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已成舟
“可我今日,還偏要做那不識趣的人,七丫頭,你也別不愛聽,我這可都是爲你好。”李氏頓一頓,瞧一眼低着頭,髮絲幾乎遮住整張臉的舒沫,暗自嘆息。
嘖嘖!真是塊木頭,也不知林公子看中她哪一點?
“請母親教誨。”低如蚊蚋的聲音,從烏黑的髮絲間透出來,若是不注意聽,幾乎就要錯過。懶
李氏毫不客氣地道:“別的都可以代勞,嫁衣和新姑爺的鞋襪總不能假手於人。好在婚期還有些日子,你可得抓緊時間好好練練。有空,也向五丫頭學學……”
話沒說完,舒淙已先憋不住,哧地笑出聲來。
李氏瞪他一眼,他忙收了聲,只是肩膀依舊一聳一聳的。
舒沫越發不敢吭聲,頭低到幾乎抵到膝蓋。
“好了,好了,”舒元琛咳了一聲:“針線的事,一時半會也急不來,總得慢慢來。她膽本來就小,你再一訓,哪裡還敢見人?這以後嫁到林家,就是嫡長媳。夫人你管家的本事倒該好好教教她,讓她學一學纔是真的。”
他這裡把話題岔開,大家便你一言,我一語地向舒元琛夫婦道喜,說着恭維的話。
好不容易,舒元琛夫婦訓話完畢終於放舒沫出門。
舒淙立刻跟出來,在院門外攔住她,得意洋洋地道:“怎樣,二哥沒有騙你吧?”
“我不明白。”舒沫張大了眼睛,裝傻。蟲
“咦!”舒淙將手一指:“你可別不認帳!若不是二哥從中穿針引線,幫你們捅破這層窗戶紙,這樁親事可沒這麼容易成!”
“多謝二哥~”舒沫皮笑肉不笑,胡亂行了一禮。
“不行,”舒淙哇哇叫:“這也太沒誠意了吧?”
舒沫淡淡一笑,不答反問:“二哥,你不打算回書院了?”
“嘿嘿~”舒淙立刻心虛,擡手摸摸鼻子:“這幾個月,家裡喜事連連。四妹,五妹,七妹的婚事接踵而來。若是回書院,恐怕時間都花在往返奔波之上。因此稟過父親,修書給老師,素性不回書院,留在家中備考。”
“不是你自己想偷懶?”舒沫斜眼看他。
“怎麼會呢?”舒淙急忙表白:“二哥正爲此事要求七妹幫忙。”
“求我?”舒沫狐疑地看他。
舒淙是李氏的心頭肉,對他有求必應,他在西府只差不能呼風喚雨,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
“林學士滿腹經綸,若是能拜在他門下,得他指點一二,必能終生受益,科考更是十拿九穩。”舒淙一臉熱切地看着她。
“這事與我何干,你自己沒有嘴嗎?”舒沫奇道。
“我提過,可慕雲沒有答應。”舒淙神色尷尬:“七妹,趙夫人前腳才離開家門,你就算要過河拆橋,也不能這麼快呀。”
“呸!”舒沫滿面通紅,啐道:“胡說什麼呢!”
“好七妹,”舒淙趕緊攔着她,又是作揖,又是打拱:“二哥逗你玩呢,你可不能當真,嗯?”
舒沫本欲一口拒絕,轉念一想,改了主意。
她故意沉吟許久,白皙的臉上漸漸泛起紅雲,忽爾又變得蒼白,眸光又是羞窘,又是爲難,聲音低到幾不可聞:“這……就算我想幫二哥,也見不着他人呀。”
舒淙大喜過望:“只要你點頭,見面的事我自然會安排!”
“就怕,”舒沫捏着衣角,極不安地低語:“姐妹們,看我笑話。傳到母親耳裡,亦了不得。”
“放心,”舒淙一愣之後,壓低了聲音保證:“咱們在外面見,包你神不知鬼不覺。”
舒沫心臟怦怦亂跳,擡起眼睛迅速溜他一眼,又極快地垂下頭去,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嘿嘿,”舒淙喜不自禁:“走了,等我消息!”
回到雅歆園,孫姨娘已在屋子裡等了多時,見到她還沒說話,已先紅了眼眶。
春紅幾個識趣地退了出去,關上門。
“恭喜姑娘,總算是熬出頭了~”孫姨娘拉着她的手,喜極而泣。
舒沫不着痕跡地所手抽出來,遞過去一條帕子:“娘這是做什麼?快把眼淚擦了。”
“是是是,”孫姨娘又哭又笑,胡亂抹了眼淚:“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得笑,得笑纔是!”
舒沫不爭也不搶,更不會爲自己的婚事盤算。她真的擔心,會被夫人胡亂配了,沒想到居然可以嫁得這麼好。
不曉得,這算不算傻人有傻福?
“不就是個舉人,至於嗎?”舒沫很是無奈,心底卻暖暖的,有什麼東西在騷動。
了不起就是清華北大的高材生,把她高興成這樣?
“舉人老爺可不是誰都考得上的。”孫姨娘一臉嚴肅:“況且,姑爺還這麼年輕,進學只是時間的問題,將來的前途未可限量。”
“那可不一定。”舒沫小聲嘀咕:“林青山還是兩榜進士,高中探花呢!現在還不是致仕在家,兩袖清風~”
“呀!”孫姨娘嚇得臉色發白,急急去捂她的嘴:“可不許胡說八道!他可是你未來公公~”
“哎,忠言逆耳。”舒沫嘆一口氣。
“嫁衣怎麼辦?”孫姨娘跟着嘆氣,問了最實際的問題。
舒沫聳聳肩:“自然是交給立夏她們幾個去做。”
孫姨娘大爲惶恐:“姑娘家哪有穿着別人做的嫁衣出嫁的道理?”
“不然怎麼辦?”舒沫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是打死也繡不出來的。要不然,咱把親事退了,我不嫁了?”
“看看,又胡說了不是?”孫姨娘又氣又急。
可是,舒沫說的是實情。她那手針線活,連十來歲的孩子都比她強。這要真親手繡了嫁衣,穿出去也是一場笑話。
“放心吧~”舒沫微微一笑:“我雖不能親手縫製,卻會親手設計一款最新的嫁衣樣式,以此來彌補缺憾。”
“真的?”提到衣服,孫姨娘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那你順便給咱們鋪子裡也設計幾款吧?正好沒啥新式樣了。”
“鋪子裡收益不好嗎?”舒沫順口問了一句。
“差點忘了,”孫姨娘說着話,從貼身的衣服裡摸出一隻荷包:“這是上個月的紅利。”
舒沫打開看了一眼,把荷包重新又塞回她手中:“這個程度已經很好了,做人不要太貪心。”
“這是給你的。”
舒沫輕聲道:“以後的紅利,姨娘都幫我收起來。”
“卻是爲何?”孫姨娘百般不解:“你眼下,正是要用錢的時候。以後嫁到林家,手邊有錢,調用起人手來,也方便些。”
舒沫含糊地道:“我手頭鬆泛,放這裡怕是花掉了。存在姨娘手中穩妥些,以後買田置地。”
孫姨娘一聽,不禁欣慰地笑了:“還是你想得周到。行,我幫你存着。”
到底是要議了親的人,以前她哪裡會想這些?
“對了,”舒沫喝了口茶,問:“舅舅還好嗎?”
“託你的福,大家都好。”孫姨娘喜滋滋地答:“大舅管着這幾家成衣鋪子,二舅前些日子組了商隊往關外去進皮貨去了。”
聽說林家家境清寒,舒沫手中銀錢若紮實,在夫家說話也硬氣些。
舒沫一聽,不禁皺起眉頭:“還組了商隊,會不會太招搖了?這麼大的事,怎麼也不跟我商量一聲?”
“今時不同往日,”孫姨娘唯恐她生氣,漲紅了臉竭力解釋:“自你想了那個主意,在衣服上加了雲之裳的標識後咱們店裡的生意好了幾倍。接連加開了二間鋪子,再和往年一樣,你二舅帶着兩個長隨買的那些皮貨可供應不來了。所以,他們一商量,覺得還是自己組個商隊划算。又省費用,又省時間,還能多帶幾倍的貨。中途打尖住店什麼的,都是自己拿主意,不必受別人的拘束。”
舒沫長嘆:“你們怎麼儘想美的事,不想想可能遇到的困難?此去關外,何止千里?關外盜賊流寇盛行,萬一遇到劫匪,丟了貨折了銀子事小,稍有不慎,丟了性命怎麼辦?”
只去過一次關外,就敢雄心勃勃,帶着自己的商隊一頭闖進去。
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嘆?
孫姨娘嗔道:“瞧你說的,你二舅也是不傻子,他到鏢行僱了鏢師護送的,不用擔心。”
“木已成舟,擔心也沒用了。”舒沫嘆口氣。
那些僱來的鏢師,又怎比得家中養的護院,莊丁?大難臨頭,只會自保,誰還爲你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