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發生的外交糾紛,似乎並未影響到劉偉鴻。
從日本回來的次日,劉偉鴻便照常到區委大院上班。寧陽區委大院的辦公紀律,相對而言,比較嚴格,基本上大家都能按時上下班。
這要歸功於前任區委書記戴林。
戴林爲人極其嚴肅刻板,出任寧陽區委書記之後,上下班從來都是一絲不苟。都說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區委書記都按時上下班,其他人員,誰敢遲到早退?
若是被戴林揪住,可不是好玩的。
新任區委書記劉偉鴻雖然沒有戴林那樣刻板,但也是個認真的性格,只要沒有其他公務安排,也是按時上下班,從不遲到早退。這個好的作風,就在區委大院延續了下來。
一般來說,秘書和司機會提前到領導家裡迎接,陪領導一起上班。不過昨晚上劉偉鴻住在市裡,高尚就沒有去市裡接劉偉鴻,而是直接和董書語一起早早到了劉偉鴻辦公室,整理一些文件。董書語已經帶了高尚一個多月時間,高尚基本也已經掌握了做秘書的大致要領,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師”了。董書語告訴他,過幾天,她就回區委辦公室副主任本職了,今後劉書記的秘書事務,全都由高尚自己獨立處置。
劉偉鴻在巨大的紅木辦公桌後坐下不久,高尚便走進門來,手裡拿着一大摞傳真資料,神色嚴峻。
“小高,是不是日本那邊有反應了?”
劉偉鴻擡起頭看了高尚一眼,隨口問道。
“是的,書記!”
高尚便暗暗佩服。
領導就是領導,總是能搶先一步。看來自己有朝一日想要走到劉偉鴻今天的位置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有很多東西要學。
“書記,這是大屋總領館剛剛給我們發來的傳真,是日本一些媒體的相關報道……”
高尚說着,將那一疊厚厚的資料擺放在劉偉鴻的面前。
劉偉鴻並未伸手去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然說道:“都是些什麼內容,你說說吧。”
高尚說得清楚,這是大屋市總領館發過來的傳真資料,日本媒體的報道內容。劉書記可不懂日文,拿起來也看不明白。
“是……”
高尚又將那些資料拿回來。
“這是《大屋早報》的報道內容,大標題很顯眼——京華市市長助理大罵池田市長……”
高尚邊說,邊觀察劉偉鴻的神色。
這倒不是董書語教導他的,察言觀色這種“素質”,董書語也不可能親口傳授,得靠高尚自己領悟。高尚的悟性很不錯,學得挺快的。
劉偉鴻點起一支菸,身子往後靠在椅子裡,望着高尚,一言不發,自然是在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大屋早報》對昨天發生在大屋市市政廳的“刺激一幕”,做了全面報道。在報道里強調了大屋市對京華市的友好意向,稱此番劉偉鴻和京華市代表團訪問大屋市,是應邀而來,池田市長對來自京華市的客人們十分友好,隆重接待。只是因爲池田市長在會談時略微表述了一下自己對所謂“京華大屠殺”的不同意見,便引得代表團團長劉偉鴻先生勃然大怒,當面指責池田市長鬍說八道,大罵池田市長是“皓首匹夫,蒼髯老賊”,隨後更是拂袖而去,不給池田市長任何解釋機會!
《大屋早報》這篇報道,連編累牘,幾乎佔據了全部頭版的版面。不但描述了劉偉鴻在市政廳的“粗暴表現”,對劉偉鴻和代表團在機場的情形,也做了報道。說記者聞訊趕到機場採訪之時,劉偉鴻和他的同志們正在機場的麥當勞餐廳裡大吃大喝,每個人都吃着香噴噴的麥當勞炸雞腿和炸雞翅。對於前來採訪的記者,劉偉鴻和他的同志們,態度倨傲,幾次三番呵斥記者,更威脅要報警。
劉偉鴻甚至再一次當面威脅大屋市的一位商人,叫做白川一雄的。白川一雄是信奉“華日友好”的商人,爲了表示對華友好,前些時候去了京華市進行投資,據信總投資十幾億日元,是京華市寧陽區目前投資最大的外商,對寧陽區的友好,有目共睹。
但就是這樣一位對華十分友好的日本商人,也受到了劉偉鴻的羞辱。劉偉鴻以很不屑的態度,威脅白川一雄,問他“敢不敢撤資”。劉偉鴻說,如果白川一雄敢撤資,他和寧陽區政府就要對白川一雄和他的公司進行懲戒,可能會沒收白川一雄投資建起來的造紙廠。
隨後,這位華夏國已故國家元首的孫子,年輕的華夏國執政黨高官,在大屋機場擺出了極其奢華的陣容,乘坐一臺今年剛剛出產的加長版超級豪車勞斯萊斯,高傲地離開了大屋市。他的同志們,則分別乘坐同樣極其奢華的奔馳車。
這家日本報紙很惡意地揣測,華夏國執政黨的官員,尤其是背景深厚的“紅色世家子弟”,都是很有錢的“大款”,可以隨意享受最頂級的豪華轎車。
“其實,池田二男市長,只是說明了一下他父親在京華擔任低級軍官時遇到的真實情形,絕沒有料到,竟然招來華夏國客人的極度羞辱……”
高尚很謹慎地翻譯着《大屋早報》報道的內容。
董書語這一個多月,主要是帶他熟悉一些黨委政府部門的事務性工作和流程,至於幹秘書工作的心得,董書語給了他四個字的教導——細緻!客觀!
這“四字真言”,倒是與高尚自己的領悟不謀而合。
在高尚看來,《大屋早報》的報道,明顯是胡說八道,不但大力爲池田二男的混賬言論開脫,更是很惡意的揣測劉偉鴻的“紅色世家子弟”身份所帶來的所謂“特權思想”和“特權享受”。猜測和隱晦的挑釁之詞,貫穿整篇報道,非常明顯的想要掀起日本國內,至少是大屋市民衆的“仇華”情緒。
但高尚還是強壓自己胸中熊熊燃燒起來的怒火,語調平靜進行客觀的翻譯,不帶進自己的情緒。
秘書的任務,就是儘可能將事務本身真實客觀地呈現在領導面前,至於如何判斷,如何決定,那是領導的事,秘書不能誤導領導,更不能代領導做決定。
這是大忌!
當然,如果是領導主動問起秘書的意見,或者兩人原本就沆瀣一氣,自又另當別論。
大約花了十幾分鍾時間,高尚在基本翻譯完了《大屋早報》的報道內容,然後眼望劉偉鴻,等他示下。
劉偉鴻依舊靠在椅子裡,向高尚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大屋市總領館傳過來的日本報紙最新報道內容,可不止《大屋早報》這一份報紙。劉偉鴻當然要全面瞭解這些報紙的內容。高尚便繼續給劉偉鴻翻譯其他報紙內容。第二份報紙,也是昨天派記者去機場採訪過劉偉鴻的,叫《熱田新聞》。
《熱田新聞》的報道內容,和《大屋早報》大同小異。不過遣詞造句,比《大屋早報》要謹慎一些,報道的篇幅內容也略少。較之《大屋早報》要少了一些臆測和隱晦攻擊劉偉鴻的成份,但在爲池田二男的辯護方面,態度和《大屋早報》如出一轍。
除了《大屋早報》和《熱田新聞》,總領館還給發過來兩份報紙,全都是大屋市的媒體。因爲事件昨天才發生,劉偉鴻和京華市代表團隨即乘專機回國,其他地方的媒體,未能趕上,暫時還沒有直接反應。
這四份報紙,無一例外,都是爲池田二男辯護,對劉偉鴻和京華市代表團的所作所爲,不以爲然。
“高尚,坐吧!”
眼見得高尚一直都在站着翻譯日本報紙,劉偉鴻便平靜地招呼了高尚一句,從他的神色之中,絲毫也看不出他有何情緒上的激烈波動。
“是。”
高尚便在劉偉鴻辦公桌對面的椅子裡坐了下來,將傳真資料輕輕擺放在劉偉鴻的案頭,挺直了身軀,全神貫注地望着劉偉鴻。
“談談你的看法。”
劉偉鴻微笑着說道。
高尚這一個多月的表現,劉偉鴻比較滿意,覺得高尚是個可造之材,眼下問出這句話來,其實亦是對高尚的一種栽培。高尚年輕,有文化,悟性不錯,真要是培養好了,是個好幫手。
“是,書記……”高尚連忙點了點頭,本就挺得筆直的身軀又再挺了一挺,說道:“書記,我看這幾份報紙都是池田二男挑選的,斷章取義,想要挑起爭端。居心十分叵測。”
劉偉鴻說道:“站在他們的立場而言,他們並沒有錯。他們是日本的報紙嘛……雖然明顯違背了新聞報道的應該真實客觀的原則,但如果媒體帶有政治色彩,那又另當別論。”
語氣依舊十分平靜客觀。
高尚不由很是佩服。換做是他在劉偉鴻的位置上,只怕無論如何都做不到這樣冷靜。仔細想了想,高尚鼓起勇氣說道:“書記,要我看,池田二男這是想幹一仗。咱們只能應戰了!”
“他想幹一仗,那就幹吧!”
劉偉鴻微微一笑,很淡然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