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務副市長最後一個到,五六人正在酒店的房間談得熱鬧,但還是停了下來,一個個站起來,等着他檢閱視察似的。有三人也像李副書記一樣,從各縣趕來的,他們職務卻沒李副書記高,就站在後面。
“坐,坐。你們都坐,那麼多規矩幹什麼?”常務副市長還是握住李副書記等人的手說,“丁建這傢伙是怎麼組織的?大年初一,還要你們趕過來。”
他外面披着部隊發的呢大衣,內穿筆挺的西服,系領帶,既體現軍人的威嚴,又讓人感覺到地方領導的新潮。那時候,地方領導穿西裝是一種緊跟改革開放,觀念更新的標誌。
丁總說:“怪不得我啊!你市長一直沒時間,所以才拖到今天。”
別看一個個職務比丁建大,錢卻沒他方便,這類聚會,吃飯喝酒都是他組織他埋單。
大家聚在一起,喝着酒,聊着部隊當年的事,漸漸就有人發牢騷了,說地方幹部根本看不起他們這些從部隊轉業回來的幹部,說他們是粗人,動不動就發脾氣罵人,說他們不懂業務,動不動就下命令瞎指揮。遇到提拔總沒份,其實,他們早就過了那個級別,提拔他們也不會增加財政負擔,倒是新提拔別人,增加工資,反而增加了財政負擔!
常務副市長說:“你們就不會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就不會認真分析人家說得對不對?”
——你們的確一個個都是粗人,性格暴躁,對待地方同志,還像在部隊對付兵們一樣,想訓就訓,想罵就罵,一個個沒把部隊的光榮傳統帶回來,軍閥作風卻一點也沒丟!
——你們看看老李,轉型得多快,在部隊是好團長,在地方是好領導,在縣委辦當主任,八面玲瓏,處處都照顧到,書記縣長都說他的好話。他不就提上來了,轉業那會吃了虧,回到地方只是副主任,現在已經是副書記了,再有幾年,縣長書記都有可能。
有人說:“我們怎麼能跟老李比?”
有人說:“我們怎麼能跟李團長比?”
丁建捅了捅李副書記,說:“你還不快敬市長,他已經給你指明瞭前進的方向,已經暗示你,在未來的日子裡,他將爲你披荊斬棘,衝破重重阻力!”
大家便說:“丁總說得對!”
“老李,你應該敬市長一杯!”
常務副市長指着那些起鬨的人,笑着說:“你們這些人,就會找理由B我喝酒。”
李副書記說:“應該的,應該的,這杯一定要敬,沒有你市長的提攜,我那會有今天。”
常務副市長說:“老李啊!你這句話,我不愛聽,想當初,我們都帶着一個團,每次演習都是並肩作戰,我衝在你前面,你總是不服氣,現在怎麼就服輸了。”
“不是服輸不服輸的問題,是承不承認現實的問題,如果,我還像以前那麼跟你叫板,你還不是個文件,把我拉下來?”李副書記跟常務副市長碰了杯,說,“你隨意,我喝完!”
常務副市長一仰脖子,把杯裡的酒喝乾了,抹着下巴說:“我們是戰友,我們是團長,以後,這種聚會,我們不分上下,平起平坐。”
“這可不行,別說現在,就是在部隊,你也是師級幹部,我如果不是轉業的快,也在你指揮領導下。”
丁建說:“老李這是實在話。”
常務副市長說:“話又說回來,單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老李的品格,能上能下,上是領導,下聽指揮,你們行嗎?你們更多還是仗着級別高,不把地方領導放在眼裡吧?領導批評幾句,就跟人家比級別,脾氣比人家還大。說老實話,地方的領導這一點比我們要好許多,輕易不會批評下屬,更不會亂髮脾氣!”
——老丁就是典型例子。別以爲,你請我吃飯喝酒,我就不說你,別以爲,你那會兒是老李的副團長,不該我指揮,我就不說你。
——你當個破辦公室主任,竟然頂撞副局長,安排你做事,不聽指揮,自搞一套,批評你,還說你的作法正確。正確不正確是你下評定的?打仗可以分勝敗,誰勝誰正確。搞建設就不一樣了,你的作法即使可以打九十分,比人家的好,人家也能挑出毛病來,人家職務比你高,完全可以說你的作法不正確。現在不是滾蛋了嗎?滾去辦公司了。
——你不要得意,不要以爲現在賺幾個錢很風光,哪一天,一刀切,與政府機關脫鉤,你那公司就是一個十幾人的小企業。
丁建“嘿嘿”笑,說:“再幹個三五年,不要我脫鉤,我還爭取要脫鉤呢!”
常務副市長說:“你們看看,就這德性,難怪地方幹部看不起你們!”
大家的興趣反而被丁建調動起來了,問他那個公司一年能賺多少?問他每月獎金拿多少?丁建笑着說,這怎麼能告訴你們呢?一個單位有一個單位的秘密,把底都亮出來了,你們眼紅眼綠得還不把我脖子掐了。他把手裡的大哥大放在桌子上說:“就這傢伙,一個月的話費就是一萬多!”
有人說:“顯富了,顯富了,怪不得市長批評你,你這麼高調,我們不眼紅,地方幹部會不眼紅?”
“他們眼紅也沒用,他們做生意不行,太斤斤計較,談生意太小氣,總想着算計人,一筆生意談個十天八天也談不下來。我一個回合,半天時間不用就搞定。”
有人說:“你不會是慷國家之慨吧?”
“這個就是你們業務不懂了,企業有一套計算贏利虧本的方法,只要按那方法計算,我不賠,就是發展經濟。”
常務副市長說:“你別太得意,你那公司可別賠啊!可別被人抓住痛腳啊!如果,再有什麼麻煩,別想我還像以前那樣幫你說好話。”
丁建說:“這領導的支持還是需要的!”
李副書記也說:“我們都靠市長你,你可不要對我們這些人撒手不管。”
常務副市長說:“你們別說我沒有人情味,我只做錦上添花的事,再不幹雪中送炭的傻事!”
錦上添花是意思是你們幹得好,我可以理直氣壯幫你們,雪中送炭卻是你們出了問題,別想我幫你們惹火燒身。
這頓飯說着喝着,其他幾個人也說了自己的處境,有不再對自己將來不再抱什麼希望,就這麼混個十年八年的;也有不求晉升,只求平調,挪個地方,到一些經濟好的實力部門的。
酒喝得熱烈卻有理性,倒把時間忘了,服務員來叫埋單,說酒店要打烊了,他們才知道快十一點了。
其他兩個從縣裡上來的人離得近,早就準備自駕車回去,只有李副書記需要丁建派車送。丁建就說,你還是在這過一晚夜吧!我給你安排。李副書記說,我可沒說要在這邊過夜的。丁建說,我給嫂子電話,幫你請假。說着,撥打李副書記家裡的號碼。
“嫂子在家啊!還以爲,你不會從邊陲鎮趕回來呢!”
郝書記問:“是丁副團長啊!”
“不興這麼叫了。”丁建說,“先給嫂子拜年了,新的一年,嫂子還那麼年青,那麼漂亮,光彩照人!”
“嘴別那麼甜了,老李是不是喝醉了?”
丁建“哈哈”笑起來,說:“瞞不了嫂子,什麼事都被嫂子一眼洞穿了。”
“讓我說吧!”李副書記拿過大哥大,說,“我沒醉。”
“都什麼時候了?沒醉就快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