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青遲疑,望着那個果實,又看了眼面前這風華絕代女子。
從世子在旁的身影,以及來此的目的,他自然可以猜到這是誰,但還是與記憶裡,對方當初北部冰原出現的模樣,無法重疊在一起。
相差太大。
而方纔,他原本是做好了與那位靈藏大戰一場的準備。
可如今......
許青看了眼那棵樹,失去了所有的興趣,恭敬的接過了果實。
“多謝前輩。”
他覺得這樣也不錯。
明梅公主微微點頭,對於眼前這個小輩,她其實很看好,一方面是自己弟弟的認同,另一方面則是她明白,自己能脫困,與這小輩有必然的關聯。
所以,對於恩怨分明的她來說,見不得自己弟弟所謂的磨鍊以及送東西的扭捏。
世子無奈,他是想鍛鍊一下許青的,不過現在既然三姐主動給了,他也就只能笑一笑。
“那麼,我們走吧?”
世子看向三姐。
明梅公主掃了眼世子老態龍鍾的模樣,心底嘆息,雖知道這是世子的表象而已,但從對方的神情裡,她能感受到自己這弟弟,是真的從心中認同如今的模樣。
“當年風度翩翩名滿天下的主宰世子……如今,我們都老了。”
“最好的年華,被封印在了不見天日之地。”
明梅公主搖頭,模樣也有所改變,化作了一個滿臉慈祥的老太太,淡淡開口。
“你在那藥鋪,好像很舒服的樣子。”
世子聞言笑了,輕聲開口。
“那個小藥鋪,很溫馨。”
明梅公主若有所思。
許青眨了眨眼,看了看眼前這老爺爺和老太太,他隱隱有種感覺,似乎自己的藥鋪裡,在不久之後,要多一個老掌櫃了。
想到這平凡的藥鋪內,會存在兩個蘊神……許青有些恍惚。
“走吧,去你所說的五妹以及八弟封印之地,按照我們上一次在神殿的做法,他們的神魂之束被隱秘的打破,如今已經可以被喚醒。”
明梅公主平靜開口,向前走去。
世子向許青招了招手,邁步跟隨。
許青在後,神色古怪,他覺得自己之前計算錯了,未來自己的藥鋪,可能不是兩個蘊神,而是四個。
“或許,隨着世子兄弟姐妹的解封,會更多?”
許青想到這裡,哪怕以他的定力,也都心神一震,忍不住看向自己小藥鋪所在的方向。
他當初在這裡開設藥鋪,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是如此情形。
就這樣,三人遠去。
老爺爺和老奶奶在天空,許青在大地。
他們在蒼穹邁步,許青在大漠轟鳴。
沙漠的鬆軟,導致許青在收回了紫月之力後,每一步落下努力的程度都達到極致,稍微一個不小心,他就會沉入沙底。
尤其是有一些沙土,一旦凹陷下去,裡面還會出現巨大的吸力,使許青爬出的過程變的艱難。
世子在自己的姐姐面前,似乎少了一些老態,如一個老頑童般,樂此不疲的觀望,而明梅公主看了幾天後,揮手將許青從一處沙漠凹陷裡拎了出來。
許青有些尷尬,他在那裡已經爬了兩個時辰。
“好好一個孩子,被你折磨成什麼樣子!”
明梅公主不滿的掃了眼世子,世子剛要開口。
“是不是想到了你小時候父王對你的懲罰?這鐵球有點眼熟,就是當年父王拴在你身上的那個吧。”
許青擡頭看向世子,他也發現了,這些天每次自己掙扎去爬的時候,世子看向自己的目光,既有追憶,也有開心。
世子哈哈一笑,岔開了話題。
“三姐,五妹封印之地有點特別,與我們不一樣,我之前去感受過一番。”
明梅公主拎着許青,微微點頭。
“如何特別?”
“五妹不是被封印在現實中。”世子神色浮現一抹凝重,雙目露出異芒,聲音也沙啞起來。
“她被封印在了,一個童謠裡。”
明媚公主若有所思,許青聽到這裡,心底升起奇異,哪怕經歷了不少的事情,可他還是第一次聽說,童謠可以封印。
“在南部的永蜈山下,有一個小山村。”
“這村子存在的歲月悠久,即便是遇到了災害,成爲了死村,也往往會在一些歲月後,重新的出現。”
“村子裡,一直流傳着一個童謠……”
世子的聲音,帶着滄桑,一邊向前走,一邊迴盪。
“五妹,就是被封印在了這童謠內,當天地間無人記得這童謠時,五妹就會徹底死亡。”
“可我們的神子弟弟,他爲了折磨五妹,怎能讓她死去呢,所以他除了自己記得,也始終安排讓人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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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他藉助赤母之力,使這童謠每一次被人念出,都會對五妹形成巨大的傷害,如吞噬血肉之痛,之所以選擇那個小村莊,因爲那裡……是五妹血脈的遺留之地,生活在那裡的人們,都是她的後人。”
許青動容。
明梅公主沉默,目中露出憤怒與悲傷,因爲她聽出了世子未言之意。
那裡以童謠之法,在不知不覺裡吞噬了五妹血肉者,又被神子送給了他們,成爲了過去這些年中,他們所吃過的食物。
世子也沉默。
悲傷之意在這寂靜中越發的深邃,此後一路,明梅公主不再開口,世子也沒有說話,他們三人離開了青沙大漠,離開了這一郡之地,跨越了西部,去了祭月大域的南部,到了目的地。
對於尋常修士來說,可能一生都無法不依靠傳送走完之地,在世子與明梅公主的步伐下,只是一天,就橫跨天淵。
這還是因要照顧許青的承受能力,不然的話,可能只需一瞬。
至於這目的地,是一片連綿不絕的叢林,瀰漫了腐爛,給人一種枯敗死亡之感。
在其深處,許青看見了一座特別的山峰。
此山高約八百多丈,仿若一隻仰身向天伸出獠牙的巨大蜈蚣。
其上蜈蚣的觸鬚也都清晰可見,栩栩如真。
一股猙獰之感,在目光觸及的一刻,涌入許青心中。
他感受到了凶煞之氣以及似乎積累了無數年的濃濃怨氣。
這裡,正是世子口中的黑蜈山。
此地的天空漆黑一片,隱約可見無數黑雲瀰漫,那是怨氣形成,終年不散。
唯有一道道閃電在內不斷地閃耀,陣陣雷鳴傳遍四方。
如同衆生悲吼,宣泄不甘。
而山腳下,有一個村子,被一片乾枯的籬笆環繞。
村子不大,依山而建,裡面一處處屋舍大都是灰黑色,透着不詳,地面也滿是髒跡。
似乎是因這裡與世隔絕,天地的轟鳴也阻擋了外人到來的腳步,所以麻木是這裡居民的常態。
又因本身所處的窮山惡水,於是蕭條也成了主旋律。
而這一切交融在一起,就成了歲月流逝下的腐朽。
唯有孩童……天性的使然,讓他們似乎沒有那麼多煩惱,將怨氣形成的雷霆當成了煙火,於是在那蒼穹閃電不斷劃過中,他們正在蹦蹦跳跳,口中傳出童謠。
雖人數只有五六個,但他們的聲音,卻詭異的傳出很遠。
“從前有個大娃娃,身後一排小娃娃,十個娃娃六七八,紅紅的眼睛灰頭髮,一天到晚不說話,大孩子看見喊阿家,小孩子遇到不要怕……”
“直至突然有一天,大娃娃病了二娃娃瞧,三娃娃買藥五娃娃熬,六娃娃死了七娃娃笑,八娃娃挖坑九娃娃跳,十娃娃地上眼淚掉,我去問他爲什麼哭……”
“四娃娃丟了不回來!”
童謠飄散,其內似乎具備奇異之力,就連雷霆之聲也都無法壓制,傳出村子外,落入此刻出現在村口的許青三人耳中。
明梅公主神色複雜,世子閉上眼,蓋住了目中的痛苦。
許青心底輕嘆。
主宰五女十子,按照帝制習俗,男排男,女排女。
這童謠內,說的就是主宰當年的十個兒子,其中的老四……許青知曉,就是紅月神殿的神子。
至於大娃娃,是世子。
從世子的表情,許青猜出當年他可能……真的病了。
至於病因,許青不知曉,可他覺得,或許與紅月赤母相關。
“要問四娃娃爲什麼丟,大娃娃心裡最知道,最知道!”
許青沉默,看向世子。
世子此刻睜開雙眼,凝望村子,輕聲開口。
“五妹的神魂已經甦醒,想要解開封印的方法……是三姐你利用自己的權柄,將此地古往今來所有出現之人的痕跡,都幻化出來,將無數歲月裡迴盪在此地的童謠,不斷地飄蕩。”
“許青,這個過程,需要藉助你的紫月之力,這是打開封印之地的鑰匙。”
“而我將全力以赴改變天地認知,隱匿一切波動,十息內,我有把握紅月神殿就算時刻關注,也無法感應。”
“但,只有十息。”
世子轉頭,望向明梅公主。
“足夠。”
明梅公主說着,向前走出一步,右手擡起向着前方村子一指,頓時天地色變,風起雲涌,蒼穹的雷霆在這一刻都停頓下來。
一條時光之河,驟然幻化,在這村子內流淌而過。
河水洶涌,浪花翻騰,濺起無數的水沫,飄在天地,化作數不清的身影。
但凡是在這裡誕生之人,他們的時光在這一瞬,竟都被明梅公主撈出,於這村子中瀰漫,越來越多。
直至三息後,密密麻麻,數之不盡。
而村子內所有的住戶,也都茫然的走出屋舍。
這一刻,活人,往魂,齊聚。
天地轟鳴,虛無震動,在時光長河的嘩嘩流淌裡,來自生與死的吟唱,來自現在與過去的頌揚,迴盪八方。
“從前有個大娃娃,身後一排小娃娃……”
“直至突然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