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偉鴻本來打算要離去的，聽了這段對話，不由又坐了下來。劉局長似乎很想在這條亂糟糟的小街道里多待一會兒。這也是劉偉鴻工作的特點，儘可能深入基層，瞭解第一手信息。督察全國國企改制工作，可不是說着好玩的，絕不僅僅侷限在抓幾個不守規矩的貪官污吏和無良商人那麼簡單。只有情況瞭解得夠透徹，做出的決定纔會夠正確。
李寶良心裡頭那個鬱悶啊。
這位劉二少還真是“奇葩”，所作所爲，與官場規則格格不入。李寶良作爲曾經的省政斧辦公廳副主任，接待的部委高官，不計其數，其中大多職務遠在劉偉鴻之上。一般國家部委小小的副司局級幹部，都有對口部門接待，輪不到他這個省政斧辦公廳副主任出馬。那些副部級乃至正部級高官，甚至副國級國家領導人，誰的行事作風都和劉偉鴻不一樣，中規中矩的，很少去破壞官場規則，越是大領導，越是一團和氣，通常不會讓下面幹部難做。
只是劉偉鴻就是如此的牛氣，李寶良也叫無可奈何。
“媽，吃飯了……”
外邊光頭佬剛“揭穿”中年婦女的“謊言”，一個清脆嬌嫩的聲音就無巧不巧地響了起來，隨即，一個戴着布制白色遮陽帽，小碎花白色連衣裙的年輕女孩，手裡提着一個飯盒，疾步走了過來。
一個很漂亮很清純的女孩子，看上去大約是十八九歲模樣，充滿着青春朝氣。
“哈哈，這不說曹艹曹艹就到了。小婕，你好！”
光頭佬頓時大爲興奮，哈哈大笑起來。
中年婦女便猛地扭過頭，朝小婕連連使眼色，意思叫她不要過來。
這個時候，小婕自然也看到了光頭佬，不由花容失色，猛地停住了腳步，臉上浮現出驚懼之意，猶豫着不敢靠過來。
“小婕，過來啊，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光頭佬卻高興得緊，朝着小婕連連招手，興高采烈地叫道。
“強……強子哥……”
小婕遲疑着，慢慢地走了過來，結結巴巴地叫了一聲，聲音怯怯的，顯然對光頭佬怕得厲害。
光頭佬卻眉花眼笑，說道：“哎……小婕，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啊。你還沒吃飯吧？走，強子哥帶你吃飯去！春城大酒店西餐廳，讓你好好開開眼界。”
“強子哥，我吃過飯了。春城大酒店……我每天都去的。”
“切！你每天都去幹嘛了？當我不知道呢，賣花姑娘是吧？我跟你說，小婕，你還是不要去春城酒店賣花了，在那進出的，都是些什麼人啊？全都是大老闆。那些有錢人，可不是什麼好鳥，就知道糟蹋小姑娘，你這麼漂亮，要是哪天被韓七爺碰上了，嘿嘿，那你可就知道厲害了。大凡是漂亮小姑娘，被韓七爺看中，那可是沒得跑！”
光頭的強子哥噼裡啪啦地嚷嚷起來。
他口口聲聲“斥責”有錢人不是什麼好鳥，只怕是沒有想到，自己在別人心目中，也不是什麼好鳥。他爲大江地產公司“看場子”，說起來，也就是有錢人養的一條看家護院的狗。
“我，我就是去賣花，不……不幹別的事。”
小婕急急忙忙地說道，似乎要給自己做個辯解，生怕被人誤會。
“我知道你老實，不會幹別的事。強子哥就是喜歡你這一點，乾淨。不瞞你說，你也知道，我強子在咱們二機廠這一帶，是個人物，喜歡我，願意跟我好的女人，多得是。我他媽一個都看不上眼，我就是喜歡你這樣的。小婕，實話跟你說吧，你做我女朋友，我不會虧待你。我養活你，你也不用天天去春城酒店賣花。我不是嚇唬你啊，哪天你真要是被韓七爺碰到了，不要說強子哥幫不了你，就算咱安北的市長，也幫不了你。”
強子哥索姓連皮鞋都不擦了，站起身來，揮舞紋着一條青龍的手臂，一連串地說道，神色很是認真。
“強子，你別開玩笑了，小婕膽子小，你別嚇唬她。”
中年婦女終於忍耐不住，大着膽子說道。
“我嚇唬她？馮阿姨，你別不識好人心，我這是關心她，真心對她好。咱們十幾年的街坊了，我強子爲人怎麼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沒別的，就是講個義氣。是，我打架，我砍人，誰跟我瞪眼睛我他媽就砍死他。但是，這麼多年，我欺負過你們沒有？沒有吧！以前小婕在學校被人家欺負，是不是我去幫她擺平的？那小子被我砍了七八刀，現在腦門上還好幾道疤呢。我被公安局勞教一年，我找過你們？馮阿姨，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們同意小婕做我女朋友，我保管對她好，就算我強子沒吃的沒喝的，也絕不會讓她餓着凍着。我是老爺們，錢，我去掙，我保證不讓小婕受半點委屈，我也保證，再不和其他亂七八糟的女人來往。我說到做到，你不信的話，我現在剁一個小指頭給你瞧瞧！”
說着，強子哥就從褲衩子彆着的刀鞘裡，拔出一把亮閃閃的匕首，伸出左手，翹起小指，拿着匕首在小指頭上比劃起來，似乎真的想一刀剁下去。
“別別，千萬不要這樣……”
中年婦女嚇壞了，想都不想，上去就拉住了強子哥的手，生怕他真的剁手指頭。
“馮阿姨，我說到做到，你相不相信？”
“我相信我相信……”
中年婦女一迭聲地說道，急得一腦門子汗水。
“那你同意讓小婕做我的女朋友了？”
“……”
中年婦女頓時沒了聲音。她只是怕強子在這裡把事情鬧大，說到將女兒許配給他，那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的。
“你剁啊！”
又是一個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
大家不禁愕然。
竟是鄭曉燕在說話。
鄭大小姐看不過眼，又要站出來打抱不平了。
“鄭處，鄭處……”
李寶良急了，連忙開聲阻止。
鄭曉燕何等身份？省委書記的閨女，卻在這裡和一個手拿匕首的流氓混子搭腔，這要萬一出點什麼事，就算有高樹山罩着，他李寶良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鄭廣義當真發怒，高樹山未必肯死命地來保他李寶良。
鄭曉燕理都不理李寶良，大步走上前去，一雙漂亮的杏仁眼直視着強子，不屑地說道：“強子，追女孩子不是這樣玩的。你喜歡小婕，這個沒錯，誰也不能說你不能喜歡她。不過，你拿什麼養活人家？就憑你這麼天天打打殺殺的，人家女孩子跟着你，有什麼安全感？”
強子上下打量了鄭曉燕几眼，嘴角一撇，說道：“喲，是記者小姐。您這是打哪冒出來的？我怎麼養活小婕，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勞你費心。你們這些讀書人，就是自以爲了不起。告訴你，咱們廠裡有學問的工程師多了去了，現在怎麼樣，還不是下崗？我強子沒文化，就技校畢業，但我有工作。我每個月都有工資拿，我怎麼就不能養活小婕了？沒錯，我是打打殺殺，但我打的就是那些不開眼的傢伙。你到這附近打聽打聽，我強子是不是講義氣的人，我打過自己的朋友沒有？”
鄭曉燕微微一笑，說道：“好，果然是男子漢，大老爺們有氣魄。那我問你，你現在是在大江地產公司上班是吧？大江地產公司現在搞的那塊地皮，原先是你們廠裡的職工宿舍吧？地產公司把你們廠裡的下崗職工都趕走，把職工宿舍給推了，幾百號人無家可歸。那些職工以前不是你的同事？你幫着地產公司，把幾百個同事的家都拆了，毀了，你這就叫做講義氣？大老爺們就是像你這樣做事的？”
“這，我……房子不是我推的，人也不是我趕走的，拆遷的時候，我沒插手！我就是幫他們看場子，不讓人家來順東西，還有，不讓你們這些記者亂拍照。我做錯什麼了？”
強子抗議道，不過看上去，怎麼都有點不那麼理直氣壯，不敢再和鄭曉燕對視了。
鄭曉燕臉上的笑容更濃了，覺得這個強子雖然外表看上去粗豪無比，橫蠻無理，內裡其實也不是壞透了的那種。至少他講義氣，有羞恥心，喜歡小婕就明着追，不玩陰的。人家不答應，也不砍人，就算砍，也是砍自己。
這種草莽中的人物，也不是一無是處的。
“強子，我告訴你吧，你要想女孩子真的喜歡你，就憑你這麼幹，肯定不行。你呀，得正兒八經地乾點事業出來。幫人家看場子，助紂爲虐，你算哪門子英雄好漢？真有本事，就自食其力，別靠幫人做打手混飯吃！”
“得了，記者小姐，你別在這裡教訓我了。我強子不用女人教訓。我可是提醒你，記者小姐，這大江地產公司，真是韓七爺罩着的，你們最好別在這晃悠，要是讓韓七爺知道了，那可就一點不好玩了。像你這麼漂亮的記者小姐，嘿嘿……”
強子望着鄭曉燕，不住地搖頭，不過聽上去，倒確實是一番好心。
“行，我謝謝你的提醒。趕明兒，你要是走正道了，我請你喝酒！”
鄭大小姐白生生的小手一揮，豪氣干雲地說道。
李寶良和省市國資辦的同志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滿眼都是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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