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的錦平,依然陽光明媚,只是上班的人們都能從帶有幾分冷意的北風中感受到秋天的氣息。
錦平市委大門口,一輛白色豐田緩緩駛進。站崗的保安以異樣的目光凝視着這輛半舊豐田,他認得,這是那位年輕公安局長的座駕。市委辦公大樓前,身穿藍色警服的年輕男人下了車,邁步走上臺階,向大樓內走去。
走進電梯,按下數字鍵,金屬門緩緩合攏的一刻,他忽然看見幾個女孩正匆匆地向此處跑來。伸手在開門鍵上按了下,電梯門再度打開,三個女孩夾着一陣香風衝了進來。
“謝謝您,樑局長!”看清了電梯裡的男人,三個穿着職業裙裝的女孩不約而同地紅着臉道着謝。
“不客氣!”樑晨微笑迴應道。這三個女孩算不上漂亮,但也是青春可人,應該都是剛剛參加工作不久的公務員。
事實與樑晨的猜測相差無幾,這三個女孩確是參加今年的公務員考試被錄取,剛剛上班兩個月。雖然參加工作時間不長,但因爲都是在要害部門工作,所以對於市委的一些消息八卦,三個女孩都很靈通。雖然是第一次見到真人,但對這個大名鼎鼎,在錦平幾乎家喻戶曉的年輕公安局長,她們卻是早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隨着電梯門響,年輕男人的身影走出電梯,並消失在視線中,三個女孩才長吁了一口氣,互相望了望,不禁同時笑出聲來。她們也不知怎麼了,剛纔簡直緊張的要命,幾乎連手都不知放哪兒好了!
政法委書記辦公室裡,邱嶺梅給男人倒了杯水,溫言問道:“小樑,身體恢復的怎麼樣了?”
“沒什麼大礙了!多謝邱書記關心!”樑晨接過水喝了一口,微笑回答道。他受傷本就不重,身體恢復能力又強,在醫院休養了近兩月,基本上是痊癒了。只是受槍傷的地方還是有些痠痛,無法太過使力。
“你妹妹呢?”邱嶺梅又問了句。這兩個月,她去醫院探望過樑晨多次,對樑晨的傷情她是有數的。她也知道,比較起來,樑晨那個妹妹所受的槍傷更爲嚴重。
“小月現在也能行走了,不過要想完全康復,至少還要一兩個月的時間!”不幸中的大幸,兇手所用的手槍系仿製五四,威力遠遠比不上真貨,否則蘭月真就凶多吉少了。儘管蘭月正逐漸康復,然而樑晨現在想起來,心裡還有些後怕。
“那就好,那就好!”邱嶺梅點了點頭,含笑道:“還有,聽說你媳婦要生了?恭喜啊,馬上要當爸爸了!”
“下個月是預產期!”樑晨臉上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青瑩懷的是女兒,自他受傷住院之後,青瑩和紫菁,王菲菡就一直留在錦平照顧他和小月。
“恭喜了,小樑,馬上要做爸爸了!”邱嶺梅由衷地笑着說道:“擺滿月酒的時候一定要通知我喲!”
“一定!”樑晨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他並不是初爲人父,遠在遼陽還有他呀呀學語的兒子。前幾天乾爹還打過電話,在探問他的傷勢之後,樂呵呵地告訴他,小軼驍是如何地聰明,會喊媽媽會爬云云。不要說現在調到錦平,就算以前在江雲工作時,他回遼陽看望張語佳和兒子的時間也是少之又少!在他心底,始終埋着一種深深的歉疚!
“這次找你過來,主要有件事,需要你提前有個準備!”閒話家常之後,邱書記進入了正題:“省宣傳部的蘇副部長來過電話。據蘇副部長透露,應衆多媒體的強烈要求,經中宣部,公安部同意,由省裡和市裡精心安排,將在近期專門爲你舉行一次專場採訪。”
“不採行不行!?”聽到採訪這兩個字,樑晨就覺得自己的額頭隱隱做痛。不是他矯情,而是他對這種近乎作秀的節目真的不感興趣。現在的他身上籠罩的榮譽光環已經夠多了,過猶不及,他不想讓越來越多的名聲和榮譽成爲一種壓迫精神與精力的負擔。
“這個,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邱書記以詼諧的語氣道:“我知道,大名鼎鼎,威名遠播的樑局長根本不需要靠這樣的採訪節目錦上添花,但你不需要,市裡需要,省裡需要啊!所以,覺悟吧小樑,這就是被樹立成模範典型的代價!”
“您都這麼說了,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一切聽從組織和領導的安排!”樑晨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每次都把服從組織和領導安排掛在嘴邊!”邱書記似笑非笑地望了年輕男人一眼:“可實際上呢,每次都是我行我素,根本沒把組織和領導放在眼裡!”
“邱書記,這目無組織目無領導的罪名我可擔不起!”樑晨連忙擺手道:“安排我出去做報告我就出去做報告,安排我當政法委副書記我就當政法委副書記,現在安排我當公安局長,我也是無條件服從啊!”
“這麼說,我倒是冤枉你了!”邱書記笑了笑,隨後又道:“小樑,說心裡話,你是願意留在錦平,還是願意回遼東!?”邱嶺梅這句話可是有感而問,在樑晨負傷入院,縱火案風波逐漸平息這段時間裡,關於樑晨的去留,省裡與遼東方面幾乎是打破了頭,撕破了臉!後來還是公安部的董部長親自從京城趕來調停,經過‘談判’,最終才使遼東方面讓了步。讓樑晨出任市公安局長,實際上也是由董部長一錘定音的!
“都一樣吧!”樑晨臉上罕有地露出一抹迷茫,在哪裡工作對他來說也許真的沒什麼分別。之所以執着地穿這身警服,一方面是出於童年的夢想,另一方面,他認爲只有刑偵工作才能讓他的特殊能力發揮出全部的威力和效用。
不知是不是錯覺,邱嶺梅發現坐在她面前的年輕男人,比起前段時間,似乎少了幾分鋒芒畢露,多了幾分內斂深沉。經歷會讓一個人變得成熟,經過官場的洗煉,再堅硬的石塊也會失去原有的棱角,逐漸變得圓滑,也許對樑晨來說,這是一件好事,一種思想上的成熟和進步,但邱嶺梅卻又隱隱覺得,那個敢說敢言,我行我素,敢於公然頂牛的小夥子,似乎更可愛一些!
市長辦公室。張秉林坐在沙發上,臉上掛着親切和氣的笑容,與一名青年男子熱情地交談着。“銳林啊,我知道你在城市規劃這方面的經驗很豐富,宣澤區的城建工作確實搞的很不錯,如今市裡把這個擔子交給你,我很放心!”
“謝謝張市長的信任,我會竭盡所能,搞好城建工作!”鄒銳林信心十足地回答道。在臨來錦平上任之前,他就對錦平的官場有着十分詳細的瞭解。王復生,張林虎落馬,舊有的格局被打破,現在的錦平,正處於一種新生勢力角逐的萌芽時期。他知道張秉林在拉攏他,而他也不介意表示一下靠攏的傾向,實際上,他卻是牢記某位長輩的囑咐,‘不表態,不站隊,借水行舟,左右逢源’!
剛剛市委常委會通過的領導分工,他分管發展改革,財政,金融,城建,開發區建設等方面的工作。別的不說,城建工作那可是他的老本行。他清楚地記得,在任宣澤區長時,他曾向家中的長輩請教,如何能儘快地搞活經濟,撈取政績。長輩回答他:“你猜!”他表示猜不出來,再問,長輩又道:“你再猜!”他冥思苦想,最後還是猜不出來,只得面紅耳赤地據實相告,而長輩笑而搖頭,指了指房子,又說了句:“你使勁地猜!”
他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長輩說的是‘拆’不是‘猜’!於是靠着這個‘拆’字,宣澤區生態園渡假村,商業街,標誌性大廈相繼建起。靠着這個拆字,宣澤在全省縣域經濟目標考覈排序中宜城市連續前進了17位。這也算是他從政生涯中唯一一個亮點或者說成績。
張秉林臉上如沐春風,與這位新任的副市長言談甚歡。王復生,張林虎兩人的落馬,毫無疑問,他是受益者之一。雖然新任市委書記宋太平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但比起初上任時,他的話語權提升了何止幾倍。說到底,他這是借了樑晨的東風。
交談了許久,鄒銳林起身告辭,他要趕在中午之前,前往萬興開發區視察。張秉林親自將對方送到門外,在返回自己的辦公室後,沉吟了片刻,拿出手機撥了兒媳凌思雨的電話號碼。“思雨啊,你打電話聯繫一下小樑,問問他得不得空,到咱家吃個便飯!”
鄒銳林與隨行秘書乘電梯下了樓,在大廳處,無巧不巧的與另一處電梯中出來的年輕男人走了個碰面。
“鄒市長,您好!”在微微一怔之後,樑晨先打了聲招呼。在前天的市政府會議上,他對這個被網上炒的很熱的副市長印像很深。一副白淨的書生臉,戴着普通的近視鏡,很是低調的樣子。
“哦,樑局長!”鄒銳林也認出了對方,臉上露出一抹公式化的笑容,然後伸出手去。
兩手相握,兩個年紀相差不算懸殊的男人寒喧了兩句,以一肩之隔,先後走出了市委辦公大樓。坐在轎車裡,鄒銳林透過車窗,看着年輕的公安局長坐上豐田,腦中不禁閃過長輩的另一句囑咐:“樑晨這個人,如果你不打算交往,那麼最好也不要去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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