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開了口,劉偉鴻便索性多說幾句。
“其實剛纔大姑說的情形,在外省也是有的。我雖然剛去青峰地區農校上班不久,這種公款消費,公款吃喝的事情,也見過不少。改革開放之後,國家和人民確實是逐漸富裕起來了,但是艱苦樸素的作風也正在慢慢的喪失,**現象逐漸蔓延開來,這種情形不大好。農校的很多師生,談起社會上的**和不公平現象,都是忿忿不平。社會矛盾有逐步尖銳的趨勢。”
劉偉鴻緩緩說道,不徐不疾,氣度十分沉穩,遣詞造句也非常到位,很是客觀。
此言一出,大家都悚然動容。甚至老爺子雪白的壽眉也揚了起來,一連看了劉偉鴻好幾眼。
這就是那個叛逆至極的孫子?
難道在楚南讀了幾年大學,就有這樣的長進?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劉偉東淡然說道:“偉鴻,你還年輕,不要人云亦云。青峰地區農校的師生,能夠知道多少事情呢?”
語氣明顯有些不以爲然。
也不是說他完全不贊同劉偉鴻的言語,但在這種場合,第三代子弟,以往唯獨他纔有發言的權力。如今劉偉鴻冒了出來“搶風頭”,這是劉偉東不能容忍的。
他纔是老劉家的嫡長孫,是老劉家理所當然的政治繼承人。
劉偉鴻笑了笑,說道:“大哥,也不是人云亦云。現在羣衆之間,確實存在着部分不滿的情緒。尤其是學校,很多學生通過報紙和其他途徑,瞭解到一些不公正的現象之後,情緒比較大。如果不加以引導,我認爲有可能釀成比較大的社會事件。”
說這話的時候,劉偉鴻的神情很是篤定。
這是他曾經親眼見證過的,所以很有底氣。
老爺子警惕起來,說道:“成愛,你是做青年團工作的,偉鴻說的這個情況,值得重視。學校不能亂,那些學生娃娃,更不能亂,要進行正確的引導。”
劉偉鴻心中一陣欣喜。
這還是老爺子第一次給予他正面的評價,儘管只是一句話,但也已經足以讓他高興了。
是一個好的開頭。
“好的,爸爸!”
劉成愛連連點頭。
“另外啊,偉鴻剛纔說的那個什麼什麼……公款消費,公款吃喝……是這樣吧,偉鴻?”
老爺子又望向劉偉鴻,詢問道。
這真是破天荒了。老爺子竟然會一連兩次讚許劉偉鴻。
“是的,爺爺!”
劉偉鴻忙即答道。所謂“公款消費”、“公款吃喝”,在他所經歷的後世,簡直是尋常得不能再尋常了。都成了口頭禪。難不成在眼下,還是一個新鮮名詞?
“嗯,這個提法很新穎,但是,也比較形象,定性比較準確。這個情況更加嚴重,不能等閒視之。待會月華同志來了,我要親自和他談談這個問題。”
老爺子嚴肅地說道。
劉成勝插話道:“您親自和月華同志談?”
顯然,劉成勝對老爺子這個決定,不以爲然。老爺子今天八十整壽,中央主要領導同志都會親自前來祝壽,月華同志自然也是會來的。不過都是禮節性拜訪。在這樣的日子裡,和月華同志談論如此嚴肅的話題,劉成勝認爲不是很合適。如果敏感一點,甚至可以理解爲老爺子對月華同志的工作有些不大滿意。
月華同志比老爺子整整年輕了十歲,可以預料,必定會在現在的領導位置上工作更長的時間。假如月華同志產生了誤會,對劉成勝來說,顯然不是什麼好消息。
“嗯!”
老爺子重重點了點頭,臉上神情更加嚴肅。作爲老一輩革命家,開國元勳,老爺子的政治智慧是毋庸置疑的。但老爺子的革命立場和堅定黨性,更加毋庸置疑。他當然清楚劉成勝頗得月華同志看重,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向月華同志提出自己的意見。
而且,以老劉家的赫赫聲威,只要老爺子健在,也無須看任何人的臉色。
劉成勝皺起了眉頭。他知道老爺子決心已定,任何人都改變不了這個決定。一念及此,劉成勝瞥了劉偉鴻一眼,神情略帶不悅。
你一個毛頭小子,逞什麼能?
不料老爺子竟然真的開始對這個孫子感興趣了,說道:“偉鴻,你在農村工作了一年,還有什麼新鮮事?說給我聽聽。”
聽起來就是爺爺和孫子拉家常,但是在這樣的家庭裡,卻決不可如此認爲。何種話當說,何種話不當說,是必須想清楚的。劉偉鴻也並不認爲老爺子當真會對東家長西家短的日常瑣事感興趣。但眼下老劉家也就他一個人是在農村工作,其他人都在首都大城市。老爺子若想得知農村的真實情況,似乎只能向劉偉鴻詢問了。
劉偉鴻也有點意想不到。
雖然他是想要從現在開始改變一切,但老爺子馬上就向他發問,還是讓他略感措手不及。但耽擱太久,顯然也是不行的。
這個機會,無論如何要抓住。
劉偉鴻略一沉吟,鎮定了一下,說道:“爺爺,我去青峰農校工作還不到一年,瞭解的情況還不是很全面……就我所知道的,向您做個彙報吧……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中央決定進行改革開放,搞土地承包責任制。這個政策是很好的,農民朋友也非常擁護,大家的生產積極性很高,糧食也連年獲得了豐收。但是一連數年的糧食高產,也逐漸凸顯出一個問題,那就是‘穀賤傷農’。隨着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不單農村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整個社會都處於劇烈的變更之中。做生意的多了,個體戶多了,物資大流通。國家工作人員的工資連年增長,也就帶動了物價的不斷上揚。這不是一個孤立的問題,是整體的問題。農產品極大豐富起來,就導致了價格的下降。而且農產品都是新鮮的,不利於長期儲存,時間一長,就會腐爛變質,農民只能趕在腐爛之前,降價銷售。這就進一步的導致了農副產品的價格下降……”
劉偉鴻侃侃而談。他重生之前,是楚南省農科院的副研究員,對這些東西,還是比較熟悉的,也經常接觸到紅頭文件和官場人物,知道怎樣說話才合乎規矩。所以遣詞用句非常注意,儘量客觀公正地反映問題,不加上自己的評論。這種實事求是的態度,最能獲得老爺子的好感。
劉偉鴻這一開口,頓時將所有人都驚住了。
這是一個二十二歲剛大學畢業的年輕人說的話?
劉偉鴻刻意做了一個短暫的停頓。
這也是講話的技巧,看看別人的反應如何,也想引起大家的進一步重視。
“嗯……你接着說!”
老爺子明顯被吸引住了,催促道。
“農副產品價格上不去,農民就沒有能力加大對土地的再投入。化肥、種子、地膜等等物資都在不斷漲價,農民每種一畝地的成本不斷上漲,獲利越來越少,他們侍弄土地的熱情也就會越來越淡。長此以往,農村的發展很成問題,不要說機械化耕種,增產高產,就算現有的模式都難以維持下去。我國長期實行的工農業剪刀差政策和戶籍政策,嚴重製約了農村的發展。所以現在青峰地區有很多年輕的農村壯勞力,放棄了耕種土地,外出攬工,賺幾個活錢貼補家用。與此相對應的,則是幹部隊伍不斷擴大,管事的人,吃皇糧的人越來越多,特權階層越來越多,農村和農民的負擔也就越來越重。社會矛盾會進一步積累……所以,爺爺,我很擔心,這種矛盾會在近期之內爆發出來,形成很嚴重的社會問題。”
劉偉東忍不住了,有些不悅地說道:“偉鴻,你不要危言聳聽。現在的形勢還是很好的嘛。我承認你說的有一定道理,但只是個別現象,並不是普遍的存在。至於嚴重的社會問題,就更加不必擔心了。我們的掌控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所有的人都望着劉偉鴻,看他如何作答。在大家的印象之中,劉偉鴻必定會“惱羞成怒”,叛逆之性大發,和劉偉東脣槍舌劍一番,然後自顧自走掉。
劉偉鴻笑了一笑,神情很是平靜,說道:“大哥,我也希望這是一種個別現象。但我親眼所見,這個確實已經是普遍存在的情況。而且我可以肯定地說,如果我們再不想辦法加以正面的引導,而是對這種情形視而不見,社會矛盾很快就會大爆發,造成極大的混亂。這對我們黨的事業,將是一個很不好的影響。”
“我們黨的事業?”劉偉東就笑了,略帶幾分譏諷之意,問道:“你是黨員嗎?”
劉偉鴻很鎮定地答道:“我暫時還不是黨員,但我正在爭取入黨。入黨志願書已經交上去了,學校黨委正在考察。”
這個話就是當面撒謊了。不過劉偉鴻很清楚,要想重新來過,當面撒謊不臉紅乃是必備的技巧。某位著名的大人物曾經說過:不說假話辦不成大事!
“好,好!”
老爺子高興起來,臉上難得地露出了笑容,望向劉偉鴻的眼神變得比較親切。
“偉鴻啊,要求進步是好事,要堅持下去。”
“是,爺爺!”
劉偉鴻恭恭敬敬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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