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隊把棺材拉向東岸,船“喀嚓”一聲,像是拽列了:“於老師走好了!”前面不遠就是槐樹園小學,人們吆喝着,跟在後面也隨聲喊着“於老師,您走好了!”
龍山會一步一步挨着走着,身上託着粗粗的麻繩。腰上的繩子託得老長,幾乎被送行的踏在腳下的泥裡又拽出來,等候在校園門口的小學生舉着寫着悼詞的白旗,也自覺地加入送行的隊伍。
於槐江身爲民辦教師。民辦教師本來是兩頭忙的差使,學校的事要管,地裡的活計也不能丟。可是於槐江只忙了學校這一頭,連自己的責任田幾塊不知道,心中帶有一種內疚感,幾乎沒有下過地,幾乎沒有和孩子們一起趕過集,甚至一些不理解的村民譏笑他太懶。而他常常對妻子說:“咱幹得是大事,莊稼誤了一季子,可孩子苦了一輩子。”村裡多少接受過他的教育,到底資助過多少誰也難以算清,他把一顆心全部獻給了他的學生……
醫院領導爲他的事蹟所感動,召開會議研究,安排了那一天的會晤。他曾教過的學生:山會,山槐,山宇,山泉,天宇,永閣,永圖,金槐,古槐,古樹,飛飛,翠槐,萍萍……大到花甲的老人,小到16歲的少女……工商稅務,規劃局,教育局,衛生局,建設局,環保局和文物局,公安局……遍佈各行各業他的學生或者他曾救助的學生,陸續走進病房,於槐江堅持和學生一一握手。
最後龍山會進來了,於槐江眼睛裡無不充滿了淚水。咳嗽了一聲,強作微笑說:“你心中的文章最感人,可惜我不能永遠拜讀你的文章,但你的作品留在世上。”
“地處黃河中下游,龍河之濱。在這裡,有這樣一個特殊的羣體----民辦教師。他們既是農民,又是教師。雖然平凡,但是高尚、偉大。莊稼收穫了一茬又一茬,學生送走了一羣又一羣,他們年復一年的去播種文明,去潑灑智慧,把一行行淚水、一滴滴血雨寫在這古老而廣闊的山村水寨裡,積澱着物質財富和精神文明以及他們感人的故事……”龍山會突然來了靈感,望着於槐江,看看守護的老何,想想父親,想想有家而不歸的雪蓮和死去的耿鳳凰,就想小龍河的春水一樣涓涓流暢,於槐江緩緩閉上了眼睛,傾聽龍山會用心血凝成的散文。
“民辦教師,它伴隨着新中國誕生的腳步邁進中國教育的門檻。從50年代的掃盲夜校到民辦中小學,從60年代的耕讀教育到農業中學,從70年代的上山下鄉到復課回潮,從80年代的普及初等教育到90年代的“普九”以及貫穿始終的掃除青壯年文盲教育,直到20世紀末轟轟烈烈的素質教育和創新教育。可以說是民辦教師支撐了農村教育的“半壁江山”,是民辦用自己的心血,在貧瘠的土地上播種知識,孕育着希望,昭示着意志和力量,創造着人生的價值和生命的奇蹟。使無以數計的農家子弟接受了基礎教育,從而在根本上改變了這些孩子乃至整個農村的命運。”
於槐江睜開了眼睛,望着牀前的盛開的一棵棵桃李,成長的大樹,聲音如此洪亮,說:“誰小看我民辦教師?誰有我這些好兒女?”說着大笑起來,堅持着走向河邊去接送孩子。誰知道船翻了,就這樣離開了人世。
正當越來越多的人爲於槐江的事蹟感動流淚時候,家人在其遺物中發現了他的入黨申請書。只是這份情感真摯的申請書永遠卻無法親手遞交了。對學生的那份慈愛,比爸媽還要親!這樣一位好老師卻直到身後才實現入黨的願望,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於槐江生前好友和學生送於槐江走向太平間,那種悲壯遠遠超出對親生父親更悲傷,大家默默地緩緩地前行。龍山會呆呆地站在後面,似乎於槐江沒有離去,在微笑着朗誦着龍山會的作品:
“在步入21世紀的今天:“民辦教師”這一稱謂將不復存在,但我們的心永遠銘記着,深深紮根於荒坡上的一顆棵老槐樹,那鄉村大地靈魂的真正守夜人——民辦教師。永遠銘記着那一位爲捍衛人格和尊嚴在政府門前深沉而無聲的等候通宵的血性男兒;永遠銘記着那一位在接到轉正通知書的那一天,含着微笑唸叨着學生奔赴九泉之下的老民師。泱泱大國,商潮澎湃,物慾橫流,試問有誰比他們更辛苦?更清貧?更默默無聞?更尷尬無奈?”
於槐江走了,白龍嶺、黃龍嶺、青龍嶺等村莊的學生陸續趕到,在默默地哭泣聲中,祈禱中爲這位鄉親教師送行,幾乎所有的學生的心中都不能忘記,永遠默誦着龍山會的文章……
在送行的人羣中,很多是白髮蒼蒼的老人。昔日共創槐樹園小學的龍大河。雖然沒有來,卻讓耿鳳凰、龍天宇帶去了一打厚厚的轉正文件作爲葬禮,同時讓何老師接他的電話:“哥啊!該走的是我啊!這麼多年來,我退休在家,沒有想到你爲村子和孩子幹了那麼多事。”的確,於槐江的去世是小龍河畔百姓的損失,更是槐樹園小學的損失。何老師抑制不住自己悲傷的淚水,抽泣起來。
“自從雪蓮走了,我們一直感到你們身邊沒有孩子,我沒有來認領。沒有想到翔子……那樣的孩子讓你,可是……”那邊的龍大河悲痛欲絕。
葬隊繞過槐樹園小學直奔北嶺,停止了哭泣,一聲送靈長號,骨灰盒送往剛挖掘的土坑,龍山會扯起衣襟,讓接了一把銅錢和餅、麩子……
然後培了幾杴土,上了花圈和陪禮,龍山會拿着柳棍哭泣着,過分的悲痛和飢餓、勞累使他昏在墳旁,衆人急忙走向前去……
人們無法想象,多少年來捐資近幾十萬元,而自己捨不得吃藥、治病,更捨不得買件衣服。火葬時,他仍穿着身沾血污的衣服。龍山會心裡難受,苦喊着:“您還沒有轉正啊!您把學生送到求知的彼岸,就是這樣的擺渡人。不但在知識的**裡擺渡,也在學生上學的路上擺渡。在精神和身體力行上稱職的老師,爲了能節約學生上學的時間減少了山路、水路的危險,撐了近半個世紀的船,臨死建裡了這座槐江大橋。”
紙灰在墳前飛揚着,隨着葬隊蹣跚前進,人們告別於槐江,沿着原路返回。在西案的渡口,一輛的士停在大槐樹下,耿鳳凰下了車,跪倒在大槐樹下,大哭。
西邊的太陽普照着,美麗的彩虹懸掛着於槐江門前的古槐。於槐江多麼像古槐牢牢紮根於那塊貧瘠的土地上,紮根在教育這塊聖潔的殿堂。看那蒼勁的英姿同大爺死而不倒的精神,像一尊不屈的雕像,任斗轉星移,歲月輪迴,風雨侵襲,儼然一副錚錚鐵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