力,從低階到高階,或許祁默進行的“神眷研究”,是正確的——
這枚鐵盒之中,的確存放着圖靈拆解出來的“超凡密碼”。
只是。
超凡世界的奧秘,實在太深。
圖靈所能拆解出來的,也只不過是一部分……
祁默的實驗之所以止步,是因爲鐵盒之中的基因密碼,最高的拆解,也就只到【食鐵之徒】,而且還是不完整版……顧慎看到了虛無的精神浪潮之中,那盤膝而坐的【食鐵之徒】虛影,它站起身子,一半是斑駁破碎的,這正是“基因密碼”不完全的一種體現。
最後——
“轟!”
褚靈帶着顧慎,掀翻了“鐵盒”精神海域之中席捲而來的無數層波浪。
他們抵達了海域的最中心。
無數精神輝光,在這裡繚繞,編織……最終凝成一道纖細的影子,那影子與青銅立柱之中儲存的每一個稚嫩身影都沒什麼不同,蜷縮身子,環抱雙臂,將頭顱壓低。
“這是……神眷之子?”
顧慎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影像,鐵盒每秒都在產生大量的數據,圖靈留下的程序還在運轉,而這片海域的一切都來自於“神眷之子”,“他”的肌膚正在溢散,先是化爲嫋嫋霧氣,再化爲潮汐,最終成爲整片大海。
他,她……亦或者它,將身子蜷縮到了極點,像是一隻擔驚受怕的小貓。
“這就是爲什麼,鐵盒會定期釋放衝擊。”
褚靈道:“祁默和莊肅都沒有錯,圖靈先生的確進行了拆解超凡基因的研究,只不過莊肅努力的方向更有意義。因爲這枚鐵盒……真的可以鎖定‘神眷之子’。以五洲目前的技術,超凡基因只能拆解到‘A級’,還是不完整的,想要製造出所謂的‘神眷之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顧慎無法理解。
他喃喃道:“鎖定‘神眷之子’……這是怎麼做到的?”
“誰知道呢?”
褚靈回答:“這是圖靈製造出來的東西。”
……
……
“所以……三年前,神眷之子真的復甦了。”
顧慎的精神退出鐵盒。
他把自己最終的探索結果告知。
莊肅和祁默聽完顧慎所說的,神情有震撼,也有遺憾……
祁默看着自己正在進行的研究,面色浮現了不甘,喃喃說道:“所以,‘神眷項目’的研究,已經抵達盡頭了麼?”
他真的很不甘心。
這麼多年,他花費了這麼多心血……
難道這裡就是極限?
“你在說什麼呢?”
莊肅沉聲道:“難道你努力一輩子,也比不上圖靈先生的隨意研究麼……你難道此生都要在別人圈定的範圍內活着嗎,‘神眷項目’還沒有結束,只要你繼續研究,就可以一直繼續!”
祁默怔了怔。
“圖靈先生的最高破解的確是‘食鐵之徒’……但是他的研究成果並不完整,我在精神海域之中見到的影像,磨損破碎了一半……”
顧慎誠懇說道:“而您,祁默先生,您已經破解了九成的‘食鐵之徒’基因密碼,從這一點來看,您在這項研究上,已經超過了艾倫.圖靈。”
祁默聲音哽塞:“我……”
“如果一直研究下去,一定可以破解出更多的基因密碼。只不過沒有了鐵盒的饋贈,接下來的每一步,都會更加難走。”
顧慎認真說道:“您要想繼續下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圖靈開拓了這個領域。
而如今,祁默則是走在了這個領域的最前端。
接下來的每一步,都是開拓未來,創造歷史。
祁默看着身旁的那些青銅立柱,以及身後那些隔着老遠的孩子,他聲音有些沙啞,笑道:“瞧瞧我,剛剛都說了什麼……”
“做了一輩子的研究……”
“怎麼可能就這麼停歇?”
祁默擡起頭來,他先是望向自己的老夥計,“莊肅,你放心好了……我會繼續下去,‘神眷項目’會成爲一個偉大的研究,總有一天,我們人類會拆解出所有超凡基因的對應密碼……所有。”
或許他看不到。
但是……他的身後還有很多人。
“你最好多活幾年。”莊先生沒好氣地笑了笑。
“還有……”
祁默沉聲道:“小顧先生,謝謝你的‘解碼’。如果沒有這個‘真相’,或許……”
“這世上沒有如果。”
顧慎及時打斷,微笑道:“等桑洲窟任務結束,如果您願意,可以隨我一起返回東洲……還有在場的諸位,你們今後不必在S12區的地底生活了,我會安排安全的身份,穩定的住所。”
祁默和莊肅,以及他們身後的那些“中立者”,全都怔住了。
他們一直生活在黑暗中。
從未想過,光明的滋味。
“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莊先生擡頭望向上方,試探性地問道:“【深海】都看着在……這麼安排,會不會給您帶來麻煩。”
“我的存在,就是爲了推翻【深海】。”
顧慎平靜說道:“我現在是駐桑洲窟的主要負責人,再過一段時間,東洲會接走當地一部分的‘覺醒超凡者’……不僅僅是我,四洲都會這麼做。”
覺醒實驗,製造出了不少超凡者。
而這些人的能力,正好可以爲各地議會所用。
如果發現了一些“天賦不錯”的,自然可以帶走。
“我……我不走。”
身後的中立者隊伍之中,有一道很弱小的聲音。
那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膚色黝黑,眼神堅毅,他壓低聲音說道:“我走了,祁先生的研究怎麼辦……”
這些“簡陋”的營養艙,被祁默視爲珍寶,每一個受其恩惠長大的中立者,都十分愛護。
“蠢貨……外面會有更好的。”
祁默有些感動,但還是罵了一句:“這個地方,留下來有什麼好?”
“不……”
那個孩子依舊還是先前的態度:“我不管,反正我不走。祁先生你們走吧,我要留在這裡……”
不止他一個。
“我不想走……”
“我也不走……”
人羣之中,陸陸續續傳來了不少聲音。
這些“年輕血液”,看着祁先生,還有莊肅。
莊肅神情沉默,他很清楚這些小傢伙們是怎麼想的……這個地方很糟糕,所以才需要“中立者”,如果“中立者”走了,那麼這個地方只會更糟糕。
“一個個的,都說什麼呢?”
祁默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他笑着怒罵道:“還沒到走的時候呢,弄得像是要獻身大義似的……這件事情還早呢,等到時候再說。”
事實上。
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小顧先生,讓您見笑了……我會負責解決這些內部糾紛。”
祁默道:“到那時候,請您一定把他們接走……桑洲窟的‘覺醒實驗’,製造出了很多天賦優異的孩子,這些孩子們有資質,心性好,還足夠善良,他們未來會是熊熊燃燒的火焰,是照破黑夜的希望。我們救不了這裡所有人,但至少可以救眼前的一部分。”
“您放心。我都明白的。”
顧慎在心底輕嘆一聲。
“莊先生……這枚鐵盒,還給你。”
他把鐵盒交還給莊肅,道:“神眷之子就在桑洲窟,‘鐵盒’會指引方向……”
然而,莊肅卻沒有去接。
“這個時候,您還要把它還給我嗎?”
莊先生伸出自己的機械義肢,緩緩將其推回,他聲音沙啞說道:“小顧先生,您忘了麼,我曾帶着這枚‘鐵盒’找遍了整座桑洲窟,這三年未曾停歇……”
“我不是這枚‘鐵盒’要等待的主人。”
“我也註定找不到‘神眷之子’。”
莊肅的神情很是灑然,“很顯然,您比我更適合。所以,這枚鐵盒,就請您收下吧。”
顧慎神色有些複雜。
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只是千言萬語,在古文會身份彼此揭露的那一刻,都不需要再說了。
他收下了這枚鐵盒。
“這幾日的‘身份統計’,遇到了不少麻煩吧?”
莊肅清了清嗓子,溫聲說道:“接下來,‘中立者’會全力配合‘鑰匙’……我們的勢力在風暴肆虐之下艱難求生,隱忍多年。”
“這些年的積累,‘中立者’的盤踞之地,可不止是簡簡單單的一角南窟。”
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
不是暴露在海面上的鋒利冰錐。
而是蔓延到海底百米千米的龐大冰山。
在桑洲窟的地面之上,風暴麾下諸多教會,縱橫肆虐,打砸燒掠,即便在教會撤走的三年裡,也有極端者殘餘……
可事實上。
在桑洲窟這片地域,真正強大的力量,是隱藏在暗處的無聲民意。
超凡已經覺醒。
有無數人想要反抗,卻等不到第一聲槍響。
他們是在狂風暴雨之中的柴。
而中立者,會成爲第一縷火。
莊肅轉過身子,對着身後的衆人沉聲說道:“我們匿居地底,今日終迎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