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沫倚在迎枕上,懶洋洋地申明:“我沒病,不喝。
“我知道,”立夏抿着嘴,壓低了聲音,笑道:“這是王爺特地交待周嫂熬的補湯,不是藥。”
“補湯也不喝……”舒沫越發不肯喝了。
這人,真是越來越皮厚了,也不怕丟人!
立夏忽然飛紅了臉:“耗了那麼多精神,不補怎麼行?丫”
舒沫揚起眉,詫異地瞪視着她。
一直當她孩子,竟也會含沙射影地調侃人了媲?
立夏立刻無措地移開視線。
怪了,做壞事的明明是小姐,她爲什麼要心虛?
舒沫瞪了她半天,忽然“噗哧”一聲笑了:“死丫頭,確實長大了,可以嫁人了。”
從千佛寺回來,一直猶豫不決。
理智上知道,以立夏的年紀是該結婚生子了。
可感情上,總是覺得她還小,捨不得這麼早放手。
因此,一直拖着沒辦。
巴圖急得抓耳撓腮,時不時找個藉口在她面前轉悠一下,她都假裝沒有看見。
“小姐!”立夏又羞又臊,不依地輕嚷。
舒沫下了決心,笑着衝她招了招手,道:“過來坐。”
“幹嘛?”立夏一臉防備。
“有幾句話問你。”舒沫笑得一臉無害。
立夏搖頭:“我不信~”
小姐的笑容好詭異哦,看着她的眼神,象在打量一塊上好的豬肉,一個不小心,就要割下來賣了。
舒沫俏臉一凝:“再不過來,信不信我抽你?”
立夏癟癟嘴,不情不願地蹭過去,嘴裡小聲嘀咕:“天天嚷嚷人人平等,動不動就要抽我……”也不曉得,這是哪門子的平等?
“誰讓你專揀找抽的事幹?”舒沫皺眉,板着臉訓她。
“小姐乾的事,哪件不是找抽?”立夏順嘴駁了一句:“奴婢再怎麼着,也越不過小姐去~”
“嘟嘟囔囔,在說什麼呢?”舒沫眉一挑。
立夏噘着嘴:“論口才,奴婢哪是小姐的對手?說吧,又有啥指示?”
舒沫莞爾一笑:“嗬,看樣子,某人積怨很深哪!”
“不敢~”立夏恭敬地回:“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
舒沫呵呵笑:“死丫頭,倒是會活學活用。”
立夏也跟着笑:“是小姐教的好。”
有個人見天在耳邊叨唸,想不記得也難,不知不覺拿出來用一兩句,算什麼稀奇?
舒沫斂了笑,一臉嚴肅地道:“強扭的瓜不甜,既然你對我有諸多不滿,我也不能強留着你不是?你打小就跟着我,好歹也有十幾年的情誼,這樣吧……”
立夏初時還在笑,越聽越是驚訝,張大了嘴:“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
舒沫搖了搖手:“你今年二十了吧?過完年,虛歲就二十三了……”
“小姐!”立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我錯了,不該跟你頂嘴,你打我吧,別趕我走!”
舒沫忙拉她起來:“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
立夏哪裡肯起,說到動情處,眼淚撲簌簌掉下來:“我知道自個嘴笨,不會哄小姐開心,又愛嘮叨……我,我改!我,我不離開小姐~”
舒沫好氣又好笑:“這麼大顆腦袋,長着當擺設的嗎?我說的話,哪一句是要趕你走的意思?”
“你明明嫌我年紀大了……”立夏擡起頭,豆大的眼淚掛在臉蛋上,委屈得一抽一抽。
舒沫忍俊不禁:“論年紀,許媽不比你大得多?”
立夏傻乎乎地眨了眨眼睛,眨掉幾顆淚珠,破啼而笑:“嘿嘿,是哦~”
“唉~”舒沫嘆了口氣:“不過,你也沒聽錯,我是要放你走。”
“小姐~”
舒沫擡手,制止她做聲,接着道:“不過,不是趕,是要你找個喜歡的人嫁了,明白不?”
立夏後知後覺,臉轟地一下燒了起來,當場傻掉了。
“怎麼樣,”舒沫笑吟吟地睨着她:“有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心裡,有沒有喜歡的人?”
立夏哪裡敢搭話,捂了臉,一跺腳,扭身就要跑。
舒沫早有防備,一把揪住她:“別跑,給我交個底,我纔好幫你做主~”
立夏又羞又窘,死死地低着頭,瞅着腳尖不吭聲。
“這兒又沒外人,”舒沫壓低了嗓門,緩緩地道:“跟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我拿你當姐妹,希望你過得幸福。既是要嫁,總得嫁個情投意合的,這輩子纔會開心。你不說,我若胡亂指一個人給你配了,將來過得不如意,少不得要怨恨我。”
回答她的,依舊是死一樣的靜寂。
“你心裡,難道一點譜也沒有?”舒沫耐着性子,輕聲道:“若具體說不出哪一個,那便說說品行,性格上的要求,總要依着你的條件,挑個滿意的。”
立夏依舊不做聲。
舒沫哄了半天,她死活不張嘴,實在沒轍了,想了想,決定單刀直入:“你覺得,巴將軍怎麼樣?”
立夏吃了一驚,擡起眼簾,飛快地睃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去。
舒沫一瞧有戲,掰着手指細數:“他們跟在燁身邊多年,品性爲人大家有目共睹,自不必多說。大將軍性子沉穩,行事謹慎,寡言少語,看似樸實無華,實則踏實可靠;二將軍爲人灑脫,不拘小節。 兩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將才,前程不可限量。”
巴家兩兄弟既表明了心意,她言語之間,自不免要偏向巴朗一些,除非立夏心有所屬,必然要受一些影響。
等了等,見立夏還是沒有反應,忍不住把話挑明瞭:“兩個人都不錯,不過從性格上講,我認爲巴朗似乎更適合你一些。你覺得呢?”
立夏羞得滿面通紅,雙手死死捉着裙子,頭幾乎要低到膝蓋上去,聲音低得象蚊蚋,不仔細聽,幾乎就要錯過:“我,聽小姐……”
“咣噹”一聲,房門忽地被人撞開,綠柳一臉激動地衝了進來。
立夏嚇得差點跳起來,聲音嘎然而止。
舒沫猛地扭過頭,沒好氣地喝道:“你最好有天大的事!”
綠柳一聲不吭,衝上來,直挺挺地跪在她跟前。
“這是做什麼?”舒沫擰了眉。
綠柳磕了一個響頭,擡起頭來,已紅了眼圈:“不錯,立夏自河州起便服侍小姐,與小姐情份非同尋常。可奴婢也是打小便跟着小姐,這些年來一樣與小姐同歷患難,共度難關。何以小姐眼裡只有立夏,沒有奴婢呢?”
“綠柳,”立夏吃了一驚,忙去掩她的嘴:“這是說的什麼混話?小姐處事一向公平,從未厚此薄彼……”
“小姐都當你是姐妹了,自然不會薄待於你!”綠柳轉過頭,狠狠地瞪着她。
所謂站着說話不腰疼,你什麼都不需做,小姐事事替你考慮周全,有什麼資格說我?
舒沫嘴角噙着一抹淺笑:“這麼說,我待你苛刻了?”
綠柳面色緋紅,眼光微微一閃,竟不退縮:“我是僕,你是主,得主子善待是福份;若主子苛刻凌虐,原也只有生受的份。今生得遇小姐,已是天大的福份,奴婢原不該再多有奢想。只是小姐常常教我們,世人平等,只有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又說,英雄不問出處,每個人都有追尋幸福的權利……”
“你們一個個,倒是真的長了本事。”舒沫冷笑。
綠柳不敢看她的眼睛,鼓起勇氣:“小姐是天底下最聰明的女子,小姐的話,睿智如王爺也深感敬佩,我們這些奴才,更沒有不聽的理。”
“別拍馬屁,說重點。”舒沫淡淡地道。
綠柳咬着牙,不顧一切地道:“奴婢只想提醒小姐,奴婢和立夏同年,只比她小半歲。”
立夏聽到這裡,恍然大悟,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一臉呆滯地看着綠柳。
舒沫早就心下了然,似笑非笑地掃她一眼:“你的意思,希望我在替立夏物色對象的時候,也把你考慮進去,是也不是?”
綠柳面色紫漲,再磕了一個響頭:“奴婢自小父母雙亡,姑母把我賣進候府,自打跟了小姐,小姐便是奴婢唯一的親人。除了小姐,奴婢委實再無可託之人,只得厚着臉皮,求小姐垂憐。”
立夏聽得滿面緋紅,越發做不得聲。
舒沫點頭:“你怎知我沒考慮你的婚事?”
綠柳一怔,低低地道:“小姐說考慮了,那必是考慮了。”說到這裡,她略停頓了片刻,輕咬着下脣,思索了片刻,再擡起眼裡,眸中有一絲嘲諷掠過:“不過,就算真有考慮,總也是排在立夏之後。”
要不然,也不會先問過立夏,再輪到自己了。
就是這,只怕也是被她逼得急了,隨口搪塞之詞。
她心裡清楚,再怎麼努力,也比不上立夏在小姐心裡的地位之萬一。
她自問模樣,女紅等各方面條件都並不比立夏差,許多時候,還比立夏多了幾分機靈,憑什麼要揀立夏挑剩了的?
立夏被她大膽的話,驚得倒吸一口冷氣:“你~”
反正已撕破了臉,綠柳竟是理直氣壯:“我說錯了嗎?”
舒沫氣得笑了起來:“不,你沒錯。這麼說來,確是我的不是。”
話說到這份上,立夏再顧不得羞:“好個沒羞沒臊的丫頭!這事,能當人對面,一塊問的嗎?總得有個先後……”
“憑什麼總是你先?”綠柳便是嘔不得這口氣。
立夏氣結,瞪了她半天,竟憋出一句:“長幼有序,你自己也說,比我小了半年,總不能在我前頭出嫁吧?”
綠柳一滯,半晌,訕訕地道:“現在又不是談婚期,這不是在挑人呢嗎?”
“這麼說,你屬意巴朗?”舒沫懶得跟她轉彎抹角,直擊重心。
綠柳就是再潑辣,這時也不敢直接承認。
待要否認,又怕被立夏佔了先,心中左右爲難,直憋得滿面紫漲,做不得聲。
偏舒沫不替她圓場,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這麼靜靜地瞅着她,從鼻腔裡悠悠地逸出一個單音:“嗯?”
也不知過了多久,綠柳一半是堵氣,一半是沒了退路,終是掙扎着,輕輕地,堅決地,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立夏掩了嘴,駭得瞪大了眼珠。
靜寂,死一般的靜寂,靜得連空氣都膠着成一團。
“爲什麼是巴朗?”舒沫擰了眉,微微帶着一抹苦惱:“我以爲,你跟巴圖更談得來一些。”
果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媒人這個活,還真特麼不是人乾的!
綠柳輕咬脣瓣:“彼此都不過是爲主子辦事,立夏又是溫吞的性子,免不得我就要多說幾句,哪裡就是談得來了?”
事實上,她本來的確屬意巴圖,覺得他言詞風趣,行事瀟灑,比木訥寡言的巴朗要好上太多。
可聽舒沫的意思,竟是更傾向於巴朗。
她的話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代表了夏侯燁的立場——換言之,巴朗的前途比巴圖更加平坦。
她自己精於算計,一門心思掐尖佔高枝,便以己推人。
舒沫處處偏坦立夏,既幫她挑了巴朗,必定是因爲巴朗各方面勝過巴圖,卻哪裡知道,舒沫純粹從兩人性格着手分析,並不摻雜半點外在條件呢?
再加上巴朗是兄長,按大夏律例,分祖產時,長子可繼承70%。
巴氏三兄弟白手起家,祖上並無衡產,這三兄弟跟着夏侯燁出生入死這麼多年,卻積累了一筆驚人的財富。
他們兄弟性格豪爽,銀錢看得並不重,得了賞賜泰半都寄回老家,不分彼此。
既入了公中的帳,那就是家產了。
更何況,聽舒沫話裡話外的意思,很有可能要把她們兩個嫁給他們兄弟。
既是註定了要做親戚,做嫂子,怎麼也比當弟婦要強吧?
舒沫雖早知道綠柳精明,哪裡曉得這麼一會功夫,她心裡已繞了這許多彎?
她無奈地把目光投向立夏:“綠柳的心思,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呢?”
看看,早讓你挑了,你一個勁地害羞不肯表態。
這下好了,給別人搶了先機,你沒得選了!
好在,那兩個是兄弟,除了性格上有差異,別的倒是不分軒至,嫁給誰都不算吃虧。
可憐的是她,兩丫頭的意見跟兩兄弟不一致,她要怎麼交待?
立夏至此,還能說什麼?
說不嫁,又顯得矯情——她還能真一輩子不嫁了?
況且,她只是個丫頭,婚事本就輪不到自個做主。
若不是命好,遇着舒沫,也就只是個配小子的命。
如今,得小姐提攜,親自做伐,議婚的對象還是個堂堂三品大員,馬上馳騁的將軍,已是幾輩子休來的福份。
別人不嫌她出身低微,她就知足,哪裡還敢真當自己是個人物,去挑三揀四?
只好垂了眸,輕輕地道:“一切,只憑小姐做主。”
綠柳本也未指望真的成功,只是心懷不忿,抱着必死的決心鬧上一鬧。
心想着,我得不到,也不能讓立夏好過。
哪裡曉得,舒沫竟這般輕易地允了?
她瞪大了眼,陷入迷惘。
難道,小姐並非信口搪塞,竟是真的把她和立夏放在同一天平,認真考慮了她的婚事?
她,其實早忘記那個在千樹莊,不甘受苦,一心求去的不忠丫環?
只有自己,還糾結着過往,午夜夢迴時,一次次汗透重衣?
舒沫輕輕吁了口氣:“好了,我知道了,等我問過王爺,再做答覆。此事未有定論,切記萬勿張揚。”
“是~”立夏轉身欲退,見綠柳尚一臉怔忡地杵在房中,忙輕輕拽了拽她:“走吧。”
“哦~”綠柳神色恍惚,高一腳,低一腳跟她飄了出去。
PS:女兒進入高中後住校,一個月休息三天,她在家的幾天,俺答應要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