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擔心二師姐,她前次受傷之後,不知爲何,修練變得極爲刻苦,就好像突然開了竅一般,混元三十六式劍法,已然徹底大成。
這場比武,就算師姐不能勝得對手,全身而退,還是沒有問題的。”
見着陳平上前,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演武場,眼神中全是掩飾不住的關切。剛剛交談過的年輕弟子大感遇到知音,也跟着湊上前來,笑道:“咱們混元武館二師姐爲人很好,心儀者可以從這裡排到煙火衚衕去。
兄臺你要學劍的話,此戰過後,我可以介紹一二。其他的心思,最好還是暗暗放在心裡的好……”
你雖然長得有點小帥,但是,二師姐可不是以貌取人的淺薄之輩,她看不上你的,省省吧,兄弟。
陳平微微一怔,露出一個笑容:“也是,看來師弟伱也是傾慕二師姐中的一員了,倒是沒看出來。”
他指了指演武場中,不再說話。
場上兩人已然互相行了一個抱拳禮,已然一觸即發。
“混元武館沒人了嗎?竟然輪到一位女流之輩上場。事先說好,童某劍下向不留情,不論你是男是女,都一視同仁。”
童彪眼中閃過一絲兇殘,舌頭舔了舔嘴脣,握劍的小手尾指微微跳動起來,身上殺機更盛了三分。
“休得猖狂,有本事,儘管把我這條命拿去,爾等長空武館弟子,三番五次傷我師弟,這筆帳,我可是一一記在心裡呢。”
平時看起來溫溫和和的韓小茹,一到出劍之時,就如同變了個人般,身形如猛虎般躍起,劍勢掄圓,呼嘯着掀起颶風狂卷而去。
因劍生勢,因勢生威。
韓小茹一出手,竟然比混元武館大師兄張固出手還要聲勢浩大。
讓人心中微凜。
有些人更是代入到她的對手,就發現,自己無論是用小巧騰挪的招式,還是硬碰硬的進行對攻,都有些不太妥當。
甫一出手,就必然會被她壓到下風。
這是一股天生的豪氣,與劍法無關,也與力量無關,只與心性有關。
放到戰場之上,定然是十蕩十決的無雙猛將。
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女子,竟然用出如此劍法來,讓人大開眼界的同時,也不僅心生佩服。
四面同時傳出一聲喝彩。
‘果然,劍法大成了啊。’
陳平看得眉毛微挑。
他又想起了當初自己被草帽人的清風無影劍,逼得手忙腳亂的時候,韓小茹從天而降的英姿……那時的她也是這般全無畏懼,猛得一批。
與那時比起來,現在的韓小茹不但是猛,而且穩。
看似一往無前,卻是步步穩紮穩打。
劍勢劃圓,沉雄力道轟鳴着,封鎖身前四尺,勁風呼嘯,幾乎風雨不透。
對面的童彪,卻與她的打法完全不一樣。
這人個子不算太高,比起韓小茹還矮了一個頭,出劍之時,卻是東一刺,西一刺,邊退邊打,似乎全無章法。
奇怪的是,隨着他劍演七星,腳下顛撲,韓小茹的劍圈卻是越來越小,越來越施展不開。
“怎麼可能?”
“這七星劍不對……”
四周觀戰者,已有明眼人看出不對來了。
何止是不對。
童彪雖然用的同樣是一套七星劍法,也同樣沒有展現出更厲害的殺傷力,但是,卻是處處剋制韓小茹的混元劍招。
就好像,韓小茹的大劍,只是一個人在砍着空氣,時不時的還把自己的脖子和手腕伸到對方的劍下去。
她雖然猛衝猛打,劍勢圓轉,無缺無漏,偏偏卻是給人一種險象環生的感覺。
韓小茹顯然也發現其中蹊蹺,當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劍圈回縮成圓,手臂收攏,一式鐵鎖橫江,守得嚴密。
大劍不再大開大合,而是輕微躍動着,在胸前三尺之地橫敲側挑,由攻轉防。
“好。”
四周又爆出一陣喝彩聲。
實在是,韓小茹身形窈窕,劍法唯美霸氣,更有一種弱女子舞大刀的極致反差。
在場衆人,就算不是混元武館弟子的,看到她的劍法圓轉變化,也有一種目眩神迷之感。
一時之間,倒是忘了,場上的比武,既分高下,也有着生死之險。
“不攻了,那就輪到我了。”
童彪眼神一厲,本是輕飄飄的劍法,突然變得凌厲至極。
一式搖光劍,剛剛點到韓小茹的手腕,還沒被對方大劍擋住,搶先一步已然變式,化做天璇劍式。
劍勢迴環,斬到了對手的脖頸……
劍勢又快又急,處處搶攻在前。
似乎他早就知道韓小茹接下來會出什麼招,又會攻在哪裡、防到何處。
一時之間,劍嘯大作……
只是七招過去,韓小茹已然心力交瘁,額頭都冒出細細的汗珠。
她想過對方會與她比劍術,比修爲,甚至比防禦。
卻完全沒想過,對方竟然從頭到尾,沒有拼過一招。
她的劍沒有與對方的長劍相觸一次。
只是互拼十餘招,自己已然險像還生。
見着此景,韓無傷刷的一聲站了起來。
在他身邊,司馬柔早就沒有坐住,眼中全是擔憂。
幾次三番,想要張嘴認輸,卻終於還是抱着一絲希望,沒有叫出口。
一顆心,顯然早就提到了嗓子眼。
要知道,韓小茹的混元金身法,可沒有練到銀身境。
面對同一個修爲境界的對手,如果真的中劍,硬扛是扛不住的……
真遇到致命創傷,還是會死。
對面的長空武館高嶽,卻是老神在在,手掌搭到了劍柄之上,氣機融融,鎖定在韓無傷的方向。
顯然,是已經打定主意,不讓他們干涉場中比武。
‘原來是他。’
陳平倒是沒有太過關注韓無傷夫婦和高嶽兩人的氣機牽纏,目光微閃的看向那童彪,看着他那隱藏在七星劍式之中的料敵機先,處處搶攻,攻敵之所必救。
‘這門劍術,號稱永不失先手。’
花臉兒的聲音似乎又在耳邊迴盪。
陳平微眯着眼睛,似乎又看到了那一天晚上,在無名深山之中,那個身形不高、黑紗蒙面的灰衣客,手中那突襲而來的天問劍式。
‘除了劍式不同,其出手角度,以及身形步態,真的很像啊。’
陳平心如明月,映照四方,看透對方的劍法本質。
此時已然明白,這童彪自己其實已經打過一次交道了。
那晚與追風神箭尉遲風,以及霹靂堂數人聯手一同攻擊自己的,當是此人無疑。
同時,陳平心中的另一個疑惑,也已經解開了。
他當時就覺得奇怪。
就算那靖海王世子姬玄歌想要出手害死自家同父異母的妹妹,暗中派出人手,也不會蠢到把自己姥爺家崔氏的獨門劍技暴露出來吧。
這不是有意把一口黑鍋,扣在自家嫡母的頭上嗎?
這根本就不合理。
此時看到童彪的長空武館弟子身份,又聯想到七色堂兼容幷蓄不問出身的風格,陳平腦中靈光一閃,全都想明白了。
如果說,誰最有動機截殺自己和花臉兒兩人,誰又最想把一口黑鍋牢牢扣死在姬玄歌身上,讓他與靖海王父子徹底反目,造成既定事實,那肯定是北周胡人勢力。
也只有那位暗地裡搞風搞雨的北周十三皇子,纔會暗戳戳的做出許多事情。
也只有他,纔有足夠的利益,用來拉攏興慶府的一些勢力。
比如,長空武館。
那麼,長空武館選在此時,與混元武館來一次生死賭鬥,賭門中根本傳承之法,就很好解釋了。
因爲,這從來就不是什麼兩方勢力對拼,而是有着更深刻的意義。
混元武館外面的一些不懷好意盯梢人手,出自何方勢力,也不用再猜。
“說來說去的,這其中似乎還有我的原因。”
想到那一晚,在幽山之時,司馬柔與韓小茹兩人,把碧靈蛇姬打得重傷而返的事情。
陳平也不得不承認,北周那位十三皇子,的確是很有理由對付混元武館的。
更有理由,收攏興慶府的武林高手,暗中圖謀大事。
腦中心念電轉,前因後果,在陳平的心靈之中一一閃過。
此時演武場中,已經起了變化。
隨着韓小茹的劍勢幾不可察的微微一緩。
童彪劍光突然大盛,在韓小茹劍身之上輕輕一點,點開封閉門戶,一點寒光飄忽如雪花……
淡淡星光,已然斬斷數根髮絲,嘯叫着斬到韓小茹的喉間。
而這時,韓小茹精力明顯有些跟不上,空有一身的大力,以及大成的劍術。
被對方步步搶先,逼得只在外圍,不能回劍自守。
眼見得就要血濺當場,香消玉殞……
韓無傷身上暴起濃濃金銀色光輝,一閃就要撲前。
司馬柔更早一步踏出,卻發現,身前星光閃動,高嶽已然面帶冷笑,攔到身前。
“高嶽。”
韓無傷暴怒。
張嘴狂喝。
就要蓄力出拳,他知道,有着高嶽阻擋,自己就算能勝,也不是簡簡單單就能衝過阻擋,一念至此,他眼珠都紅了。
“弟子們比武,都去插手,輸贏怎麼算?韓師弟要沉住氣啊。”
高嶽笑呵呵的冷嘲熱諷。
“賢侄女一招失手身死,我這師伯也很難過……”
“難過”兩字剛剛出口,他就發現,四周氣氛不對。
四面八方響起的齊齊吐氣聲,甚至還有着喝彩聲是怎麼回事?
還有,本來準備搏命的韓無傷和司馬柔兩人,竟然同時放鬆了下來。
並沒有繼續攻擊。
轉頭望去,就見到一個身着青衣的人影,不知何時已經到了演武場中。
竟然伸手捉住韓小茹的左上臂,如同拉着一隻稻草人般,輕飄飄的向後飛退。
而自家弟子童彪,儘管出劍快捷,手臂前伸……劍鋒閃耀寒光星力,離着韓小茹的咽喉,就是差了那麼一分半寸。
無論他手臂再怎麼伸長,也夠不着。
“誰,是誰?雙方弟子比武,還能上場插手的嗎?”
高嶽一時之間,只覺荒謬無比。
他擋住了韓無傷和司馬柔兩人插手,料想其他人也不敢插手,也沒這個實力干涉兩個武館的比武。
可是,竟然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這麼硬生生的跑到了演武場中。
還救下了韓小茹。
陳平手掌微微用力,按下韓小茹突如其來的驚悸反應,“別動,是我。”
這話一入耳,韓小茹立刻泄了力道,渾身汗出如漿。
眼中也閃過一絲驚喜。
“竟然是你?”
說真的,陳平不開聲說話,她還真沒認出來。
看上去,雖然同樣十分英俊,只是眼角皮肉骨骼稍稍變了一點形狀,氣質卻大不一樣。
“等等,你怎知我會敗?而且,這速度也太快了吧。”
被陳平拖在手裡,兩人根本就沒有落地。
飄在空中,如同落葉一般,又快又飄。
以至於那童彪用出吃奶的力氣,都沒追着。
被兩人直接退到場外。
“先不說這個。”
陳平笑眯眯的匆匆回了一句,跨步就攔在韓小茹身前,順手接過韓小茹手中大劍,橫劍當胸。
“叮……”
一聲清響。
童彪劍鋒剛剛刺到,就感覺如同刺中鋼鐵巨牆之上,一股龐然巨力反震。
他一時猝不及防,身形觸電般,向後退了四五步,才牢牢站穩。
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對方說道:“這一場,算你長空武館勝了,不依不饒的趕盡殺絕,不太好吧?”
這話既是對童彪說,也是對高嶽說的。
童彪倒也罷了。
他感覺高嶽已經出離憤怒,手中長劍差點就要出鞘。
“高館主,你教弟子的水平不行啊,看看,個個都教得凶神惡煞,想要吃人一般的。
知道的明白你長空武館劍法會影響心性,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家就是魔道作風呢。
不就是比個武嗎?誰贏誰輸,大家切磋切磋就是,何必打生打死的?有必要嗎?”
這話一出。
四周立即有人應和。
的確啊。
混元武館和長空武館的爭鬥由來已久,經營上面,長空武館要強一些,弟子也比較出色,人手也多。
但混元武館,高端實力要強一些,韓無傷的實力和江湖名聲,說起來還在高嶽之上。
綜合實力方面,長空武館是要強上一點,但也強不了多少。
兩方武館爭鬥多年,也沒徹底分出個勝負來。
最搞笑的還是,這兩家武館,同出於混元劍派。
本是一家親,卻鬧得人腦子打成了狗腦子。
生生讓人看了笑話。
這次比武,大家都來看過熱鬧,也是前來做個見證。
卻沒料到,見證了長空武館如此兇殘血腥的作派……
多數人心裡都有一杆稱。
儘管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在旁邊風言風語一番,還是做得到的。
當下,就有人附和陳平的話。
“魔道作風”一個帽子,實實在在的直接就扣上去了。
“小子你是誰?兩家武館比試,外人插手其中,已是犯了江湖大忌,就算老夫親自出手將你誅殺,想必也沒人能說什麼閒話。”
高嶽身上氣機隱隱就要爆發,殺機蘊釀。
顯然,若是陳平給不出一個解釋,他就要動手。
就算韓無傷攔着,他也會號召門下弟子一涌而上,反正他家弟子多。
陳平哈哈一笑:“誰說我是外人了?”
他掏出胸口掛着的玉佩,“在下陳平,不好意思,身爲混元武館親傳弟子第九,雖然入門不久,但怎麼也算是得了真傳……
師父,徒兒回家省親,此時方歸,好在沒有太遲。”
他轉頭看向司馬柔,笑意盈盈的說道。
這玉佩,混元武館衆親傳弟子自然是認得的。
聞言齊齊轉頭看向司馬柔,“九師弟,啥時候收的,我們怎麼不知道。”
知不知道,不重要。
混元武館衆弟子的反應無疑已經證明了這一點,高嶽也知道,這位司馬師妹年輕那會最喜歡掛着的碧玉鳳翎玉佩。
想開口不認,直接下殺手,這事卻是做不出來了。
司馬柔眼中全是驚喜,連聲說道:“是,是,我這好徒兒入門不久,不過,他天賦異稟,修行速度極快。尤其是混元金身法,更是一月入門,連破數重關卡……”
她哪裡還不知道陳平到底是誰啊。
當日在林中,可是遠遠瞧見過一次。
再前一段時間,韓小茹脫險之後回家,可是把遇襲一事說得清清楚楚的。
玉佩送人了,還說給自己收了個弟子。
本來,這事要自己尋到對方,親自收錄門牆纔是,也好以表重視。
沒想到,對方自己找上門來,心有靈犀一般的,就直接認了自己當師父……
這事暫且不說,重要的是,一來武館,又救了自家寶貝女兒一回。
一驚一喜之後,司馬柔看向陳平的目光,那是越看越喜歡。
差點就忘了這是在比武現場,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好,就算你是混元武館弟子,在比試中途,插手搗亂,也是說不過去的。”
高嶽面色一沉。
他好不容易想要找到藉口,營造出極大優勢,想要借北周胡人之手,把混元武館一網打盡,卻不料,被眼前這小子三言兩語攪了。
十三皇子那裡,不但要折服對方,還要盡收興慶府武人之心。
明着是揮動屠刀,但是,高嶽知道,對方其實是想試着收服一下看看。
韓小茹就是其中契機。
在高嶽想來。
只要在比武之時,有弟子一時失手殺了韓小茹,韓無傷夫婦,肯定會紅了眼睛死拼。
雙方無論怎樣,都不可能再有和談的機會,唯有一方被斬盡殺絕。
如此一來,自己既可得到混元金身法,功法必然大成;又去了心頭大患,了卻二十年來的一樁心病。
沒想到,半路就出現了變故。
想到這裡,看向陳平的目光就越發不善起來。
“高館主,這話就說得不地道了,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
我師姐這一場都認輸了,你還想怎麼着?莫非,還想要我上場抵上一命不成?”
陳平搖頭失笑,指了指自己胸口,“來來,高館主,不要客氣,朝這裡出劍。沒人會怪你一個長輩如此不依不饒如同瘋癲一般的作派,也沒人會指責你長空武館咄咄逼人。”
“就是,人家都認輸了這場,還想咋?”
“做啥子哦,不是隻比了兩場嗎?扯這麼多做甚,第三場搞起來。”
四周江湖人士看向高嶽等人,目光也有些不對了。
心想,先前那小哥說長空武館是魔道作派,別說,還真的挺像。
高嶽被言語擠兌,一時大失顏面,面色陣紅陣白的。
他有心想要一劍戳死陳平,卻還真的沒這個麪皮。
這一劍刺下去,名聲就全毀了。
長空武館也別想再開。
名氣都得臭大街。
“何勞我師尊出手?小子,這場贏輸已定,暫且不說。
就說你在我與人比武之時,生生插手其中,算是私人恩怨,你認吧?”
童彪陡然上前一步,目光死死盯着陳平,殺意洶涌。
他早就怒不可遏……
自己一個沒防備,竟然被他從自己手底下救人。
而且,還用出了混元武館的一身蠻力,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
丟臉了啊。
這事傳將出去,世人只道他童彪就懂得欺負女流之輩,實際上劍法稀鬆平常。
混元武館一個排行第九的新入門弟子,拖着一個人,都能把自己逼退。
這名聲,他真的擔不起。
“認,你想怎麼着?”陳平愕然轉頭,看向這個嘴歪眼斜的傢伙。
當晚林中夜襲的事,我都還沒找你麻煩,你竟然找上門來了。
童彪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咧開森森白牙,“那好,既然是私人恩怨,就無需拖延……咱倆分個生死,可敢應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