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掛在老槐樹上。樹下,一位長髮飄逸的白衣女子眺望着小龍河。
河面上,蘆葦飄香,荷葉曼舞,蓮蓬高高舉起小手舞動,翠鳥在蓮荷的掌心裡清唱。這時,龍山會和龍山槐正在於槐江的荷花蕩裡,從鬆軟的河淤裡扒出一根根如孩童胳膊的白藕來,撲撲——扔向岸邊的草叢裡。
岸上,山菊爭豔、螞蚱輕飛,龍海濤捕滿了魚簍子,收起魚網,走向彎彎的小漁船,喊:“於老師,過來稱稱吧?”
小船上,一位年過花甲的老人背向着老槐樹,凝視着魚浮子,好像沒有聽見誰在喊他。
魚兒在河面上穿梭,成羣結隊的鵝、鴨在蘆葦蕩裡戲遊。龍山會兄弟倆擡着一筐白蓮藕,龍山會喊:“於老師,爸讓你稱稱。”
被龍山會父子稱爲於老師的老人叫於槐江,50年代初,就在小龍河槐樹園當民辦教師,90年代民辦教師整頓,他將名額留給了龍海濤,承包了小龍河。起初養一些鵝、鴨,義務給過河的師生渡船,幾年過去,成了名震龍城縣的致富大戶。但致富沒有忘記鄉里鄉親和槐樹園的民辦教師們,何況龍海濤是他的學生,龍山會又是他看着長大的,就一點魚蝦、蓮藕,還要付錢,這不是見外嗎?自然於槐江不高興。
“於老師近70歲的人,風雨裡也不易,我們不能白拿。”龍海濤推了推龍山槐的脊背。
“稱稱吧,於老師!”龍山槐非常領會父親的意思,走到船上喊。
於槐江紋絲不動,只是花白的鬍鬚像渡口的大槐樹的根鬚一樣。他蹲在船上,儼然岸邊歷經風霜的老槐樹。
他們認爲於槐江怕驚動了上鉤的魚兒,才讓他們一直在屁股後面等候。
龍海濤等得不耐煩,掏出兩張“大團結”讓龍山槐遞過去,“這年頭有錢了,連老師都不認識學生了。”
“拿回去!我不上講臺了,你們就見外?”於槐江不接,捋着花白鬍須朝龍海濤說:“槐樹園老師們只要有事,用我的魚、鴨、藕,儘管用。我離開了一線,現在還什麼用?也用不着你們拿錢寒磣我?”
“收下吧,於老伯。我們賣魚不是自己用……”龍海濤說。
“把魚拿回來!拿回來!我於槐江的魚,咱小龍河的百姓和老師們,誰用都是免費的。你要拿我的魚巴結領導的話,花錢我也不買!”於槐江看來對賄賂的事情頗有反感。
“巴結領導倒不是!你別問這麼多了,你賣你的魚,我付給你的錢!”龍海濤說。
“你不說明白,我還就不賣給你了!”於槐江要收起魚竿。
“老哥,你這事幹啥子?”龍海濤問。
“不釣了!”於槐江說。
龍山會說:“事情是這樣,耿鳳凰不是公佈代理副鎮長了嗎?她對小龍河的學校和孩子們做出了那麼大貢獻,而且對民辦教師那麼關心,我的先進教師就是她幫我搞的。我們槐樹園的師生誰沒有得到她的幫助?她現在升遷了,按現在的時尚說,誰當了領導都要大擺筵席三天,可是耿鎮長很低調,像先前一樣。老師們過不去,就自發組織這次宴席來共同祝賀耿鳳凰的升遷……”
“你山會和你爸比鳥一個鳥樣!這麼大的事情早說啊!耿鳳凰的確是一個好領導。魚、鴨、鵝,什麼的,一律免費!”於槐江非常贊同龍山會父子的做法,並無私提供魚鴨之類。
龍山會一想,耿鳳凰要是知道大家都免費提供飯菜,一定不高興,還是自己準備,就推辭說:“錢不拿?那我們放下了!”
“你這龜孫子!自己評了先進,耿鳳凰升了官,就不能我討杯酒喝?這些算我的賀禮,中吧?”於槐江生氣了,眼睛一直望着魚浮子。
“於老師,您是小龍河的教育前輩,龍山會在您的精神鼓舞下,是評了先進,應該感謝您纔對。這錢你該收下。”龍海濤走過去勸道。
“先進是幹出來的,現在要評,還要請客。您說這酒你好意思請?請了,他們好意思喝啊!所以,我想借山會的喜酒好好祝賀一下耿鳳凰。”
“於老師,現在什麼不興起喝一杯啊!結婚生子,當兵的,考學的,升遷的,搬家的,就連買車,都興喝一盅。”龍山槐插了幾句。
“龍海濤,把錢收下。看孫子在場,不好意思說你。”
“那您一定到場喝一杯。”龍海濤發出邀請。
“你個龜兒子!讓我搭上魚,還要再搭上禮錢,夠扣門的!”
“那您還是把錢收下!”龍山會說。
“你個龜孫子,和你爸穿一條褲子呢。”於槐江說着,又對龍海濤說,“我隨叫隨到。不過該請的人一定要請到,請我一個糟老頭子沒有!”
“您不僅是我的老師,而且是孩子們的老師。請您去當之無愧!”
“你們讓我考慮考慮——”於槐江念着鬍鬚,凝視着進出水面的浮子。
“魚上鉤了!”龍山槐喊。
於槐江忙收起魚竿,果然釣了一條大魚。“龍山會,接着這魚!回去準備吧!”
龍山會哪有心抓魚,看着蘆葦蕩,又想起他和雪蓮的浪漫故事:涼風吹拂着小龍河面,蘆葦一起一伏,他們緊緊地擁抱着,親吻着……“那雪白的蓮藕今天上不了席,這魚歡蹦亂跳的,抓住啊?”龍山會聽於槐江喊自己,楞了楞神,一條三四斤的鯉魚竟然在龍山會的手裡掉在岸上,吧唧吧唧地摔打着泥水。
於槐江一把摁住了,扣住魚鰓,唰地扔向岸,又唸叨起該祝賀的那個人,“你說借龍山會的先進祝賀耿鳳凰升遷?”
“怎麼不妥嗎?”龍海濤問。
於槐江覺得不可能,說:“您拉倒吧。人家現在是街道的代理副鎮長。要不是爲了建學校,早進區裡當局長了。”
“槐江哥傻就傻這裡。她要不是務實的領導會丟了局長?她之所以留在小龍河,是爲了一個人呢。她是龍山會的同學、同事。”
“大伯,我們爲了一個優秀,把她請來,這理由有點……不妥吧。人家要是不來?”龍山會猶豫不決。
“你沒請人家怎麼知道她不去?你們先走,我再等會兒。別忘了,請人家。”龍海濤說。
龍海濤收回了錢,龍山槐把魚、藕裝上了車,謝過了於槐江,龍山會騎上三輪往青龍嶺駛去。
大槐樹下,白衣女子悄然消失。
秋天的山路上塵土飛揚。一路上,龍山會想起了雪蓮待他的好,竟然唱起了民歌:
“男人樹下一條河,河的名字是女人河。挺挺的男人樹啊,樹根扎進女人河,女人河裡流出甜甜的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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