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師傅回來,沈默又投入到日復一日修史中,但這個初夏註定是不太平的。沒過幾日,竟有太監傳來嘉靖口諭,命翰林修撰沈默兼任內閣司值郎,次日到西苑值廬報道。
傳旨太監一走,諸大綬和陶大林便過來道賀道:“恭喜拙言兄,超脫苦海,躋身內閣了。”如果說大學士是皇帝的秘書,那這‘司值郎’就是大學士的秘書,雖然也是從六品官,卻比埋在故紙堆裡的翰林修撰要顯要多了,所以兩位兄弟都像他道賀。
“有什麼好恭喜的?別說‘四隻狼’,就算七匹狼進去內閣,也得給那些閣老們端茶倒水,小心伺候。”沈默苦笑道:“萬一再有個看我不順眼的,說不定哪天就尋趁了我。”
兩人知道他言不由衷,但換了誰也不可能實話實說‘能去內閣我很快樂,弟兄們繼續在這受苦吧……’所以都沒有再擠兌他。
沈默去找實際上的掌院學士李春芳,對他說明情況,請求調幾個人過去,幫着兩個兄弟繼續修訂《元史》。見他纔來了不到倆月,就須臾調入內閣,李春芳知道這小子炙手可熱,當然不願得罪他,便讓他從庶吉士中挑兩個過去。
沈默想想便道:“那就徐渭和孫吧。”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現在《元史》修訂已經理出個頭緒,當然不能讓別人撿了便宜。
“徐渭肯定不行,”李春芳搖笑道:“就在剛纔,給你傳旨的同時,也有太監給徐渭傳旨去了其兼任中書舍人,於你一樣入職內閣,明日西苑值廬報道。”中書舍人是從七品,與庶吉士同級,但其本質上,與‘四隻狼’的差事沒什麼不同。
“是麼?”沈默暗道:“那就請吳兌替他吧。”
“沒問題。”李春芳笑容可道:“拙言啊,去了內閣以後,可別忘了咱們翰林院。”
“當不會。”沈默笑道:“可惜我一個小小地司直郎。也幫不上什麼忙。”
“當然能幫上”李春芳笑道:“你在閣老們耳邊說對一句。就比我們下面人跑斷腿破嘴要強地多。”
“如有機會。”默拱手道:“拙言義不容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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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沈默便與徐渭一起。在西苑外等開門。兩個好朋友可以同時進步此都很興奮。
等到卯時鐘響門開。兩人便手持聖旨門禁衛道明來意。過了一刻多鐘。有一個紫衣太監和一個青袍官員出來。對他倆笑道:“兩位一起來地呀。
”
兩人笑道:“門口碰上的。”
官員便道:“沈修撰,請跟我來吧。”從這稱呼也可以看出,翰林官雖然無權,但確實貴重以人家不稱呼他‘四隻狼’,還是叫他修撰。
那太監也笑道:“徐庶常跟雜家來吧。”庶常是對庶吉士的稱呼,庶吉士徐文長便尊稱徐庶常。
沈默和徐渭吃驚道:“我倆不是去一個地方麼?”
“當然不是員笑道:“你是去無逸殿。”太監道:“徐庶常是紫宸殿。”
徐渭當時便變了臉色,誰不知道無逸殿纔是內閣值房所在紫宸殿則是陶仲文那個老牛鼻子煉丹作法的地方?
沈默輕輕拉他一下,徐渭這纔想起自己是在什麼地方,怏怏的垂下頭去。兩人只好分開,各自跟着各自的領路人,去各自該去的地方。
待走出一段距離,沈默對那引路的官員笑道:“還沒請教大人臺甫?”
“什麼大人不大人,咱們都是司直郎,以兄弟相稱就是。”那官員望之與張居正年齡相仿,但身材不高,面容白皙,但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讓人感覺十分親切。笑道:“我叫張四維,字子維,山西蒲州人……”
“哦?”沈默吃驚道:“你就是傳說中‘山西一寶’的張四維?”
聽到這個稱呼,張四維差點沒有一跤跌在地上,苦笑道:“不消說,拙言你認識我那小舅舅。”
“蘇鬆知府王崇古是子維兄的舅舅?”這下輪到沈默吃驚了,他正是去年與俞大猷、王崇古一干人吃飯時,才聽說這個張四維很牛的。
爲什麼說他牛呢?據說此人是個神童,年十五舉秀才,取得小三元,山西提學劉鳳甚爲賞識,稱其必爲國家棟梁。而後二十四歲時,以第二名中舉
七歲,以第四名中嘉靖三十二年進士,入翰林院吉士,正好比沈默早一科。
這份履歷雖然比起沈默來失色不少,但已經足以讓天下人大呼‘天才’了,所以王崇古纔會時常掛在嘴邊……有這麼個天才外甥,確實是很有面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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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着遠在蘇州的王崇古,一個山西人和一個浙江人,竟然涌起了他鄉遇故知的感覺,再加之兩人都是青年才俊,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待行到無逸殿所在的院子時,已經彷彿多年好友一般熟絡。
只聽張四維指着無逸殿道:“這就是內閣大學士們辦公的地方了,”又指着兩邊的配殿道:“那是大人們睡覺的地方,你也會有一間的。”
望着那低矮的配殿,沈默難以置信道:“閣老們就在這兒就寢?”
“是啊,”看出他臉的不可思議,張四維苦笑道:“西苑值廬低窪狹隘,而且皆是東西房,夏日暴曬,冬日寒冷,在此辦公可苦心志,勞筋骨,增益其所不能。”說着呵呵一笑道:“我說笑的。據閣老們說,這還是皇恩浩蕩呢……據說原先皇上雖常居西苑,但從侍諸臣在此尚無固定住所,隨召而至,日或再或三,夜分始退,都如家常便飯一般,這讓大學士們苦不堪言。後來聖上慈悲,命將無逸殿左右廂房闢爲‘值廬’,賜予侍值大臣居住辦公,大人們這才免了疲於奔命之苦。”
“不過首輔是不住這兒的。”四維指着遠處的一個小院子,不無羨慕道:“聖上憐愛嚴閣老,命人給他在那邊新建了住處,雖然不大,但五房齊備,廳室皆南向,所以嚴閣老不用在這兒受苦了。”五房是指廚房、書房、臥房、澡房和茅房,代表着基本的生活設施。
“哦……”沈默點點,跟着他進了正殿之中。
進去後才發現偌大宮被分成了數個單間,最大的一個自然是嚴閣老的房間。
張維讓沈默稍後,他則進去稟報一聲,不一會兒掀開門簾道:“沈修撰,首輔請您進來。”
沈默整整衣,抖擻精神進去,大禮參拜了嚴閣老,老態龍鍾的嚴嵩竟然扶着桌子起來,親自扶起沈默道:“狀元郎何必多禮呢?老夫可不喜歡見外哦。”
屋裡又響一個聲音道:“就是啊,大家都是自己人,拙言不必多禮。”
沈默擡頭一看,只見一個身穿三品服色,身材如富家翁般肥胖,但眉宇間卻帶着,揮之不去的陰騖與狠厲的中年男子,正扶着嚴嵩與自己說話。
猜到對方的身份,但沈默依舊拱手問道:“敢問大人?”
“我就是嚴世蕃,”那胖子笑容滿面道:“叫我東樓兄吧,就是別叫我嚴大人,一叫就生分了。”
“還是叫東樓公吧,”沈默在京裡已經不是兩日,對這傢伙剽悍陰賊飛揚跋扈的名聲早有耳聞,自然不敢託大。
“隨你便。”嚴世蕃扶着嚴嵩坐下,呵呵笑道:“咱們雖然是初見,可已經神交良久了。胡汝貞幾次三番來信,備述你在浙江與他的協力之,對他的迴護之恩,所以我和我爹早就想見見你了,對你親口說道聲謝。”
雖然不知道嚴世蕃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沈默趕緊謙虛幾句,說自己‘沒幹什麼’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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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另一頭的紫宸殿中,徐渭換上寬大的道袍,已經開始在綠紙上用硃砂寫青詞了,邊上還有個一嘴山東味的道士喋喋不休道:“你是沈相公的好兄弟吧?他是俺的恩公啊,那從此以後,你就是俺的兄弟了,你不會不認我這個兄弟吧?”
徐渭本來就不爽現在的差事,腦袋一下有兩個大,擱下筆罵道:“藍道長,你再不住嘴,我可就寫不完了。
”
“那俺不說了。”藍道行趕緊噤聲道:“快寫快寫,陛下還等着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