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雲省寧奉市甸榆縣大口鄉,穆竣此行的目的地,也是他即將爲之奮鬥的第一站。
端雲省是華東地區的沿海經濟大省,寧奉市是端雲省的內陸城市,資源相對貧瘠,在經濟發達的端雲省始終處於倒數行列,穆靖凱的老家就在寧奉市。
甸榆縣是寧奉市內的貧困縣,雖比較國家級的貧困縣還算尚可,但擺在經濟大省端雲就很明顯的拖後腿,想當然爾,大口鄉也算不得富裕。
火車本是到達端雲省的省會雲濟市,寧奉市乃過路站,下車之後,穆竣在不太熟悉卻也絕不陌生的火車站附近找到了前往甸榆縣的公路客車。
輾轉,下午兩點四十分,乘坐的區間小客車將穆竣送到了大口鄉,這是他第二次來這裡,第一次是年前的報道,在火車上就將厚厚的棉衣換下來,穆竣換上了相對正統的呢子大衣,筆挺的西褲休閒皮鞋,上身穿着格條襯衫外套一件無袖的坎肩。
端雲的天氣最近也在持續走低,夜晚最低溫度下到了零度以下,即便是正午,溫度也不過十度。
大口鄉位於省級公路的邊緣,公路貫穿整個鄉,鄉中心街道還算熱鬧,道路和環境還算整潔,T字街上叫買叫賣,人來人往車來車往,還算熱鬧,儘管人以閒散閒逛居多,車也盡是三輪篷機動車。
鄉黨政機關的院落很靜,處於T字上端左側邊緣,靠近村落村路邊緣,環境幽雅恬靜,遠離省道的喧囂也遠離鄉中心的繁鬧。
“王大爺,我是年前來報到的小穆,還記得我嗎?”穆竣對着看門的王大爺打了聲招呼。
“記得記得,當然記得,做大學問的,鄉里可都傳遍了,說我們這裡來了一個大狀元。”王大爺六十多歲,傷殘退伍軍人,鄉里安排看門打更,身體康健,左腿瘸,眼神利索,還認識兩個字。
“王大爺,那我進去了。”穆竣笑着從隨身揹着的挎肩包內拿出兩盒十一塊的南京煙遞了過去。
“你看你這是幹啥……”王大爺推脫,穆竣笑着擺了擺手:“拿着抽,我這還有。”
王大爺也沒太過推脫,一點人情往來,證明人家這新來的幹部有素質,對看大門的都高看一眼,被重視的感覺每一個人都需要,王大爺也不例外,笑着目送穆竣走進了大院。
輕輕的敲響副鄉長馬德福的辦公室門,在這官本位的國家,別管你是多麼大的官,帶着這頂帽子就能主宰相當一部分人的前途命運,穆竣這點還是很懂,既然入了仕途官場,一切就要按照這裡面的規矩來,野戰軍軍長的兒子身份固然強大,可有句話說得好,縣官不如現管,作爲一任官員,最忌諱的就是被上面非直管官員打壓,哪怕他只是個芝麻綠豆點的小官,表面上笑顏相迎卑躬屈膝,背後馬上就會變臉,穆竣準備了這麼多年,焉有不懂的道理。
“進!”裡面的領導也能夠從敲門的聲音節奏來判斷來人,如穆竣這般輕輕勻速緩慢的敲門,一般都是下屬,一個進字足矣。
“馬鄉長,我來正式報到了。”穆竣微微彎一點腰,恭敬有之又不失謙正,領導不喜傲者,也不會太過於喜歡弄臣下屬,這般正好,不高不低,不遠不近,適合不太熟悉的人之間相處。
馬德福是土生土長的大口鄉人,老牌的副鄉長,沒什麼文化也沒什麼後臺,這副鄉長的位置一坐就是十幾年,不可能提拔了,久了,也就習慣了,五十出頭的人了,眼看着就要退休了,對未來也沒啥太大的希冀,遂書記和鄉長都比較放心將一些實際的工作交給他這個本地派來辦,辦得好又不會太過貪功。
擡起頭,手邊的菸灰缸內滿溢將其老煙槍的狀態顯露無遺,看到穆竣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釋然想起了就在年前鄉里來了這麼一個狀元郎,上海復旦的碩士、博士研究生,別說是鄉里了,縣裡都沒一個。連忙展露出笑容,黝黑的臉膛上皺紋堆積,大板牙帶着煙漬侵泡多年的黃色印記,爽朗的笑聲響起:“呦,小穆啊,快坐快坐。”
站起身,迎着穆竣坐到了三節的老式沙發上,很熱絡的將拆開的三塊錢香菸遞了一根過去,態度很熱情。
穆竣很隨意的接了過來,從兜裡掏出打火機給馬德福將煙點上,然後纔給自己點燃,低檔香菸的辛辣味道衝襲而來,幸得在大學的時候沒少跟同寢家境一般的老大吞雲吐霧,低檔香菸的味道並沒有太過抗拒。
抽了幾口之後,當馬德福開口之時,穆竣將煙掐滅,正襟而坐擺出一副仔細聆聽的架勢,這般狀態立時贏得了馬德福的好感,他說不上來眼前這個小夥子究竟哪裡讓自己覺得好感頻生,可就是有種感覺對方很尊重自己,本想拿腔拿調的話語吞了回去,直接將商量好的結果告知:“小穆啊,你是大才子,名校畢業的高材生,能主動響應國家的號召到偏遠鄉鎮任職,劉書記和張鄉長都很重視,我們商量了一下,要給你加加擔子,你看怎麼樣?”
穆竣挺了挺腰肢,正容說道:“我願意多跟老同志學習。”當仁不讓,在鄉鎮一級,穆竣本就沒有想過逗留太長時間,有機會自然好,沒機會創造機會也要上。現在馬德福主動提及他自然樂得迎着話語而言。
馬德福狠吸了一口香菸:“好,年輕人有幹勁是好事,你是搞學問的,鄉黨委鄉政府的文字水平一般,小穆以後你可要多擔着一些,還有,鄉里的宣傳工作一直不好,你來了,劉書記的意思是讓你將外面的東西帶進來,好好給那些頑固思想的上上課,你看怎麼樣?”
“多謝領導的重視,我一定努力,不辜負領導的期望。”穆竣比較滿意,他想到了會讓自己在文字工作方面務務虛,畢竟文憑擺在那裡,這些鄉領導要是不用就怪了,能給個宣傳方面的實際工作,也是對自己的信任了,想來是自己的履歷擺在那裡,實習期都在大學期間完成,又是省裡市裡響應國家號召“忍痛割愛”下來的,不重視以後也不好交代,他們又哪裡知道,即便沒有國家號召年輕大學生支援鄉鎮,他也會下來,瘋妮子的爺爺可是搞黨史政治研究一輩子的老學究、大內幕僚,對官場這點彎彎繞一清二楚,直接就告訴穆竣,兩條路,一高一低,但真正要有所成就鼎立一方乃至更高理想的,基層經驗和主政一方是必須的,空降和紮紮實實從底層幹起是絕對不一樣的,除非你擁有逆天的大背景,否則空降的結果不一定好。
穆竣想到了那個母親讓自己稱呼“大舅”的男人,想到了那個家族,又想到了父親,一步一步從連隊幹起,自己呢,一樣可以,所以他到了端雲省主動響應應屆畢業生下鄉鎮的號召。
“哈哈,小穆啊,你太客氣了。”馬德福笑着又點了一支菸,依舊是穆竣爲他點燃。
又看似無邊際的聊了一會兒,穆竣才從辦公室中退出來,出來後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隱隱帶着一點汗跡,看來真如人所說,不去親自感受一下永遠都不會了解官場的水有多麼深,這還只是一個小小的鄉鎮,還是大老粗式的基層官員,一個個便老謀深算,話裡話外暗藏機鋒,就如剛剛,馬德福看似毫無邊際,卻將穆竣年前來報道時劉書記和張鄉長親自設宴接待的畫面重現,裡裡外外表現出一副局外人的姿態,但穆竣聽得出來,馬德福有些偏向張鄉長,也難怪,張鄉長年紀輕,不過三十出頭,正是幹事業的年齡,以後前途無量,不像是劉書記,也幹了兩屆書記了,要麼升要麼調,馬德福爲了自己經營那點勢力有人照拂,倒向張鄉長也屬正常,礙於劉書記目前勢大不敢太過直白的表露而已。卻沒想他會對一個剛剛分派來的自己說的這麼透徹,是故意的還是試探自己是否聽得懂?
穆竣腦中想着,一個沒注意,與轉彎樓梯處走過來的人撞在了一處。
“哎呦。”嬌呼一聲。
多年在部隊大院跟着父親跟着偵察連訓練出來的身手用到了,一伸手,環住了對方,身子在原地一個停步,一轉。
“還不鬆開。”嬌嗔的聲音響起,也不是初哥的穆竣立時反應過來,自己的手放在了不該放在的位置,剛纔情急沒注意,環住對方的同時手掌反向按在了對方飽滿之上。
“對不起,胡主任,沒撞疼你吧。”穆竣一轉臉,仿似沒注意到自己手抓到什麼地方一樣,救人後順勢鬆開了手,一句話堵住了對方怪罪的可能,問的是撞後疼不疼,你一個女同志,橫不能直接說你抓我胸幹什麼吧。
“哦,沒事,這不是小穆嗎?這麼早就過來上班啦,劉書記不是說你可以農曆年後過來上班嗎?”站在對面的是一個穿着工作服的少婦,三十出頭的年紀,制式的工作服並不能遮掩她的火辣身軀,固然臉上有着鄉下女人難以抹殺的風吹雨打痕跡,卻不掩其在大口鄉這一畝三分地的豔名——鄉黨政辦的主任胡九妹,一個風聞並不是很好的女人,想當然爾的事情,女性要在仕途這條路上前行,道路窄不說,步步荊棘的流言蜚語足以將其摧毀。
眼中的光彩一閃即逝,男人欣賞女人,女人一樣也在欣賞男人,胡九妹這輩子也沒有見過這麼俊的後生,挺拔的身材硬朗的五官健康的膚色,現下的鄉村也都是家家戶戶有電視,什麼叫做帥哥也已經普及,這也就是穆竣“不小心”摸了一下,換了別人,以胡九妹在這裡的跋扈,早就喊開了,不鬧你一個臊紅臉她是不會罷休。
“胡主任,領導是客氣,咱這樣的小兵敢真的客氣嗎?反正家裡也沒什麼事,早點過來熟悉工作也是好的。”穆竣微微退後了半步,將彼此的距離拉到了正常同事談話的距離。
“宿舍缺什麼東西有什麼需要的,儘管來找我。”胡九妹點了下頭,眼中閃過的喜色,那半步她沒看到,她感受到的只是剛纔的接觸,那小子是故意的吧?一陣淡淡的不知名燥熱,涌上心頭。
望着這位實際上鄉黨委鄉政府一把抓的大管家,穆竣眯了眯眼睛,轉身走下樓,轉向三層辦公樓後面的平房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