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好,萬里睛空飄着朵朵白雲,有幾朵雲還移來動去,彷彿有生命一般。
侯衛東下了車,手裡提着一個膠袋,走到吉普車前,看到人多,散了一圈煙,有意無意地膠袋在他就秦所長面前揚了一揚,秦所長明白其中意思,卻只是抱着手抽菸。
侯衛東道:“秦所長,辛苦了。”
秦所長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用腳踢了踢地下幾塊碎玻璃,道:“這幾塊碎玻璃就是那天砸車留下來的痕跡,他們這夥人很兇險,只是砸了玻璃,這樣即威脅了人,又沒有造成太大的後果,我估計立案都困難。”
幾個民警都車旁抽菸,秦所長輕聲道:“如果不是看以老弟的面子,我絕對不會帶人在這裡守着,老弟,我給你商量一下這事,黑娃跟我們打起了游擊戰,誰知道他那天才出來,所裡還有一堆的事情,我們不可能長期在這裡守候,而且我們這臺警車太礙眼了,他們遠遠地看見,也不會過來。”
“恐怕這事只能這樣,只有現場抓住了人,纔有解決辦法。”
侯衛東知道秦所長說的是實情,他沒有鬆口,道:“這事總要有個解決辦法?”秦所長道:“我還有其他手段,已經在附近找了眼線。”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接連過了好幾輛貨車。
民警王一兵家裡經濟比較困難,他一直在尋找賺錢的門道,見上青林貨車不斷,就走了過來,對侯衛東道:“狗日的黑娃還真有經濟頭腦,我們在這裡一個多小時,至少有二十輛貨車從這裡經過,按他開的條件,就能收二百塊錢了,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也虧黑娃想得出來。”
秦所長在王一兵面前態度仍然很強硬,道:“黑娃想找大錢,手伸得太長,他不知道上青林山上人的野道,這回恐怕要撞到硬石頭上。”
想到這一點,秦所長提醒侯衛:“侯鎮,上青林那幾個村幹部,脾氣都火爆爆的,你要把秦大江等人約束好,千萬不要惹出大麻煩,黑娃的人是爛人一條,真的打出大事情,還是秦大江他們吃虧。”
這一天,秦所長率人守到了中午二點鐘,平安無事。
下午四點,侯衛東坐車上山,到了尖山村,剛走到曾憲剛院子,幾條大狗就撲了出來,在房前狂吠,很快就有幾個年輕小夥子走出了院子,看到侯衛東,便對院子裡吼道:“曾大哥,瘋子過來了。”
進了院子,侯衛東就看到幾個大沙袋,好幾個年輕小夥子在打着沙袋,他們都裸露着上身,滿身都是汗水,在院子一角,還放着十幾根削得光溜溜的木棒。曾憲剛身穿一件迷彩服,腰上還繫了一根皮帶,揹着手站在院子中間,很有幾分軍人氣質。
侯衛東原本準備開玩笑,可是見曾憲剛滿臉的陰沉,便將玩笑話吞進肚子裡,他走到曾憲剛身邊,道:“曾主任,你這是擺的那一出?”
曾憲剛一本正經地道:“這些年輕人沒有經過訓練,都是一羣烏合之衆,操練一番,到時候好指揮。”
說這話時,曾憲剛雙眼就露出一絲兇光,頗爲凌歷,侯衛東及時捕捉到這個眼神,他沒有來由地想起第一次請交通局財務科高科長吃飯情景,當時,曾憲剛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西裝,表情笨拙,還很些畏縮。時隔兩年,經歷了一場風波,徹底改變了一個人。
“老曾,你這幾個人,是迫不得已才使用,下手之時一定要有分寸,千萬莫搞出大事。”
曾憲剛淡淡地道:“瘋子,這事和你無關,出了什麼事情,由我曾某人承擔,你只要幫我照顧兒子就行。”
侯衛東看着院角的棒子,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好。
從曾憲剛家裡出來,侯衛東又到田大刀石場去看了一眼,田大刀的請了他的叔叔來管理石場,他自已好幾天都沒有在石場出現,田大刀石場格外混亂,開採面是直上直下,足有十幾米高,侯衛東也算是開石場的專家了,看着這個情景,也覺得觸目驚心。
“老田,你不能這樣開採,太陡了,必須要梯級開採。”
老田是個樂呵人,他每月拿800塊錢工資,而同樣是管理人員,狗背彎石場的何紅富每月都有二千塊錢的工資,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老田工作態度也是不好不壞,只要不出大事故,也就萬事大吉,至於技術改造,則是田大刀的事情。
看着老田的表情,侯衛東也只有苦笑,道:“你記得給田大刀說,這是大事,要吸取上一次的教訓,就說是我說的。”
老田一說話就笑,“侯鎮,等大刀回來以後,我就給他說。”
帶着些不好的預感,侯衛東離開了田大刀石場,又先後到了狗背彎石場、大彎石場和英剛石場,一路檢查叮囑,一要注意安全生產,二要注意防止外人破壞,他給何紅富交待,每天晚上,必須要留三個人守場,守一夜,十塊錢加班費。
東奔四走,一天的時間轉眼即逝,侯衛東沒有下山,就留在了上青林,王兵要回城裡約會,不肯留下來,開着車一溜煙地下了山。
上了二樓,推開門,打開燈,十幾天沒有上山,屋裡已有了薄薄的一層積灰。
正準備煮麪條,劉阿姨就請侯衛東到家裡吃久違的回鍋肉,正吃着,習昭勇見侯衛東家裡開着燈,也在樓道上使勁地喊他,高鄉長就把習昭勇也叫了下來,三人開了一瓶酒,邊吃邊聊。
八點過,侯衛東正在看電視,鐵柄生夫妻倆也不知從哪裡聽到了消息,得知侯衛東回來了,就專程過來表示感謝,千恩萬謝以後,鐵柄生就爲難地道:“侯鎮,感謝你對我們的大恩大德,只是這錢,我們一時半會也籌不齊,還請原諒。”
侯衛東幾乎忘記了曾經借錢給鐵柄生,見鐵師母無事,心裡也高興,豪爽地道:“我又不缺錢用,鐵校長,你不要有思想負擔,什麼時候有錢,再說還的事情。”
鐵柄生搓着手,道:“等到瑞青畢業以後,我們家的經濟條件就寬裕了,到時一定還錢。”
第二天天剛亮,王兵就將車子開到了上青林。
侯衛東在上車之前,就給黨政辦歐陽林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了自己的行蹤,這是趙永勝定下的規矩,每天上午,各位鎮領導都必須將行蹤報告給黨政辦,侯衛東也認爲這是一條好制度,雖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但是從制度本身來說,確實是一條好制度。
隨後,侯衛東坐着教練車直奔三叉路,查看沿途情況;曾憲剛則帶着人留在山上,隨時等待侯衛東的電話;秦大江則拿着上青林石場的集體簽名,要求青林鎮政府保護企業的合法經營;習昭勇一早就坐客車來到益楊縣城,找到治安科的劉副科中,摸清黑娃家底,利用公安力量向其施加壓力。
教練車到了三叉口,仍然風平浪靜,侯衛東隨口問道:“上青林石場可能要和黑娃發生衝突,這事與你無關,你可以不來開車。”王兵一幅滿不在乎的樣子:“以前跑青藏縣時候,什麼事情都遇到過,這點破事算什麼。”
三叉路無事,侯衛東就坐上了主駕位置,在王兵指揮下,慢慢開車,慢慢觀察,不知不覺就到了益楊城郊。兩人下了車,並排站在車後解小便,兩根水龍將車輪胎衝得很乾淨。
侯衛東自嘲道:“狗日的黑娃,搞什麼搞,怎麼當起了縮頭烏龜。”
王兵抖了三下,便尿全部抖乾淨,免得滴到褲子上,接話道:“我早上來的時候,還看見秦所長把車停在了三叉路口,恐怕黑娃也要避避風頭。”
從樑必發傳來的信息,侯衛東知道,黑娃肯定還會有所動作。
黑娃是地皮流氓黑社會,什麼時候做壞事,是他們說了算,就掌握了進攻的主動權,而上青林石場,是正經的好人,純粹防禦,戰術上就顯得很被動。
這是敵我雙方性質所決定,侯衛東也沒有辦法。
方便以後,侯衛東站在車外,一邊抽菸,一邊就給習昭勇打電話,約好在益楊賓館吃午飯。
在益楊賓館黃山鬆包間,侯衛東坐下不久,習昭勇和治安科劉副科長就走了進來。
劉副科長是一個很平凡的中年人,略說了幾句,便直奔主題,道:“十年前,黑娃就開始操社會,他打架不要命,在益場城裡很有些名氣,這些年,他們一夥人開始搞舞廳賭場,賺錢不少,黑娃現在退到幕後,註冊了一個黑森林有限責任公司,亂七八糟的,什麼事都在做。”
“以前我在刑警大隊,有案子曾經涉及到黑娃,眼看有些成果了,關鍵證人卻莫名其妙地失蹤了,案子後來就不了了之,這些年,黑娃用錢開道,據說和縣裡領導就有些關係。”
聽了劉副科長的介紹,侯衛東心裡沉甸甸的。
習昭勇膽子向來很大,道:“黑娃再兇,還是要賣劉科長的面子,你去給他打個招呼,讓他們不要來插手上青林石場的事情。上青林石場都是山民,好多人都有獵槍,惹煩了,黑娃的日子也不好過。”
劉副科長答應道:“我下午去找黑娃,只是他現在有錢了,勢力大了,是否聽我招呼,還是一個未知數。”
吃了午飯,習昭勇又去找刑警的人,侯衛東坐着教練車回了青林鎮,一路上,陽光和煦,國泰民安。教練車剛開進鎮政府的院子,歐陽林就站在窗子邊喊:“侯鎮,趙書記正在找你,請你到他辦公室去。”
趙永勝辦公桌上放着一張簽名信,正是秦大江送過來的,他拍了拍這張紙,道:“侯鎮,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
“前幾天,益楊城的黑娃要來收保護費,砸了一輛車。”
上青林公路修通以後,已經成了青林鎮重要的財源,趙永勝很重視山上這一塊,他氣憤地道:“黑娃算什麼東西,堂堂的一級政府,怎麼還怕了他。”
給派出所打了一個電話,卻無人接聽,趙永勝就翻了本子看了看,給秦所長打了一個傳呼。侯衛東知道秦所長的手機號碼,但是他沒有說出來,只是看着趙永勝給秦所長打傳呼。
過了一會,趙永勝面前的電話鈐聲便響了起來,他看了看電話號碼,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話筒裡卻傳來了熟悉的聲音:“趙書記,有何指示?”
“秦大江送了一份報告給我,上面有幾百個手指印,說是上青林的貨車被黑娃的人砸了。”
“趙書記,這事我知道,兩天來我都在三叉路巡查,沒有什麼異常。”
趙永勝對這些公安人員瞭解頗深,道:“前一次砸車的人,你們抓住沒有,他們這種行爲,即使不能刑事拘留,治安拘留應該沒有問題吧。”
秦所長就叫苦,“那些砸車的人都不是本地人,一點線索也沒有,很難破案,而且這個案子造成的損失不大,就是砸碎了玻璃,立案都困難。”
“什麼時候買了手機,號碼怎麼不給我說。”
“纔買,還沒有來得及。”
掛斷電話,趙永勝就對侯衛東道:“侯鎮,你是分管綜合治理的領導,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去處理,對公安機關來說,這事只是小事一樁,我們卻要警惕,即然出現了苗頭,就很可能蔓延,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侯衛東不斷點頭,心道:“趙永勝縱然有缺點,工作能力還是很強的,判斷事情很準確,大局觀也強,他和秦飛躍不和,其實也就是一山難容二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