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阿森納的比賽之後,在外人看來,諾丁漢森林突然一下子找到了向前的動力。他們在二月份的比賽中取得了三勝一平的好成績,排名一躍升到了第八,距離前六隻有兩名了。
球隊的成績好了,人們的腦子也就活絡了起來。
埃文.多格蒂每天都會看日曆,看看今天是多少號,距離賽季結束還有多長時間。唐恩說賽季結束就不幹了的話一直在他腦海中迴響,媒體們都知道,球迷們也知道。就在十二月底的國際足聯頒獎盛典上,他還重複過一次。他似乎是鐵了心要退休。
可埃文.多格蒂不願意就這麼讓唐恩再次離開。在唐恩的去留問題上,他曾經犯了個錯,這一次無論如何他不能再犯錯了。
他在考慮,過了兩個多月,唐恩的心思有沒有發生變化呢?
每一天,埃文.多格蒂都會準時來維爾福德的訓練基地,觀察唐恩在訓練中的表現,以此來揣測這個男人的內心世界。
他看到了唐恩在訓練場上和同事們親密地聊天,和球員們開玩笑,他甚至還會摟着貝爾和伍德和他們說悄悄話。
看上去他的心情很不錯,正在享受足球。
埃文.多格蒂覺得時機成熟了。
“嘿,託尼。聽說你老婆又回來了?”在訓練的間歇,球員們會聚集在一起聊天放鬆,教練同樣如此,他們也是人,也需要休息嘛。
而且教練們比球員們更八卦。
昨天英國的娛樂八卦雜誌才報道了仙妮婭.唐恩來到英國的消息,這些老男人們就跑到訓練場上來問仙妮婭的丈夫內幕消息了。
唐恩拿這羣喜歡八卦的老男人沒轍。
“是啊,昨天到了。”
幾個教練對視一眼。笑了起來:“看來接下去的比賽我們贏定了!哈哈!”
大家夥兒都跟着他們笑。這算是老笑話了。以前唐恩還沒有離開森林隊地時候,只要仙妮婭一回來,球隊的成績就又好又穩定。
唐恩任由他們笑,並沒有什麼不高興的。在他看來,團隊氣氛融洽,纔是成績好的關鍵。既然現在氣氛很融洽,他爲什麼還要去破壞呢?
結束了訓練之後,唐恩一個人往主教練的辦公室走去。他還要稍微整理一下,纔回家。仙妮婭可是在家裡做好了午飯等着他呢。雖然訓練基地有餐廳,不過做的飯菜大多數都是運動員餐,那種東西普通人是基本上吃不下去的。唐恩又不是運動員,自然不用吃那種味同嚼蠟的午餐了。
唐恩將訓練筆記放在桌子上,再從抽屜中拿出車鑰匙,就準備離開了。可是他一擡頭卻看到門口站着一個人。
“埃文!”唐恩叫出了聲,“你嚇了我一跳。就這麼無聲無息地站在門口。很像幽靈啊,你知不知道?”
看到唐恩地樣子,埃文.多格蒂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抱歉,我看你在忙,就沒叫你。準備回家了?”他望向唐恩手裡的那串車鑰匙。
唐恩顯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在哪兒。於是晃晃車鑰匙:“是啊,仙妮婭還在家裡等我呢。”
“啊……”埃文有些遺憾,“看樣子現在不是一個談話的好時候。”
唐恩覺得奇怪,便追問道:“你有什麼事嗎?埃文。”
“呃……”埃文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說出來。“你什麼時候能有時間,我想找你單獨談談,託尼。”
唐恩想了想近期的安排,然後給了埃文一個答覆:“這個週末客場比賽結束之後,我會有時間。”
埃文點點頭:“那我到時候去你房間找你。再見,託尼,我可不敢耽誤你太長時間,否則你的妻子一定會埋怨我了。”
他還算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仙妮婭心中的印象不好。
唐恩目送這位俱樂部的一把手離開,並沒有進一步表示。這個六十歲地男人,似乎失去了四年前的囂張跋扈,在自己面前,就像個普通的老頭子一樣。而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及時再恢復也無法回到最初的從前去了。光滑潔淨地鏡面上一旦有了裂痕,怎麼可能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呢?
埃文現在很少會和自己開玩笑了,自己也不會沒事就去他的辦公室裡坐着聊天。他們兩個之間的關係表面看起來依然很融洽,可是從一些小細節上卻還是能夠看得出來與以前不一樣的地方。
那是一種說不出地感覺。只可意會。
其實他們都知道的。
諾丁漢森林在週末客場挑戰曼城。雙方盡遣主力最強陣容。最終森林隊依靠着一個有些爭議的球一球小勝主隊。賽後主隊媒體認爲那是一個越位球,在新聞發佈會上喋喋不休。而唐恩則把一切責任都推給了主裁判:“……我當時的位置不好。我不確定在陳堅傳球的瞬間,發生了什麼。但是既然主裁判認爲進球有效,那麼就是進球有效……重要的不是這些過程,而是結果。結果是我們贏了,我很高興。”
主隊媒體拿這個耍無賴的唐恩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偷”走了本來屬於他們的勝利。當然了,賽後媒體上地一番口誅筆伐、冷嘲熱諷是少不了的。不過唐恩不在乎這些,執教十五年,基本上就是一段他和媒體互相攻擊嘲諷的十五年,這種事情他見多不怪了。
這個週末的重頭戲不是這場比賽,而發生在賽後森林隊所下榻的酒店中。確切來說是唐恩所在的1102號房間。
這一幕一定會讓人覺得有些熟悉,四年半前,在馬德里的酒店中,同樣是在唐恩所在的房間,也上演過一出類似地好戲。只是今天地主演少了一位。而且所演的戲碼也有所區別。
如果說四年半前所演地是一出權謀戲,那麼今天演的就是苦情戲了。
苦情的主角是埃文.多格蒂。
“你找我有事說,不會就是勸我繼續留在森林隊裡吧,埃文?”唐恩坐在牀邊,看着坐在對面沙發裡的埃文.多格蒂。
“還能是什麼呢?託尼,你還不相信我嗎?”
埃文.多格蒂現在的表情卻是很苦。他剛纔花了很多口水來表達自己想要唐恩留在森林隊的意願,迴應他地卻是唐恩的反問,這能不讓他感覺到苦澀嗎?
裂痕一旦有了。果然是不可彌合的……
“我當然相信你啊,埃文,否則我就不會接受你的邀請重新回到球隊來執教了。”唐恩歪着頭對埃文說道。
不過這態度卻只能讓埃文心裡更沒底。在他看來,這樣的話都是唐恩在敷衍他。
於是看着埃文的表情,唐恩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你要我怎麼證明給你看呢,埃文?我真不是在敷衍你啊……”
“那就留下來吧,託尼。”
埃文.多格蒂注視着唐恩,但是從唐恩的眼中他卻什麼都沒看出來。
“那是不可能的。埃文。我有我地家庭,我的身體也不允許我再繼續在這個位置上幹下去了。”唐恩搖頭又一次拒絕了埃文的懇求。
“可是……你這幾個月來的身體從來沒有出過問題……”
唐恩伸手打斷了埃文的話。“我地身體我自己清楚,埃文。我感覺自己的精力已經大不如從前了……再說了,難道只有昏倒在賽場邊上,再被送進醫院搶救四十八小時。纔算身體有問題嗎?我想作爲我的朋友,你也不希望我和我的家人再經歷一次那種事情吧?”
這話問地埃文.多格蒂啞口無言。他急於挽留唐恩,確實沒有考慮過這一點。如果他真的是爲唐恩好,那麼就不應該將他的健康放到一個危險的境地中。
房間中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埃文.多格蒂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唐恩則把目光投向了電視機,那裡正在播放晚間的體育新聞,正好說到了稍早些時候結束的森林隊與曼城的比賽。新聞的焦點自然集中在了米特切爾地那個球是不是越位。
在新聞發佈會上唐恩說自己沒看到當時的情況,現在他有機會仔細看看了。電視中在重放米特切爾進球前的鏡頭,當時他和曼城的後防線保持平行,然後當陳堅出球的那一剎那,比賽定格。唐恩這次看清楚了。米特切爾的上半身探了出去……
如果嚴格來說,這還真是一個越位,不過判不判都在裁判自己掌握的尺度上。如果他覺得這上半身探出去無關大局,那就可以不判越位。如果他嚴格按照規則要求,判了越位的話……估計賽後喋喋不休地人就該輪到唐恩了。
電視中地畫外音的說法和唐恩就不一樣了,他們認爲曼城這次是敗在了裁判腳下,對當值主裁判進行了強烈地譴責和抗議。唐恩注意了一下臺標,發現原來是曼徹斯特當地的媒體。難怪呢……
接下來的話唐恩就沒興趣聽了。他把注意力重新從電視屏幕上轉到埃文那邊,發現埃文竟然也在看着電視出神。
唐恩想了想。便笑起來:“連贏場球都要裁判幫忙了,你瞧我真的老了。”
埃文聽到他這麼說,卻搖搖頭:“裁判的錯誤,和你有什麼關係?再說了,我們全場比賽雖然在控球率上比曼城低,但是在有威脅射門次數上可是佔優勢的,取得勝利本來就是理所應當的,只是我們的運氣不太好,好幾次有威脅射門都沒有進球……”
唐恩沒有打斷埃文,就這樣歪着頭安靜地聽埃文侃侃而談,然後嘴角不知不覺地慢慢勾了起來。
埃文.多格蒂也注意到了唐恩表情上的變化,隨後他意識到自己說多了。連忙住了嘴,看着唐恩。
“哈!”唐恩笑了一聲,“我一想起來當初那個連‘教練’和‘經理’都分不出來的人,如今卻能分析的頭頭是道。就覺得真的很有趣。你瞧,我們都在改變。如今的我可不想再繼續幹上幾年。我五十歲了,埃文,而且我還是一個心臟有問題的傢伙。我有一種危機感,我必定會死在仙妮婭前面,所以我要分外珍惜還活着地時光,多陪陪她和特瑞莎……你也是有家的男人,你能理解我這種想法嗎?”
埃文點點頭。難道他還能搖頭嗎?
“可是……”不過他還是不甘心就這麼被唐恩說服。
“我現在確信你確實在爲俱樂部考慮,真的,我一直相信你,埃文。但是我確實已經不適合諾丁漢森林了,我們都在變,諾丁漢森林也在變。”唐恩勸道,“這世界上沒有長勝不敗的球隊,也沒有總是獲得冠軍的球隊。那些創造了一個時代和王朝的球隊。也有起伏。諾丁漢森林也是如此……”
唐恩說着說着就走了神。
查普曼帶領阿森納橫行英格蘭足壇的時代已經太久遠;帶領曼聯拿到第一座歐洲冠軍盃的巴斯比爵士也早就仙逝了;將利物浦塑造成爲一代豪強,並且深刻影響着利物浦足球以後發展地香克利也成了一個名詞;在利物浦最強盛的時代和紅軍相抗衡,聯手打造了歐洲足壇的“英格蘭紅色時代”的克勞夫如今只是一尊立在諾丁漢市政廣場中央的銅像;進入英超時代之後叱吒風雲的弗格森現在成了一個每天在家中院子裡曬曬太陽,連最喜歡的賽馬都看不了的古稀老人;而曾經和弗格森並立地阿森納教父溫格今年也已經七十歲了,退休就在眼前……
那一個個曾經光輝無比的名字相繼掩埋在了時間的塵埃中。一段段往事只能供人追憶。相信再過幾年,自己和曾經的那支諾丁漢森林,也一樣如此。就像如今出生的孩子長大之後不會知道邁克爾.傑克遜有多偉大、羅納爾多地球迷不會清楚馬拉多納有多厲害,馬拉多納的球迷沒辦法親眼看到貝利踢球。貝利的球迷對於迪斯蒂法諾是如此陌生……一樣。過去的終究要過去,
經過了那麼多事情,還有什麼是看不淡放不下地呢?
“我沒辦法一直坐在這個位置上,也不應該如此。諾丁漢森林需要的是一個長期的計劃,是慢慢發展,我這樣囂張的人急功近利,是不適合諾丁漢森林未來發展的。”
埃文似乎想要阻止唐恩如此自貶,唐恩卻搶先接道:“你還沒明白嗎。埃文?爲什麼我一離開森林隊,森林隊的成績就開始下滑,你不管換多少有水平的主教練來都無濟於事?我不希望讓諾丁漢森林變成‘託尼.唐恩的諾丁漢森林’。那樣不管拿多少冠軍,都是空中樓閣。普通人一輩子連一百歲都活不到,可是現在世界足壇中百年球隊比比皆是,一支球隊要真正強大,只靠一個人是不行地。利物浦爲什麼是豪門?他們在香克利之前什麼都不是,可重要的不是這個。而是在香克利之後他們拿到了五個歐洲冠軍盃。”
唐恩將身子探出去。看着埃文。
“有媒體將我比做諾丁漢森林的香克利,可你知道香克利這輩子做出的最正確的一件事情是什麼嗎?”
看着埃文的表情從疑惑到恍然再到苦惱、無奈。唐恩笑了起來。
“是他突然宣佈辭職,從此離開利物浦。”
當唐恩還是一個球迷的時候,香克利的故事他並不陌生,香克利地繼任者帕斯利地故事他也清楚。但是他一直不清楚香克利爲什麼要在利物浦幹得好好的時候,突然辭職,並且就此離開利物浦俱樂部。按理說他應該繼續幹下去,徹底幹出驚天動地地事業,比如帶領利物浦拿到俱樂部歷史上的第一座歐洲冠軍盃——唐恩和其他所有人都相信,只要香克利能夠幹下去,那麼他一定可以做到這一點。
現在他清楚了,完完全全清楚了。
這句話完全將埃文.多格蒂鎮住了,他不自覺地張開了嘴巴,愣愣地坐在沙發上,半天沒有發出一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