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屋裡登時鬨堂大笑,臊得那沈莊滿臉通紅,心中不禁埋怨起先生來:‘你從來不提問我,怎麼偏偏今天問了呢?’那邊的沈京也作同樣想法。
要知道這個年代的私塾,奉行精英教育,一切以科舉高中爲目的。這也不難理解……能在一層層嚴苛淘汰中生存下來,最後高中舉人,乃至進士的,畢竟有如鳳毛麟角,屈指可數,一個學堂也不一定能攤上一個。
所以先生的絕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對尖子學生的培養上,指望着他們能榜上有名,也算是一番心血沒有白費。對於普通的學生,先生只是做泛泛指點,能識字寫字就好了,畢竟沒幾個能靠筆桿子吃飯的,像沈煉這樣悉心教導的着實罕見。
但即使是沈先生,也只能做到,你願意學我就認真教,你若是不願意學,我也不會耳提面命,連拉帶拽。所以對後排坐着的幾個,他向來是順其自然,只要不影響別人學習就行。
沈先生也確實從不提問他們,但不包括他想難的時候……他從沈襄那裡,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與他所料想的不差,果然是沈莊那夥人胡作非爲,拿一隻死貓作弄新來的沈默。
這讓沈先生終於無法容忍了,在他看來學問好壞無傷大雅,但人品好賴卻是天地大事……所以在對沈默的人品有看法之後,他纔會那般的不近人情。
而現在沈莊幾人的行爲,已經過了沈煉的底線,他又怎會若無其事呢?
之所以沒有在外面作,是因爲他縣官出身,信奉正大光明,絕不在暗室判決。
見沈先生板着面孔,學生們很快停下笑。只聽他聲音冰冷道:“沈京且不說,他還在讀千字文……”沈京臉上這個臊啊,他都十七了,還跟小孩一個年級。
便聽先生矛頭指向沈莊道:“你可是已經背過《四書》的,文言精義我也給你講過數遍了,怎就一竅不通,狗屁不通呢?”說着‘砰’的一拍桌子道:“你都學了些什麼?”
沈默心中一動,老匹夫把沈京輕輕放下,卻將沈莊重重提起,顯然不只是爲了詩文這點事,多半是要借題揮了,看來他也不是那麼不分青紅皁白啊。
沈莊苦着臉道:“先生,學生愚笨……”
“愚笨?你可不愚笨!”沈煉冷笑連連道:“連大羅上仙的神貓都能想出來,你怎麼能稱得上是愚笨呢?”他終於道出了真實原因。
沈莊登時面色煞白,一句話也說不出。
“還不把你的神貓拿出去!”沈煉兩眼一瞪,十分厭惡道。沈莊趕緊跑到沈默座位底下,將那隻死貓拎出去,不知扔到什麼地方。等他再回來時,現自己的三個死黨也被揪了起來。
只聽沈煉面無表情道:“原先我容忍你們,只以爲是少年人愛胡鬧,等年紀大些便好了。”說着悶哼一聲道:“但現在看來,你們已經不是胡鬧了!而是誣陷!嫁禍!欺凌!訛詐!你們是大大的心術不正!不配爲聖人門徒!”
沈莊驚呆了,他本以爲這次又是打板子呢,誰知二叔竟有決絕之意!
四人趕緊給先生跪下,苦苦哀求起來,說什麼學生初犯,下次絕對不敢之類。要是就這麼被攆走了,還不被老爹給揍死啊!
沈煉卻看都不看他們道:“聖人學堂容不得半點玷污,你們出去吧。”但終究還是自家子弟,他也不忍太過絕情,最後又加一句道:“回去好好反思反思,什麼時候改過自新了再說……”這下揍個半死既可。
將四個哭哭啼啼的傢伙攆出學堂,沈先生又把目光投向沈京道:“今天這事情你雖然沒有錯,但你的學問是在太差了……”
沈京嚇得一哆嗦,趕緊磕頭道:“先生饒命……”一着急,連‘饒命’都出來了。
“我不會要你命的。”沈先生沉聲道:“但不會再容忍你曠課了,我沈煉的學生連個‘關雎’都背不下來,傳出去讓人笑掉大牙。”
‘這不還是要我命嗎?’沈京低下頭,暗暗叫苦道。
“你可以選擇像他們一樣回家玩耍。”沈先生端坐回大案後,不疾不徐道。
“學生不敢。”沈京哀聲道:“我以後都乖乖上課。”
“好,我姑且信你這一次。”沈煉沉聲道““若是你再曠課一日,就永遠不要再進這個門了!”
沈京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應下。
“回去坐好,繼續上課。”沈先生沉聲道。
學堂中便重新恢復了平靜,彷彿從來未曾起過漣漪,只有那四個空出來的座位,提醒着所有學生,不要行差踏錯。
沈先生又講了一個時辰的《詩經》,便到了申牌末刻,終於收起書來,宣佈下學。
卻又把沈默和沈京兩個留下了。
沈先生交給他們每人一張紙,淡淡道:“你們兩個明日的作業。”說完又‘哦’一聲道:“別忘了再抄寫《學規》一百遍。”
沈默兩個無可奈何,乖乖的行禮退下。
兩人出了書屋,走出老遠後,沈京一**坐在個水池邊,兩眼直道:“我的好日子到頭了。”
沈默也坐下,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也該學點東西了,不學無術總是不好的。”
所有人都沒看到沈先生痛批沈默的場景,沈京也不例外,所以他不知道沈默纔是最慘的那個。沈京丟一塊石頭到水裡,輕聲道:“其實我也知道,不學無術走到哪都讓人瞧不起。但是我娘死得早,父親又在京城做官,他將大哥二哥帶在身邊,我和沈莊則留在家裡跟着大娘……大娘極是偏心,根本不送我去蒙學唸書。我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還覺着是好事呢,便四處去玩,結果玩瘋了,玩野了,等父親去官回來,我已經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了……”
“那沈莊怎麼也是一團漿糊的?”沈默輕聲問道。
“大娘倒是溺愛他,想不讀書就不讀書,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千依百順,便順出這個麼東西。”沈京嘆口氣道:“論起肚子裡的墨水來,我們是半斤八兩,一對子二百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