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會議都有一個不成文的慣例,最高領導總是踩着鐘點進來的,一坐下,就左右詢問,我們開會吧?於是,會議便準點召開。因此,不管資格多老的人,都會提前到會,在等最高領導露面之前,彼此便說些“今天天氣很好”之類的話,說些不痛不癢的事。
副縣長進來時,坐在他身邊的人就打招呼似的說:“邊陲鎮搞的那個返鹹承包挺有創意嘛!”
“這都是下面在搞,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你真夠虛心的,報上都寫得清清楚楚,如果,有你的支持,高書記才堅定地邁出這一步。”
“報上的東西你也相信?”
說完,他便“哈哈”笑起來。無心的人聽了這話,覺得那都是高書記的客氣話,每一個基層幹部都會說自己取得的成績與上級正確領導分不開,與直接領導人的支持分不開。這是一種謙虛,也是抓住機會拍拍馬屁。有心的人就會覺得,這事與副縣長沒多大關係,有人反對的話,他也給自己做了鋪墊。表揚的話,自然也不會少了他一份成績。
這是從政幾十年,副縣長頗有的心得之一,在這些人面前,還是低調爲好。
副書記笑着說:“這可是大動作,邊陲鎮那邊不可能不請示你啊!”
副縣長一笑而過,在不知道對方用意之前,還是不表態爲妙。
新副縣長也說:“應該會請示的,都上了報紙,沒有副縣長支持怎麼會大張旗鼓?”
副縣長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彼此分管的工作不是一項兩項,有時候,自己也記不清楚分管了多少項,因此,也沒想到返鹹會與這兩人有什麼關係。
“你們真要往我身上塞,我也沒有辦法。”
還是不模棱兩可。
副書記說:“看來真與副縣長無關,也能理解,這麼大膽的創新,如果先提出來,被副縣長否決掉,也就沒有今天的結果了。”
新副縣長到底嫩了點,說:“這個高書記,也太不是東西了,幹事竟然不請示,不請示分管領導,也不請示主管部門。”
所有人都聽出了味道,副縣長反而沉默了。他在等對方說出理由。
副書記還是笑,說:“我聽說,邊陲鎮擅自更改土地使用性質,沒有跟國土打招呼。”
新副縣長也順着臺階往上爬,說:“我也聽說,邊陲鎮沒有徵求農業部門的意見。”
雖然,不夠老道,還是懂得爭取能爭取的力量,孤軍奮戰,副縣長可能會倒把一耙,說你不尊重老人。
副縣長臉一陰,說:“有這種事?那傢伙也太狂妄自己大了。”
這句話,再與剛纔一直沒表態聯繫在一起,把自己的責任脫得乾乾淨淨了。
副書記的臉也陰了,說:“這種人,以爲山高皇帝遠,不把我們這些人放在眼裡了!”
新副縣長話裡有話,說:“我們還是看在副縣長的面子上,對他一點寬容,看他怎麼個態度吧?”
說着不是閒話的閒話,縣委書記就進來了。
“都在說什麼呢?”人還沒坐下,很習慣地問大家。
大家早靜下來,卻沒人回答他。平時閒聊,怎麼也會有人傳傳話,沒人傳話,就意識到大家談的不是閒話了。
“我也說幾句閒話吧!”縣委書記看着常委宣傳部長,對方立馬緊張起來,“昨天的報紙大家看了嗎?頭版頭條。”
說的人不同,針對的對象不同,但談的卻是同一件事。
大家都在想,這與常委宣傳部長有什麼干係呢?
“登頭版頭條說明什麼?這會給下面照成一種誤會,以爲縣委縣政府肯定了這種行動。很快,各沿海鎮有可能會借鑑邊陲鎮的經驗,大搞返鹹承包。”縣委書記說,“不要忽視了報紙的重要性,黨報黨報,就是黨的喉舌,要發揮好正面引導的作用。”
他說,暫且不說,這件事的本身對與不對,但報道這種有爭議的事件,還是要謹慎,現在搞解放思想,搞觀念更新,鼓勵大家創新,但我們要把握好尺寸,上面要求搞的,我們堅決擁護執行,上面還沒明確的,下面一定要搞,我們不點頭不表態,更不能在報紙上大肆宣傳。先幹什麼嘛,幹出成績再宣傳,與上面有牴觸,我們可以馬上剎車。
他說,當前的形勢,誰也看不清,什麼是對,什麼是不對,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清楚的,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要出亂子,對縣委縣政府不好,對自己也不好嘛!比如,返鹹承包,好還是不好呢?誰說得清楚?
副書記插話了:“從農業部門的角度來說,是不符合政策的。”
新副縣長也說:“從國土的角度來說,也是不符合政策的。”
縣委書記看看常委部長,又看看副縣長。
副書記和新副縣長只是看着副縣長,多少向常委部長表示,我們並不是針對你。
“以後,頭版頭條必須嚴格把關,不能只是報社那邊把關就行了。他們領會縣委縣政府的有關精神還是有缺失的。你們宣傳部要承擔起責任!”縣委書記把目光轉到副縣長臉上了,你也聽到他們倆的意見了,你必須轉告邊陲鎮。
畢竟,兩人曾在鎮裡摸爬滾打,縣委書記在任何場合對副縣長都是客客氣氣。
當然,副縣長也不是沒有自知之明,如果,他以爲縣委書記姑息自己,縣委書記就不會還對他那麼客氣了。許多事都是雙方的,縣委書記對他客氣,也是因爲對分放心,副縣長回去會認真處理。
會議一結束,副縣長的電話就打到邊陲鎮了。高書記辦公室沒人接,就打到黨政辦,老主任接的電話。
“高書記在哪?”
老主任聽出了副縣長的情緒,小心翼翼地說:“應該在他辦公室吧?”
“在辦公室怎麼不接電話?”
老主任這才意識到副縣長是先打高書記辦公室電話的。
“他沒上哪,可能去其他辦公室了。”
“叫他馬上給我電話。”
有手機多好,高書記跑去哪副縣長都可以找到他,老主任也就不用白白被這氣了。如果,在平時,老主任會提醒高書記,副縣長髮脾氣了。但你高書記對他老主任怎麼樣呢?他才懶得再給你溫馨提示。
你當書記可以可勁罵他,他無法反駁你,但他也有對付你的辦法,比如現在,少說話,少溫馨提示,一點不違反工作原則。
高書記還沉浸在喜滋滋的氛圍裡,以前,副縣長忙,現在纔有時間看昨天的報紙,想着怎麼討好領功,那知,卻被副縣長罵了個狗血噴頭。
他忙解釋:“其實,其實,這都是張建中乾的。你最清楚,水浸村的支書句句不離他。”
“人家看到的是報紙,看到的是,你在創新。你說說,事先,你請示我了嗎?你與有關部門溝通了嗎?到現在還沒溝通。”
副縣長是非常善於批評人的領導,他你沒事的的時候,他不批評你,你出了差錯,他會上綱上線,讓你知道,他有多嚴厲。他認爲,領導威信就是這麼建立起來的。如果,下面人犯了錯,你只是和稀泥,得過且過,下面人就不會怕你。
當然,盲目批評也會降低自己的威信。
冒名頂替本是想得點好處,沒想到,弄得裡外不是人,高書記忙向農業部門、國土部門道歉,忙向副書記、新副縣長道歉。一邊道歉,一邊恨恨地想,張建中,你他/媽的王八蛋,挖了個陷阱讓老子踩!
(第二章到,請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