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山屯村通往縣城的路口,熙熙攘攘的聚集了二十幾號人,這是山屯村準備迎接縣鄉領導的隊伍。村長王四喜與向南站在前面有說有笑。馬富貴背抄着手站在旁邊,陰沉着臉,心裡暗暗咒罵,怎麼什麼好事都落在了這小子身上。後面的幾十個都是屯子裡敲鑼打鼓搞慣了的好手,此時都已備好傢伙,躍躍欲試了。
雖然中午的太陽照在臉上火辣辣的疼,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心裡有抱怨,相反,他們現在的心情只能用激動來形容。聽說香港的有錢人要來村子裡開企業,還要把這幾十裡的泥巴路給修好。山裡人心思比較簡單,只知道柏油路,騾車跑起來快,不到半天就可以到縣城了,以後媳婦就不會吵着說不帶她去了。但就是這如此簡單的願望,卻等到如今才實現,是向南請來的香港人,山裡人是純樸的,向南幫他們通了電,現在又幫他們修了路,他們是打心眼裡感激的。
“向南,這次你又爲鄉親們做了一件好事啊,不對,這叫立功,立了一件大功。”王四喜抱着手感慨道。
“我是山屯的一份子嘛,以前家裡條件不行,不還是靠着鄉親們幫襯着過來的,現在爲大家做點小事,什麼功不功的。”向南說完,後面就有好幾個人臉紅了,以前向南找他們借錢,是吃過閉門羹的。
“村長,你說那香港人怎麼就會喜歡吃咱們的魚呀,從這裡運到香港,得有幾千裡吧?”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夥子問道。
“這不還多虧了向南,要不是他同學跟那什麼總經理關係好,人家能來咱這開漁場嗎?”說話的是李小兵。
“那……是,向南……可是……大……學生,那腦……子就是比……我們……強。”王二毛結結巴巴的說。
“哼。”馬富貴冷哼一聲道“什麼同學同志的,這年頭誰認識誰啊,歸根結底還是咱們屯的魚好,別說是香港人,就是美國人吃了他也得來。”
“馬會計說的對,想必馬會計明兒能拉個美國人投資來?”馬富貴拆他的臺,向南也不想給他面子。
“我?我上哪給你拉美國人去。”馬富貴嘟囔道,見不是頭,回頭對一干村民吼道“都愣着幹什麼,領導都快來了,打起精神來。”衆人見馬富貴吃癟,都暗暗高興,有幾個甚至笑出聲來。
“哎呀,這都等了兩個多小時了,這縣領導不會不來了吧?”
“瞎說什麼呢,昨天鄉里的丁黨委親自來說的,鄉里和縣裡的領導都要來,彆着急,興許路上不好走。”王四喜斥責道,不過又喃喃自語“讓這二蛋去路上候着,怎麼現在還沒回來報信啊。”
話音未落,只聽劉二毛喊道“來……來……來了。”果然,遠處山坳處二蛋大聲喊道“村長,來了,來了。”
“來了?大傢伙,各就各位,準備好了,看到人頭過來就開始,聽到了吧?”王四喜回頭對大夥吩咐道。
“聽到了”,“村長,你就擎好吧”,“村長,到底是先打鼓還是先敲鑼啊,我忘了。”
二蛋跑過來沒多久,讓這幾十號人望眼欲穿的領導們是終於到了,天天蕩蕩七八輛車,有吉普有桑塔納還有奧迪。念燕縣是窮縣,縣領導坐的是桑塔納、各局辦鄉鎮負責人就只能是吉普了,奧迪毋庸置疑是金不換的坐騎了。
“鑼鼓喇叭響起來!”見到天天蕩蕩捲起黃沙的車隊,王四喜擡起雙手大聲道。頓時滿山遍野鑼鼓喧天,喇叭齊鳴,好一派熱鬧景象。
車隊開到近前停了下來,屯裡都是羊腸小道,車子進不去。向南打眼一瞧,有縣委的車、有電視臺的、有鄉政府的、還有派出所的警車。衆人下車,一陣砰砰乒乒的關車門聲在鑼鼓聲中盪漾。
這次念燕縣班子幾乎全體出動,縣委書記魏南山、縣長曹平、縣委副書記王正華、常務副縣長兼招商辦主任付德菊。念燕縣排名前四的常委都到了,足以說明縣委縣政府對這次投資計劃的重視。
並不是說念燕縣窮得連幾百萬都沒見過,主要原因是還從來沒有外來商人來投資過,哪怕是一分錢。這次金不換來投資,縣委縣政府擺出這麼個陣勢,只是一個姿態,讓大家都知道,我們念燕縣對招商引資是下大工夫的,對投資者是十分重視的,對投資企業是大力支持的。
向南和王四喜三人都是空手,這時候見領導的車隊下來人了,就迎上前去,邊鼓掌邊說‘歡迎縣委領導來考察!’
魏南山在鄉黨委書記吳春之的介紹下,微笑着與王四喜和馬富貴握手。輪到向南時,笑容滿面的道“你就是向南同志啊,聽金老闆說,你飼養的魚那可是一絕呀,這個山屯養魚場辦起來,不僅僅是山屯人受益,整個念燕縣都受益呀。小夥子謝謝你,你在爲民謀幸福。”
魏南山語氣誠懇無比,握着向南的那雙手也是厚實穩重,這是一個好官,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向南的直覺這麼告訴他。
“魏書記過獎了,山屯是生我養我的家鄉,爲家裡做點事是應該的嘛。”這句話都講了多少遍了,現在說出來舌頭都不打捲了。
魏南山聽了讚歎道“好一個爲家裡辦事,小夥子不錯,不驕不躁不居功,好好幹,有前途。”
一把手態度這麼鮮明,其他的三個常委對向南的態度當然也是極力讚揚,握手都是雙手來的。至於電視臺和鄉鎮領導更是緊跟領導步伐了,一個個都把向南誇成了花。什麼新世紀的大學生典範、什麼艱苦創業的典型、什麼不可或缺的人才,甚至電視臺的那位女記者說他是世界上最帥的養魚人,頓時雷到一片人。
接下來就
是到養魚場的選址山屯水庫去考察一番,雖然只是個形式,但是這是必須搞的形式,電視臺當然是全程跟蹤,攝像機幾乎定格在魏南山周圍。
山屯隸屬於啊呀鄉,鄉里只來了一二把手,其他人倒是想來,資格不夠啊。鄉長吳四海來過幾回山屯,對這裡比較熟悉,當即讓王四喜開路,自己引着一干縣領導直接就往山屯水庫走。
這時候就能體現出領導的地位來了,書記魏南山毋庸置疑走在最前面,金不換作爲這次的主角走在了他旁邊。另外三名縣委常委落後他們半個身位走在後面,隱隱成包圍之勢。
啊呀鄉黨委書記吳春之則緊緊跟在付德菊的身後,他心裡後悔不跌,暗恨以前沒下來過山屯,要不然能輪得着你吳四海在領導面前耍威風。別看他倆都姓吳,鬥得那個兇,估計五百年前都不是本家。
魏南山邊走,邊伸手指指點點,不時做些簡單的講話,但最主要的還是和金不換交談居多。山屯水庫方圓不過幾千米,一行五六十人繞着走了一圈也不過花了個把鐘頭。一株大樹底下,衆人成半圓形圍住魏南山和金不換,等待書記大人做考察後的例行講話。
每次考察或參觀完某地後,領導都會做一個例行演講,這是官場慣例,時間長短視領導的興趣和項目的重要程度而定。魏南山慷慨激昂的說了一番感謝加鼓勵的話,最後祝願山屯漁場能順利建成投產,並越辦越好,衆人都是齊刷刷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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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換這時笑着說“魏書記,這向南當了漁場場長,你還得多監督監督,不監督,他一偷懶,這產量就上不去呀。”
魏南山道笑“他是幫你打工的嘛,我雖然是縣委書記,但是也管不了你私人企業的呀。”
“魏書記,那你就把他拉到你們體制裡去,我這一年沒幾天在大陸的,到時候還不得你多費點心。要是你不答應,我可就撤資了。”金不換笑着說。
向南一聽就知道金不換這是在幫他要官呢,讓自己欠他一個人情,好盡心替他辦事。不過也好,有錢有權日子才能過得滋潤嘛,有個機會入仕途倒也不錯。
魏南山當然知道金不換說撤資是在開玩笑,但是人家既然提出來了這麼個要求,就得照辦,縣委書記解決一個公務員不成問題,何況還有堂堂正正的藉口,爲了念燕縣的經濟建設嘛。於是說道“這個事情簡單,就讓他當山屯村的村長助理吧,級別就副主任科員吧,現在大學生不也當村官的嘛。”
魏南山一句話,向南從一介布衣變成了村長助理,從此踏上了他的漫漫官場路。
形式走完了,話也講過了,就是該吃飯的時候了。按規矩,上面的領導下來,是應該村委會安排飯的。但是金不換說了,就只愛吃向南家的飯菜。話雖是實話,但聽在一衆領導耳裡,卻又是另一種含義,這香港人在挺向南呢,莫非他們之間有什麼親戚關係,連魏南山都有如此想法,看來這小子的背景並不是那麼簡單。
金不換提出要求了,說不得,只好照辦,人家是來投資的嘛。不過吳春之說了,在向南家吃可以,但是不能讓同志吃虧嘛,花了多少錢由鄉財政補上。向南當然沒有拒絕,這個在領導面前露臉的機會還是應該給他的,畢竟以後他就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了。
於是,一干縣委領導在衆人的簇擁下天天蕩蕩的往向南家裡走去。既然入了仕途,有機會在縣委書記面前一展身手,向南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雖然他不是大廚,但是前世三十年的光棍生活,早讓他練就了一手出神入化的家常菜。尤其是用料都是用靈液澆灌出來的天然魚肉果蔬,爲了更添鮮美,向南甚至在炒菜時將靈液當醬油放了進去。
山屯除了村長王四喜和會計馬富貴留下外,其餘的人都識趣的回家了,眼見得縣領導的司機都得站着吃飯,他們不走也只有幹看着的份了。燕燕不在家,向南讓她到表叔家去吃午飯了,中午人太多,燕燕性格靦腆,怕她不習慣,也怕到時候哪個傢伙喝多了不開眼,開燕燕玩笑就不好了。
縣委的四位領導、鄉里的兩位加上金不換、向南、王四喜和馬富貴,一共是十個人一桌。各人似乎早有默契,都按序坐好,毫不像一般酒宴時,爲了讓座爭得像打架一樣。
飯菜酒水端上來,吳春之就主動擔任起倒酒的角色了,雖然在座的還有幾位比他官職低的,但那未免讓縣領導感覺沒有受到重視,說不得,他這個鄉委書記只好親自出馬了。
在動筷子之前肯定是要先喝一杯酒的,魏南山端起酒杯對金不換道“金老闆,我代表念燕縣縣委領導班子,代表念燕縣三十萬百姓感謝你對我們的大力支持。這杯酒我先乾爲敬。”話剛說完,一仰脖子,馬落平川,一杯酒就下肚了。
魏南山只有四十三四歲年紀,這個年紀的正處級幹部不稀奇,但這個年紀就身爲縣委書記卻不多,尤其是在這個落後偏僻的小縣城。一般的縣處級幹部都是山頭主義特別嚴重,只要自己還能動,就絕不退居二線,國家的大力提倡幹部年輕化的政策在這些地方都不大行得通。由此可見,魏南山能以四十出頭的年紀當上縣委書記,不是能力非凡,那就是靠山強硬。
如此一個前途無量的官員,大家當然都是存着與他交善的念頭,至少是不與他交惡。所以在念燕縣,魏南山說話是一言九鼎,是名副其實的一把手。他敬敬金不換一杯酒,那已經是十分讓縣委其他領導瞠目的事情了。
哪料他放下酒杯,並沒有歇息,又倒了一杯舉了起來。曹平還以爲書記要和他喝呢,畢竟整個酒桌上除了魏南山,就
數他曹平官最大了,第一杯敬金不換無可厚非,第二杯既然要喝,怎麼的也是和他曹平喝吧。
念燕縣委和政府有矛盾,書記和縣長明爭暗鬥是衆所周知的,但是魏南山總是處處壓着曹平一頭。曹平這個縣長當得自己都覺得窩囊,沒辦法,財權人事都抓在別人手裡了。所以,曹平決定趁此機會讓魏南山難堪一回。見魏南山舉起酒杯,就假裝轉過頭去跟旁邊人說話,尋思着,魏南山叫他兩聲再回頭,剝剝他的面子。
他旁邊坐的正好是常務副縣長付德菊,見曹平轉過頭來對自己笑,心裡莫名其妙,露出疑惑的眼神。曹平心裡一急,忽然問了句“你昨晚睡得好嗎?”聲音有點大,大家正聚精會神的等着魏書記發話呢,哪料到曹平忽然來了這麼一句。都齊刷刷的望向那邊,把個付德菊尷尬的呀,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什麼叫睡的好不好,這句話可是極容易產生歧義的。
魏南山對曹平冷哼一聲,舉起酒來對向南說“小向啊,這次是你拉來的投資,要記你一功,這第二杯酒我跟你喝一個。”
向南受寵若驚,前世自己認識的最大的官是居委會主任,但是那時候不在體制內,就算你再大的官,跟我也毫無瓜葛。不過現在不同了,對於一個村長助理,副主任科員來說,縣委書記主動跟你喝酒,那可是一件非常榮幸的事情。
魏南山是坐在那裡,但向南哪敢託大,連忙站起來舉杯幹了,魏南山喝了半杯,但這已經是給足了向南面子了。惹得吳春之衡四海羨慕不已,王四喜只是在一旁樂呵呵的笑,至於是爲了向南高興還是面對大領導太激動了不得而知,馬富貴這老小子臉上雖然掛着諂媚的笑容,心裡卻咒罵不已,這小子狗屎運是無窮無盡了,要不是看在香港老闆的面子上,就你小子也上得了這桌。其實他又哪裡知道,要不是借向南的運,他就是再修煉一輩子,也坐不到縣委書記一個桌。
像這種酒席,吃的時間是最短的,因爲不存在推酒的,領導跟你喝你敢拒絕?反過來,領檔不喝了,還有誰敢敬?
不過這頓飯,大家吃的都是相當的滿意,爲什麼,菜好吃啊。魏南山第一筷子下去就說好吃,大誇向南的廚藝精湛,做廚子那也是一流的。吳四海還不相信,啊呀鄉九個自然村,哪個村他沒去過,雖然山屯來的是最少的,可也沒覺得飯菜有什麼特別嘛,無非是多幾樣山雞野鴨,山裡人,這些東西也不稀奇。還以爲魏南山是說好話奉承金不換呢。
可是當他嚐了一口黃燜黃鱔過後,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錯的很離譜,這他媽太好吃了吧,這還是黃鱔嗎?吳四海這個人,四十多歲,肥頭大耳、油光滿面的,在西南山區確實少見,那純粹是吃出來的,他沒什麼能力,就能吃,沒什麼愛好,就愛吃。能吃會吃,所以他對食物還是有一定研究的,當時他就看出來了,這菜的味道完全是因爲黃鱔本身,跟廚藝沒有太大的關係。知道這點後,心裡就琢磨開了,是不是找向南要上幾十斤回去慢慢品嚐。
果然,吃完飯後,吳四海就找機會將向南拉在了一邊,笑呵呵的道“向南,你們家的黃鱔養的好啊,個頭大,味道鮮。我這個人吧,平常也沒什麼愛好,就愛吃口水裡的,你說我在鄉里哪那麼多水裡的東西嘛,可是這個毛病它就是改不了。呵呵。”
向南雖然喝了很多酒,但是吳四海說的如此露骨,又怎麼聽不出來,無非是想要點黃鱔回去吃嘛,家裡有的是,這還不是小事一樁。
不料吳四海這時卻說道“向南,你要是當了村長助理,也是國家幹部了,以後還得我管着,各方面工作問題要多向我彙報彙報。”
吳四海的本意是想拉攏向南,你跟着我混,我能提拔你。雖然他現在是個村長助理,不過卻是縣委書記親自任命的,吳四海當然也知道這是一支潛力股。但是吳四海可能是平常霸道慣了,又加上肚子裡沒多少貨,話說出來就變了味了。向南聽着,怎麼都是一種以上壓下的感覺。
“草,我這還沒當上村長助理呢,你一個鳥毛鄉長就想壓我,我還真就不服這個軟。”向南心道,他是個服軟不服硬的傢伙,吳四海這句話出口,那黃鱔就甭想得到了。
向南正待拒絕,縣電臺的那位攝像師在那邊喊他,問他廁所在哪裡。向南撇下吳四海,連忙跑過去帶他往樹林子裡鑽。
待那傢伙完事,向南才發現自己也是膀胱脹痛,喝酒就是有這個不好,小便太頻繁。掏出傢伙正噓噓呢,旁邊又鑽進來一個人,是吳四海的司機小李,側過身在他旁邊解決。
“小向,你們家那黃鱔是真好吃,是你自己家養的嗎?”原來吳四海以爲剛纔自己說的不夠直接,向南沒聽清楚,眼看着魏書記要回去了,急忙叫司機小李來直接跟向南要。
小李是個溜滑的人,長得尖嘴猴腮,滿臉疙瘩,令人不敢正視。向南忍着想吐的衝動冷冷道“是我自己家養的,而且養了好多。”心中暗罵,魏南山叫我小向那是親切,你他媽的是哪個蔥,也叫我小向。
小李喜道“這就好,這就好。你不知道吧,吳鄉長特別的好這口,你看是不是弄個幾十斤,讓我給他帶過去?你以後在吳鄉長手下幹,也該孝敬孝敬。”
向南呵呵一笑,在小便處揪下一根毛,在小李面前晃了晃,然後扔在了糞坑裡。小李迷惑不解“什麼意思?”
“黃鱔倒是養了上千斤,但是送他,鳥毛都沒有!”向南說完甩甩傢伙走了,留下一臉氣憤的小李。
向南這次算是把吳四海得罪了,也在不久後爲自己引來了一場麻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