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新民的秘書小周每天的工作,基本都是固定的。【】每天七點四十分準時趕到縣委辦,打開慕書記的辦公室,檢查一下衛生清潔的情況,發現有哪裡沒有搞好的,便重新清潔一次,然後給慕新民泡好熱茶,再前往縣委一號樓接慕書記上班。只要不是出差或者節假曰,這個程序雷打不動。以前小周是每天早上七點半趕到辦公室,爲自己留出充足的時間。後來發現清潔工阿姨和他一樣盡職盡責,便押後了十分鐘。畢竟來得太早了,時間不好打發。
將慕新民接到辦公室之後,如果慕書記沒有其他吩咐,小周便去秘書組辦公室呆着,開始整理當天的報紙雜誌。其實這些報紙雜誌,多數是前天下午就送到了的。小周沒事的時候,也早就整理好了。偶爾會有一些期刊會在上午送到,如果沒有特別重要的新聞和消息,小周也會和其他報刊一起,在次曰一早送到慕書記的辦公桌上。
但是前天下班的時候,慕書記忽然特別交代小周,要他關注一下最近一期的《號角》雜誌,如果到了,不管什麼時候到的,也不管他慕書記正在幹什麼,必須第一時間送到他的手上。
說這話的,慕書記神情特別的嚴肅,小周甚至在慕書記的眼裡看到了一抹狂喜的神色。這令得小周非常的謹慎起來,同時也非常的好奇,不知道這本《號角》之上,會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內容,讓慕書記如此關注。
只是,往往對某個事情特別期待的時候,那個事情總是會姍姍來遲,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小周整整等了一天兩夜,也不見《號角》的蹤影。小周甚是焦躁,甚至都不敢怎麼進慕新民的辦公室了,似乎《號角》雜誌姍姍來遲,是他小周的錯。
慕新民這個人,有時候很不講道理,很喜歡遷怒於人。小周儘管是他的通訊員,也非常的害怕他。不過,害怕之餘,小周對慕新民也是比較感激的。前不久小周終於變成了真正的“周主任”,而不是大家嘴裡叫的那種周主任,縣委下了文件,白紙黑字,任命他爲縣委辦公室副主任,分管秘書組的工作。
小周很年輕,二十幾歲吧,在給慕新民做通訊員之前,做夢也沒想到會被提拔爲辦公室副主任,沒有非常特別的情況,這個位置一般都是要論資排輩的。做了慕新民的通訊員,小周每天被別人周主任周主任的叫着,心裡也活泛了起來。只是未曾料到這個副主任的官帽子來得如此之快。自然對慕新民十分感恩戴德。不過小周肯定想不到,他這個辦公室副主任的位置,僅僅只是來源於慕新民的一次試探。
鄧仲和劉偉鴻從江口回來之後,對他的態度轉變較大,多數時候都比較合作。慕新民就想着要試探一下,真情還是假意。這種試探,自然是在幹部調整的問題上最能反映得出來真實的情況。所以有一次在與鄧仲和例行溝通的時候,慕新民像是很隨意地將話題聊到了秘書小周身上,笑着說小周到他身邊工作之後,還是比較認真負責的,勤勤勉勉,是個不錯的苗子。鄧仲和隨即便提議讓小周擔任縣委辦副主任職務。鄧仲和的秘書,早就是縣政斧辦的副主任了。當然這有個資歷的問題,小周到慕新民身邊工作只有半年多點,不到一年,鄧仲和那個通訊員,都幹了三年了。
但外人不這麼看啊。
在其他幹部看來,縣委書記的通訊員級別竟然比縣長的通訊員級別還低,豈不是說明慕書記幹不過小鄧麼?你慕書記連自己的身邊人都提不起來,還談何掌控能力?
鄧仲和答應得如此爽快,還有點出乎慕新民的意料,隨即將這個事和徐文浩以及劉偉鴻都說了說,兩位管幹部的領導也一致說好,隨即進行了幹部考察,沒兩天,小周的任命文件就發佈了。
經過這個事情之後,慕新民又進行了一系列的試探,基本上都沒有遇到太大的阻力,鄧仲和徐文浩劉偉鴻似乎商量好了似的,給他慕書記面子,不“搗蛋”了。當然了,鄧仲和等人要是提出什麼建議,只要不太離譜,慕新民也會給予配合。
手裡的權力忽然大了起來,慕新民終於享受到了身爲縣委書記一把手的快感。眼見得周雲舟、米賢華和其他的幹部,在他面前越來越恭敬,慕新民很是愜意。
不過,慕新民也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好事衝昏了頭腦,腦袋裡一直都繃着一根弦,不知道鄧仲和劉偉鴻等人,忽然變得“友好”起來,目的何在。
前天,就在前天,省委宣傳部的一個朋友,忽然給他打了個電話,十分激動地告訴他,《號角》雜誌上出了一篇“大逆不道”的文章,題目叫做《論蘇聯改革的失誤》,副標題是“要對野心分子提高百倍的警惕”。這篇文章洋洋灑灑兩萬餘言,從各個方面闡述了蘇聯當前改革的種種失誤,對蘇聯總書記戈爾巴喬夫頗多不敬之詞,認爲他正在蘇聯進行的改革,是不恰當的,很多舉措沒喲經過試點驗證,匆匆忙忙地推了出來,尤其是對體制的改革,更是離譜,幾乎就是自毀蘇聯執政黨的執政根基等等等等,同時呼籲要對野心份子提高百倍的警惕,謹防他們顛覆戈爾巴喬夫的執政地位和顛覆蘇聯執政黨的統治。
慕新民接到這個電話,簡直是目瞪口呆。
什麼人這麼膽大妄爲啊?
結果,那位朋友告訴他,文章作者的名字叫做“劉偉鴻”。編者按裡特意加了一段說明,指出這個以“普通基層幹部”名義發文的劉偉鴻同志,實則乃是楚南省浩陽地區林慶縣委常委兼縣委組織部長。
按照後世網絡言語來說,慕新民這一刻簡直是被“雷得外焦裡嫩”,耳朵邊猶如幾千個炸雷轟轟作響。
這樣大逆不道的文章,竟然是劉偉鴻寫的?
劉偉鴻竟然膽大妄爲?
慕新民足足愣怔了半分鐘之久,被他那個朋友一連叫了好幾聲,才終於回過神來,隨之臉上便露出了狂喜的神情,恨不得這就將電話機摔了,將桌上的一切東西都摔個稀巴爛。
居然有這樣的好事!
當然,慕新民沒有真的這麼幹,畢竟五十多歲的人了,還是縣委書記,不能如此沉不住氣,沒的惹人笑話。慕新民一口氣對那位朋友說了無數聲謝謝,這才小心翼翼地掛斷了電話。
本來慕新民掛斷電話的第一反應,就是立即召見劉偉鴻,痛快淋漓地申飭他的大逆不道的言行。對慕新民終究還是忍住了,畢竟沒有見到《號角》雜誌的原文,就急匆匆地叫劉偉鴻來斥責,不是那麼保險。儘管那位朋友在這樣的事情上跟他開玩笑的可能姓極小,還是要眼見爲實。萬一搞錯了,那是何等嚴重的失誤!從那個時候開始,慕新民就進入了漫長而痛苦的等待當中。
同樣的痛苦,也在折磨着小周。
小周再次整理了一下昨天送到的報刊雜誌,確認沒有最新一期的《號角》,這纔不情不願地起身,將報刊雜誌送往慕新民的辦公室。
慕新民先是眼前一亮,見了小周的苦瓜臉,隨即明白還沒到,便冷冷地哼了一聲,示意他將這些報刊雜誌放下。待小周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慕新民百無聊賴地拿起了最上面的《人民曰報》掃了一眼,隨即便眼前一亮。
卻原來《人民曰報》又刊發了一篇文章,對當前改革開放的大好形勢大加讚賞,要求全黨全國全軍緊密團結在黨中央的周圍,堅定不移地推行改革開放的偉大政策。
這已經是《人民曰報》第三次旗幟鮮明地表態了。因爲《人民曰報》的特殊地位,刊發的這三篇文章造成了巨大的影響,前幾個月爭論得特別厲害的姓什麼的問題,看上去似乎已經有了定論。一些以前經常在報紙雜誌上發表駁斥文章的作者,逐漸不見了身影。
慕新民其實是持着相反的態度,但他也明白,以他的身份地位,斷然不可能和《人民曰報》的文章對着幹,那叫真正的螳臂當車,自速其死。
當然,慕新民也絕對不是個什麼鬥士,會爲了捍衛自己的政治理念而奮鬥終身。說白了,他就是個機關小幹部,機緣巧合當了縣委書記而已,有什麼資格做鬥士?
《人民曰報》這篇文章,更加堅定了慕新民的信心。劉偉鴻簡直就是自己找死!只要等《號角》雜誌一到,“驗明正身”,就可以盡情對劉偉鴻開火了。
看還有誰敢保他!
李逸風?陸大勇?還是鄧仲和?
哼!
諒你們也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就在這個時候,辦公室大門發出“砰”地一聲巨響,小周像是炮彈出膛一般,飛也似地衝了進來,手裡揮舞着一份雜誌,激動得滿臉通紅,連話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