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雲藩藩王府建在盤龍湖之側,亭林與湖畔相伴,風景極佳。
賀路千、杜小池跟着薄常武曲折走了兩三千米路,擡眼望見一座形似巨龜的孤峰伸入淡水湖中。右手指向孤峰矮山山巔的廟宇宮殿羣,薄常武介紹說:“這些日,歡歡一直住在這裡。”
想了想,薄常武又解釋說:“門主、小池,你們可知道雲州百姓有一項拜觀音風俗?”
杜小池牽掛着薄歡歡,沒有心思聽薄常武嘮叨雲州習俗,目光跨越重重臺階,心思提前飛到廟宇宮殿羣。
賀路千卻泛起興趣。
因爲蛇仙龍秀秀不曾告知其他長生者的資料,因爲鍾勝海刻意封鎖長生者消息,賀路千至今不清楚九位長生者對應着春秋十國。但降臨土著世界以來,賀路千斷斷續續翻閱了數千本雜書。通過這些雜書的或真或假記載,賀路千已然抽絲剝繭尋到長生者們在世間留下的一鱗半爪痕跡,間接對土著世界的隱晦歷史有些模糊猜測。
雲州的拜觀音傳說,許多筆記都有記載。
雲州佛文化歷史悠久,民間祭拜各種佛、各種菩薩,並不獨尊觀音。直至約五百年前,當時割據雲州爲一國的大白國國王鄭高興突然宣佈獨尊觀音菩薩,並野蠻拆除境內一切異教建築以及其它佛、其它菩薩的建築,時謂:萬佛寂滅,觀音獨尊。
三百年前,炐朝太祖鍾羣生討滅割據雲州的軍閥,旋即苛刻對待雲州興盛兩百年的觀音信仰,搗毀了雲州所有觀音廟、觀音寺,時謂:萬佛復興,獨廢觀音。但這條政令的持續時間很短,鍾羣生逝世之後,便很快不了了之。紮根雲州鄉里的觀音崇拜,遂在炐朝官方“既不支持,也不反對”的態度下,延續至今日。
某些修行者筆記或殘篇隱隱約約揭露真相:雲州的觀音崇拜,類似九蛇部落的蛇仙崇拜,背後屹立着一位號曰玉觀音的僞神仙、真長生不老者。漠朝兼併大白國,是長生不老者天子與玉觀音合盟;炐朝驅逐漠朝、攻克雲州,是長生不老者武帝對天子、玉觀音的反攻。
從拜觀音風俗聯想到玉觀音傳說,賀路千試着向薄常武求證:“雲州拜的觀音,聽說好像是玉觀音?”
薄常武笑呵呵回答:“好像是。”
薄常武猶豫數秒,遲疑開啓新話題:“據說樂東島有一座紫微宮,紫微宮宮主乃是大名鼎鼎的長生者‘蛇仙’。賀丞相,這條傳言究竟是真是假?”
賀路千無意替龍秀秀遮掩行蹤。
賀路千也不曾向龍秀秀承諾,絕不外泄她的消息。
身處與玉觀音傳說牽連較深的雲州,賀路千決定如實告訴薄常武部分真相:“紫微宮宮主是蛇母,但蛇仙的確棲息於紫微宮之側的蛇湖。”
薄常武愣了愣:“你當真見過蛇仙?”
賀路千點頭:“有幸見過兩次。”
薄常武臉龐浮現若有所思神情。
賀路千隱隱感覺到了薄常武的異常,默默推測:“聽薄常武的語氣,他似乎也與長生者打過交道。雲州拜觀音風俗昌盛至今,莫非傳說中的玉觀音仍在雲州?薄常武難道和玉觀音勾搭上了?”
薄常武突然莫名其妙哈哈大笑起來:“蛇仙,玉觀音,還是長生不老好啊。世人把我們這些超品修行者統統敬稱爲陸地神仙,說我們是活神仙什麼的。可與那九位真正長生不老的大人物相比,我們又算得什麼呢?我們這些百歲而死的庸人,不過是一羣不念秋絲的春蠶、不知冬雪的夏蟬罷了。”
說罷,薄常武猛地轉向賀路千:“賀門主,你想長生嗎?”
賀路千平淡回覆薄常武:“誰不想呢?”
薄常武的笑容更加癲狂:“是啊,誰不想啊。”
沉浸關心薄歡歡情緒中的杜小池,也被薄常武突然間哈哈大笑驚醒:“蛇仙、玉觀音、長生,都是什麼?”
薄常武:“長生就是長生啊。”
感慨間,薄常武突然向賀路千發起邀請:“賀丞相、小池,咱們一起合作,追逐長生吧。”
杜小池不懂薄常武暴躁的情緒緣何而生,下意識望向賀路千。賀路千則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繼續從薄常武這裡挖掘資料:“你說世間有九位長生者,哪九位?”
薄常武臉色猛地一僵,驟然冷靜下來。
卻是薄常武對長生者羣體同樣所知甚少,僅僅曉得天子、武帝、浪子、玉觀音、神主、蛇仙等六位長生者的名號。連九位長生者的名號都說不全,何談追逐長生?但薄常武沒有失落太久,他很快指着眼前的廟宇宮殿羣:“賀丞相,你可知道這是哪兒嗎?”
賀路千回顧數千本雜書記載,腦海裡閃過一個可能:“傳說玉觀音倚盤龍湖而居,大白國耗資無數,爲她建立一座美輪美奐的仙府。三百年前,炐朝攻取雲州,廢棄觀音廟寺,將玉觀音仙府抄沒歸公。玉觀音仙府而後幾經變更,分合無數,漸漸沒了仙氣。”
“待炐朝末年大亂,先有云州刺史把州城移到昆盤郡,後有王延孫、郭靖如把玉觀音殘府置爲總營。待郭靖如病逝,薄王爺你又修修補補,將其改爲平雲藩藩王府。這座廟宇,難道是三五百年前的建築?”
薄常武:“果然瞞不過賀丞相法眼,這座孤峰正是昔年大名鼎鼎的觀音山;孤峰上的廟宇,也正是大名鼎鼎的觀音廟。炐朝太祖把玉觀音趕到雲州之南的番國前,這裡乃是玉觀音棲息之地和統治萬民之地。”
“雖然時移世易,此地如今只有觀音山而無玉觀音。但玉觀音昔年肯在這裡修養生息兩百年,足見此山此廟,另有玄機。”
說到這裡,薄常武刻意向杜小池多解釋一句:“觀音山觀音廟是玉觀音的棲息之地,類似樂東島的紫微宮,必然是天下罕見的福地。我把歡歡安置在觀音廟,絕非利用孤峰地形囚困她,而是希望這處福地能夠保她一世安康,緩解她心中的戾氣。”
杜小池此前對長生者隱秘一無所知,此時腦子彷彿亂成一團漿糊,壓根聽不懂賀路千與薄常武打機鋒式交涉。但杜小池性格開朗,聽不懂索性就不聽,所以果斷丟出馬屁,將薄常武的父女情深表演敷衍過去。
薄常武回過頭,繼續與賀路千交流:“三百年前,觀音山是玉觀音的觀音山,觀音廟是玉觀音的觀音廟,可現在呢?觀音山是我的觀音山,觀音廟是我的觀音廟。由此可見,這世界沒有什麼事兒是絕對的,蛇仙、玉觀音能夠長生不老,我,賀丞相你,還有小池,憑什麼不能長生?”
賀路千懶得配合薄常武吹牛比,繼續務實地追問具體資料:“玉觀音現在去了哪裡?”
薄常武好似突然間想到什麼趣事,奇怪笑着給出似是而非的回答:“你若想覲見玉觀音,我可代爲引薦。”
賀路千心裡咯噔一下。
薄常武果然與玉觀音勾搭上了。
參考雲州獨特的觀音崇拜文化,玉觀音最少也有五百餘歲。
五百年耕耘,五百年積累,玉觀音對雲州和諸番國的影響力可想而知。與玉觀音鬥,與薄常武鬥,是截然不同的難度。長生者親眼見證無數興衰,他們對權力和金錢的看法,極大概率異於普通人,無法以正常人類所思所想推測長生者們。
就像蛇仙龍秀秀,賀路千至今不懂龍秀秀爲何善待他,又是送太白長生經石碑,又是送斬日刀。
斬日刀級別的神兵利器,豈是說送就送的?
龍秀秀肯定有她的理由。
只是,賀路千不知道,暫時也無法猜到。
玉觀音長壽至今,她的智慧,她的陰謀,估計不會弱於龍秀秀。薄常武說可以代爲引薦,真相恐怕是玉觀音也像龍秀秀那樣發現了他的價值。
賀路千耐心斟酌利弊。
如果遊戲系統等級偵查功能沒有出錯,蛇仙龍秀秀109級,鍾勝海108級,兩者實力差距有限。爲何龍秀秀名列九大長生者之一,而鍾勝海卻連容貌都無法恢復呢?賀路千猜測,長生者與非長生者的差異大概率體現在長生石,例如,斬日刀附帶的不講道理的“滅殺一切動物類法相”特性。
玉觀音應該也是這樣。
不計長生石,她們的絕對實力並不高。
待賀路千提高到109級或110級,配合斬日刀,或許就能與蛇仙龍秀秀、玉觀音打平。
既然如此,還是等等吧。
賀路千客氣婉拒薄常武的建議:“以後再說吧。”
薄常武疑似沒有任務在身,笑呵呵順着賀路千說:“那就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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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臺階走向觀音山上的觀音廟,賀路千依賴遊戲系統等級偵查功能,快速對觀音廟的防衛實力有了大概估算:薄常武最少在這裡佈置了兩位一品修行者、五位二品修行者。
普通一品修行者襲來,很難突破七名修行者的立體防禦體系;超品修行者襲來,也得激活超品力量突破七名修行者,但超品修行者激活超品力量霎那,就會被薄常武第一時間探知。薄常武的慈愛父親形象裝的再自然,也不曾稍稍忽視針對薄歡歡的防備。
薄常武對負責防禦的七名修行者及其他修行者視而不見,徑自迎上一名三十歲左右女僕,努力扮演一個好父親:“歡歡肯吃飯了嗎?”
女僕慌張下跪,條件反射地磕頭求饒:“老爺饒命,小姐還是不肯吃……”
薄常武面目和善地扶起女僕,主動把錯誤攔在自己身上:“不怪你們,都是我的錯。”
薄常武轉向另一名端着飯盤的女僕,親自嚐嚐了其中的羹湯,回頭囑咐女僕說:“再去煮兩碗新羹吧,歡歡等會可能會吃點東西。”
父親職責履行完畢,薄常武不由分說地抓住杜小池右手,跨步走入廂房:“小池,你先勸歡歡吃點兒飯。若是讓歡歡餓壞了,我死之後,哪還有臉見她娘啊。”
杜小池在青樓附近見慣了人間狡詐,照理說,應該很容易看穿薄常武的刻意爲之。可杜小池自幼缺乏父愛,聞聽薄常武是薄歡歡親生父親,又下意識地把薄常武當成準岳父。心裡有了種種鋪墊,再見到薄常武貌似情真意切地關心薄歡歡,杜小池情不自禁地既爲薄歡歡高興,也爲擁有薄常武這樣的岳父高興:“唉,我若也有這麼一位父親,那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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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房裡,賀路千、杜小池如期見到了臉色蒼白的薄歡歡。
薄歡歡的狐魅面貌雖然稍稍不符合賀路千的審美,但不可否認,她的確是土著世界及玩家世界大衆眼裡的美人兒。
絕食帶來的飢餓,刺殺薄常武失敗的遺憾,驚聞自己是薄常武親生女兒的絕望,非但沒有降低薄歡歡的狐魅氣質,反而將她襯托的柔弱、可憐。杜小池看見薄歡歡,憐惜瞬間填滿胸膛,心疼到兩眼控制不住溢出淚花。
霎那間,杜小池忘記了圓滑、忘記了世故,不顧場合地把薄歡歡狠狠擁入懷抱。
而薄歡歡見到杜小池,先驚喜了數秒,而後又擔心杜小池被薄常武脅迫,條件反射扮演起妒婦,恨罵杜小池三心二意,恨罵杜小池吃着碗裡、瞧着鍋裡,讓杜小池速速滾蛋。可薄歡歡對杜小池的關心,又能瞞住誰呢?
薄常武耐心等待杜小池和薄歡歡小兩口吵鬧一陣,遲遲出聲安撫:“歡歡,你不要罵小池了。你是我女兒,我怎會害你;小池是我女婿,我怎會拿你脅迫他。若非害怕幕後黑手害你,我早就送你與小池團圓了”
薄歡歡理所當然一點兒都不承情,橫眉冷眼駁斥薄常武:“鬼才是你女兒。”
可是,情感上的憎恨,無法抹去血脈上的聯繫。
當薄常武激活血脈共振,當薄歡歡不受控制地熱血沸騰、面紅耳赤,大家不得不承認:除非血脈共振另有其它不爲人知的欺詐竅門,否則薄常武的確是薄歡歡生物學上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