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海濤讓妻子關好門,從懷裡掏出一疊印有大團結的人民幣,正着,倒着,搓着,一張張點了三遍,又一張張放在桌子上數了一遍,才合起來抖抖地裝進山會新買的皮包裡。
“你喝多了,還數什麼錢?”龍三嬸又嘟囔起來。“趁天早,你們爺倆鋤草吧!”
龍海濤又把包拉開,看了看,摸了摸,放心地拉上了鎖鏈,心裡輕鬆似的,自個兒笑了笑,像是說:“這回保準不會出差錯了。”
龍山會默默地立在一旁,心想,父親眼裡,兒子永遠長不大的兒子。
“山兒,到校好好學習,可別指望複印小抄送禮向老師那裡討題,那樣學不到本事。說心理話,爹多麼希望你早一天,將相本無種,男兒志四方,要有本事纔看得遠,都記住了!”
“嗯!”山會流淚了,使勁點了點頭,他能說什麼呢?他又能說什麼呢?
龍海濤伸出老繭的大手,擦拭着臉上的淚水,“還大漢子呢,還哭,明兒我送你。”
“哪地就不鋤了?”
“我們就是打着手電筒也把草鋤了!放心吧!”龍海濤又去了地裡。先改了一會兒作文,“可看真的黑了,趁着月光鋤草。”
第二天,太陽升起來。金色的光輝普照着小龍河畔,河面上金潑盪漾,幾百只白鵝划着。翠槐撐着於爺爺的船兒,見山會父子過來,忙靠向西岸。
“上船吧!”翠槐在岸邊停下,伸出白嫩的手臂招呼着龍山會。
龍山會看着那又圓又結實的手臂,那漂亮的手腕。龍山會父子剛坐上船。翠槐用纖纖的又細又靈巧的手把額前的花瓣整理一下,與蝴蝶天然地協調。
這是一種蝶式的長髮,額前一角長髮從中間向兩側翻翹,似蝶飛舞,使臉蛋更富於魅力,那光滑抹着的黑髮在一種令人沉醉的朦朧中閃爍着,一種獨特的金光頭髮順着束成洋溢着強烈的青春氣息。
“你還是不去吧!”於大爺告訴龍山會父子。
“我們商量好了,大哥!”龍海濤好象不領於大爺的情。
“果真要去的話,一定不要和女子交往,特別是青春女子。”於大爺把船漿給翠槐,又說:“老弟,我先抽袋煙。”
船兒繼續前行,快到了於大爺的古槐樹下。龍海濤望着沉思的於老師,說:“你們勸俺山子奉獻教育事業,那愛心也寄錢來。還說什麼立誓不結婚。你又說俺山子不能近女人,好缺德,讓山會一輩子光棍。”
“讓我一個人光桿子司令跳舞不好嗎?”
“你就忍心讓一個酷愛你的人去享受孤獨。”翠槐狠狠地劃了一下船漿。
“這世界上不會有癡情女子……”龍山會端詳着翠槐的背影,又說:“使我想到了於雪蓮姑娘。我走向城裡我不會再愛一個人。耿鳳凰的出現,我一次次精神上背叛了雪蓮。我不可能再被女子所愛。”
“因爲不久,龐書記調到那裡去,他真的不希望你在他的手下當兵!你就不覺得是個問題。”翠槐邊搖櫓邊說。
“什麼?”龍海濤把眼睛一瞪,又說:“你畢竟是他的乾女兒,讓我們怎樣相信你?”
“可是,你們跟我的關係更親密,甚至是一種血緣……”
龍山會的眼睛瞪得龍三,一轉不轉,把翠槐看得臉上緋紅,“我也覺得你好象雪蓮,但那時……”
“我媽媽給我說過……”翠槐搖着船,忙拗口,說:“不,是媽媽託夢告訴我,要幫你們一程。龐書記好多事瞬時爆發,他不過集一筆款子,到開發區躲起來。你們要相信自己家的人啊!”
“山會,不聽她胡扯。”龍海濤抽過煙,把船槳要過來,加快速度。
於大爺敲了敲,船沿,說:“我們爲什麼要騙你呢?我70多歲的人了。我能胡扯。山會你們仔細地看看,那翠槐是誰?”
“山會沒有結婚?那來的?”龍海濤根本就不相信。
“我這張老臉怎麼給你們說?”於大爺說着,又壓低了聲音,“不過,這些事不相信也罷。也不要聲張出去。”
大家一直沉默,不一會兒船兒上了岸。龍山會揹着小包,父親再後面推着車。
龍海濤推着自行車送兒子很遠很遠,直到龍山會再三執拗地求父親回去時,龍海濤說:“不忙,城裡騎車可別闖紅燈。”接着伸手捏一捏,按一按皮包說:“別想家,最窮的是老師,最艱苦的是學生,你是雙重身份,用錢說一聲,我走了!”龍海濤推着舊自行車,走了很遠,很遠,又停下來向龍山會這邊跑來。一輛汽車從身旁擦過,龍海濤走到山會的身旁,抽了一袋煙,蹲在路旁沉默着。龍海濤沉默片刻,把菸灰撣出來,一言一語的說:“安心學習,談情說愛的事要把握住。”
龍山會呆呆地立在一棵梧桐樹下,望着天上白紗似的浮雲,心緒早已飛向遙遠的天邊。幸福的人註定要受苦的,所以他才含着熱淚去尋求愛情。然而,龍山會幾乎忘掉了事業的追求,把整個命運的愛……然而耿鳳凰走了,走向遙遠的聖誕樹下,剩下孤寂的渡入炎涼的人世中。也就在此時,於雪蓮又天使般地降臨到他的身上。世人真難以理解,小說中難以想象的愛情滋潤了他早已苦死的心。難道他所追求的只是瓊中樓閣,太虛無飄渺了?竟然不如父親懂得現實,竟然要等到幾年,去折磨自己的父親。
“街道里因拿不出錢還給各村,只好繼續建樓,等你凱旋歸來,那時候一個嶄新的學校立於槐樹旁。”
“你走吧。”龍山會望着父親馱彎的背影,遠遠地消失在茫茫人海。山會眼前彷彿看見那被汗水日曬交織成白花花一片的補丁的褂子,紮了幾十年的牛皮腰帶。他忍着眼淚,扭過頭,望着前方。
龍山會手握着錚亮的車把,看一看嶄新的提包,彷彿看到了那買主牽走了的小黃牛和老黃牛,彷彿看到了田間吃力地拉着車子的父親,彷彿看到了家中像長城一樣彎曲,高低不平的圍牆和破爛不堪的門。我們不由想到了中學時代朱自清的一篇文章《背影》,兒子的愛已遠超出了那愛,而山會今有何成就呢?於是他的淚水滾落出來,忽而又自責起來,太公不是爲了爺爺,爺爺爲了父親,父親不也把生命的支柱放在山會的身上嗎?一輩輩在土裡拼命地勞作,一輩輩的在土裡埋葬,難道他也把力量與希望再寄託下一代嗎?
龍山會不能回答自己。您可以在百度裡搜索“官基 哈十八”查找本書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