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就這樣哭多久?”一個聲音冷冷地在背後響起,洛宇猛地驚醒過來,回頭看去,一個一身黑衣的男子,站在門口背光處,看不清面目,口氣中充滿了濃濃的嘲諷之意。
“你是誰?”
黑衣人沒有回答,徑直走了進來,洛宇這纔看清楚他的樣子。這是一張平凡無奇的面孔,屬於丟進人堆就找不到的類型,五短身材,讓人完全提不起好感。他沒有回答洛宇,只是冷笑道:“想知道你女兒在哪裡麼?”
剎那間,所有的血性回到了洛宇的身上,黑衣人簡單的一句話,讓他想起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值得他用生命去保護!他強忍着心中的激動,顫抖着問道:“我女兒在哪裡?她怎麼樣了?”
“你跟我走就知道了,事不宜遲,你以爲隨尹行會讓你活着走出這座皇宮麼?”黑衣人轉身就走,到了門口,突然回頭道:“別磨蹭,另外,如果你不想我改主意的話,就不要帶上她。”
洛宇猶豫了一下,清醒過來的他完全明白現在的處境。隨尹行隨時會要了他的命,也許現在宮門外就已經圍滿了全副武裝的御林軍,而眼前這個黑衣人,顯然對帶他這個內定的欽犯出宮有着極大的把握,如果還想見到女兒,最好完全按他的意思去做,不能有一絲違背。打定主意,他忍住了心中的痛苦,深深地看了愛妻最後一眼,托起屍身,輕輕地放在簡陋的牀上,用絹帕蓋住了她的臉,決絕地走出了門,沒有再回頭。
子琦,今天的痛苦和屈辱我都記住了,深深的刻在我心裡,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必報此仇!
“洛將軍果然是一條好漢,能屈能伸。”黑衣人依然不看他一眼,但語氣裡已經沒有了那種嘲諷。
“你是誰?我們要怎麼出去?出去以後怎麼找我女兒?”洛宇沒有理會他皮笑肉不笑的“誇獎”。
“等會到了地方,我安排宮中每天出門送穢物的門監把你裝在桶裡帶出去,雖然委屈了將軍你,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還請將軍海涵。至於令女,到時自有人會帶你前往。”黑衣人帶着洛宇從後門出去,左轉右轉,洛宇第一次發現後宮裡竟然還有這麼多僅可容一人通過的小道。迷茫間,忽聞一陣惡臭撲鼻而來,接着轉過一個巷口,就看到一輛平板馬車正等候在那裡。車伕是一個一臉遲鈍愚魯的老門監,車上滿滿當當地放着十幾個大桶,顯然是黑衣人口中所說的穢物,顯然是從宮中剛拉出來的。烈日當空,這一車的馬桶在高溫下散發出中人慾嘔的味道。
“將軍,委屈你了,請上車。”即使是剛纔一臉冷漠的黑衣人此時也似乎忍受不住這令人窒息的氣味,聲音聽起來悶悶的,顯然是暗中摒住了呼吸。
洛宇何許人也,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他,經歷過無數比這更爲折磨人的場景。當下毫不猶豫,敏捷地翻身上車,脫去身上的衣袍交給黑衣人,頓了頓道:“此去一別,不知何日方可相見,還望恩公告知名諱,將來若有機會,當爲恩公修生祠以感再造之恩。”
黑衣人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道:“洛將軍何必言謝,俗話說,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當年救下令女之時,在下就預料到會有今天。洛將軍雖然有心,但請恕在下有隱衷在身,無法將真名相告,將軍只需稱呼在下爲一笑子便可。”
“什麼?我的女兒也是恩公所救?”洛宇激動起來,正要下車拜謝,但一笑子揮手打斷了他:“時間寶貴,將軍不必拘於禮數,隨尹行殘暴不仁,迫害忠良,在下也是出於義憤出手,請將軍速速入桶!”
洛宇不再多說,向一笑子拱了拱手,掀開其中一桶的蓋子就鑽了進去,惡臭迎面撲來,還有數不清的蛆蟲蚊蠅在身上叮咬,但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又豈會在意這些。剛合上蓋子,原本默默不語,愚鈍不堪的老門監猛地一甩馬鞭,老邁的駑馬卻無法像年輕時候一樣奔馳起來,只是小跑着向着宮門而去。
“站住。”守衛大內皇城程華門的御林軍士兵遠遠看到有馬車想要出宮,盡忠職守地上前想要檢查,突然聽到身後中氣十足一聲大喝:“站住!來者何人!”他回頭看去,想知道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宮門重地撒野,卻看到了一個他惹不起的人,四品御林軍步軍總監察使馬德旺。這馬德旺乃是武官世家,他的祖父曾做過前朝的邊將,鎮守南疆,後因響應隨尹行叛亂有功,被封爲“流”蘭陰侯,流的意思就是爵位不能世襲,但馬德旺憑着祖父在朝中多多少少攢的人脈,以及自己的武勇,被召進御林軍,隨後因溜鬚拍馬而官運亨通,直至步軍總監察使。這位德旺兄品德卻不是很旺,最善欺軟怕硬,欺上瞞下,不少御林軍士兵都吃過他的苦頭,都是敢怒而不敢言。沒想到這位老兄現在品味如此低下,連一個倒馬桶的老太監都要欺負,守衛的士兵心裡這樣鄙視着,但還是給這位大爺讓出了一條道。
“軍爺。”馬車上的老太監擡起眼皮,蒼老的聲音令人聽來心酸,“小的並無他事,只是按例送昨日的穢物出宮,還望軍爺放行。”
“老東西,皇上有旨,大將軍洛宇賊心不改,企圖謀反篡位,現下令關閉各大宮門,許進不許出,聽話的速速回去,別讓大爺我動手。”馬德旺笑眯眯地背起雙手,熟悉他的人知道這傢伙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軍爺。”老太監喚了一聲,口氣裡充滿了卑微的討好,“小的只是送些穢物出門,若不及時將空桶送回,只怕……咳咳……這些不雅之事就不要污了軍爺的耳朵了。這裡是小人的一些心意,還望軍爺高擡貴手。”說着將一些碎銀塞入馬德旺手中。
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宮中的太監想要出門,竟然還要向守門士兵行賄!不知道該說這馬德旺可笑,還是老太監可憐!
監察使大人收了銀子,立馬改變了口氣:“嗯,這個,王公公言之有理啊,本官就破例通融一回,只是速去速回,不可耽擱啊。”
“一定!一定!”老太監雞啄米似地點着頭,馬車順利地駛出了程華門。
洛宇藏身在滿是穢物的木桶裡,刺鼻的氣味直往鼻子裡鑽,連屏住呼吸都無法抵擋那種窒息的感覺。他忍受着難以言喻的痛苦,心中的仇恨瘋狂地燃燒着,暗暗捏緊了拳頭,似乎連手心都要刺出血來,他卻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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