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泰與侯衛東寒暄了幾句,道:“小寧,你給侯主任拿點新茶葉來,以前的茶葉放了幾個月了,拿出去扔了,這茶味啊,最喜歡吸味了,新茶葉多放幾天就不好喝了。”
縣級城市區的政府機構中,科委無錢無權無項目,算是雞肋部門,因此,科委主任雖然是正科級,卻並沒有多少人眼讒這個職位,競爭不激烈,而縣委用人之時,這個職位要麼是對鄉鎮年老黨委書記的照顧,要麼就是將重要崗位的領導人變相放逐,侯衛東屬於後一種情況。
小寧主任熱情地爲侯衛東泡了茶,便離開了侯衛東辦公室,周永泰笑呵呵地道:“侯主任,今天中午科委全體幹部給你接風,你來了,我肩上的擔子也就卸下來了,種花養魚,這日子賽神仙啊。”
侯衛東客氣地道:“周主任,你是老科委了,這擔子你可卸不得,我如今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
“科委工作是最容易的工作,每年將沙州市科委的文件照抄下發,年初開佈置工作的大會,年末開一個總結大會,中間搞幾次調研,一年工作就算是圓滿完成。”
侯衛東對科委現狀多少有些瞭解,含笑看着周永泰,聽他繼續說下去。
“縣委縣政府把科委當成了闌尾,我們也別無事找事,自己累得忙,別人也嫌麻煩。”周永泰發了幾句牢騷話,又道:“侯主任,中午在哪裡去搓一頓,你發個話,科委雖然窮,吃這一頓飯還是沒有問題的。”
侯衛東也沒有推辭,回想了一遍合適的餐館,道:“重慶江湖菜館,那地方還不錯,我挺喜歡那裡的口味。”
周永泰就走到門口,對着隔壁辦公室喊道:“小寧主任,中午安排到重慶江湖菜館,通知全體同志,給侯主任接風。”
等到周永泰離開了辦公室,侯衛東看了看錶,不知不覺中,時間已到了十一點,他喝了口茶,只覺入口不舒服,便將茶葉拿起來看了看。
辦公室爲他準備的這茶雖然是益楊新茶,卻是益楊茶系列中最低檔的新益楊,茶葉破碎,湯色泛黃,味道也很燥。他在縣委辦和新管會,喝的都是益楊茶系列中的頂級茶——益楊毛峰,從茶葉這個細節,他已經感受到單位的不同。
他細細打量了一會自己最新的辦公室,辦公桌是老式的四方桌,純木傢俱,厚重得很有歷史感,拉開抽屜,居然在抽屜裡看見了“益楊縣革委會”幾個字樣,在科委辦公室居然找到了文革痕跡,侯衛東不禁樂了。
他在辦公室裡巡視一圈,又在藤沙發下面發現了文革歷史的蛛絲馬跡。
“無電腦、無空調、有歷史遺留的字跡,難道這就是主持全縣科技工作的一個機構嗎。”侯衛東迅速理解了周永泰的牢騷話,在這裡擔任領導,想不發牢騷都很難。
中午時間到了,小寧主任過來敲門,道:“侯主任,下班了,我們去吃飯。”他又道:“科委條件差,沒有小車,我們只能走路去重慶江湖菜館。”說這話時,他臉上帶着歉意,彷彿沒有小車是他的責任一般。
侯衛東道:“別客氣,反正重慶江湖菜館也不遠,步行有利於身體健康。”
科委總共只有六個人,大家有說有笑了下了樓,除了周永泰,其他幾人紛紛從不同角落推出了自行車,小寧揮了揮手道:“兩位主任,我先走一步,去點菜。”
這時,院內的小車也不停地在啓動,侯衛東和周永泰剛走到大門口,一輛桑塔納就停在了他們身邊,這正是侯衛東曾經坐過的桑塔納,任小蔚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她對侯衛東招了招手,道:“侯主任,到哪裡去,我送你。”
周永泰跟着侯衛東上了車,上車以後,道:“今天很榮幸,能坐到縣委辦的小車。”任小蔚是認識周永泰的,她謙虛地道:“爲周主任服務,也是我的榮幸。”
任小蔚很想同侯衛東聊幾句,只是車上有駕駛員和周永泰,她便不太好說,到了重慶江湖菜館,任小蔚道:“侯主任,我新配了手機,你記記我的號碼。”侯衛東笑道:“不用記,你給我打一個,我就知道了。”
到了重慶江湖菜館,周永泰看着離去了小車,嘆息道:“侯主任,你怎麼到科委來了,以後也沒有小車坐了。”侯衛東沒有接茬,見小寧主任在門口站着,便快走幾步,先進了屋。
等到大家坐定,一位服務員就過來問,“請問喝什麼酒?”周永泰徵求侯衛東意見,侯衛東道:“就喝平常喝的酒。”小寧道:“拿兩瓶益楊紅,帶星的那一種。”
益楊紅在沙州地區也算是好酒,侯衛東初到青林鎮的時候也經常喝這個酒,只是到了新管會以後,經常與各路老闆們鬥智鬥勇兼拉關係,所以喝酒的檔次也就上去了,他已經兩年多沒有喝這個益楊紅了。
服務員將三星益楊紅拿了過來,正待打開,只聽得一聲“先別開。”一個胖乎乎的平頭漢子走了過來,他對服務員道:“將我的特供酒拿兩瓶來,怎麼能讓侯主任喝益楊紅。”
平頭漢子叫張軍,重慶人,重慶江湖菜館的老闆,他原來在重慶開餐館,老婆是益揚人,便跟着老婆過來了。
他開了一包紅塔山,挨着散了一圈,道:“侯主任,這一段時間重慶又流行吃肥腸火鍋魚,安逸得很,你一定要嘗一嘗。”等到服務員將酒拿過來,他臉上的肥肉笑成了一團,道:“這是我從茅臺酒廠弄的特供酒,我鐵哥們在酒廠上班,一般人拿不到的,侯主任嘗一嘗。”
重慶江湖菜館開張不久,侯衛東就成了這家館子的常客,很快就與性格豪爽的老闆混熟了,有一次,侯衛東帶着朋友正在這裡吃飯,遇到益楊城裡的幾個小混混在餐館裡鬧事,張軍就找到正在喝酒的侯衛東。
侯衛東就給調進城關鎮派出所的習昭勇打了一個電話,五分鐘不到,習昭勇帶着幾個公安就殺氣騰騰地趕了過來,將幾個在兩年前嚴打中漏網之魚全部帶到派出所,一頓暴打之後,重慶江湖菜館從此清靜了。
這事以後,張軍對侯衛東很是熱情,一來他本身就是大客戶,二來跟他攀上交情,在益楊做生意就安全了。
此時,科委小寧主任就有些尷尬,他們出來吃飯,基本上都喝益楊紅,沒有想到半途殺出個程咬金。
侯衛東很自然地道:“既然是特供酒,肯定不一樣,改天來喝益楊紅。”
張軍站在桌邊向周永泰等人發了名片,這才離開,他剛回到小屋,他老婆就低聲埋怨道:“侯衛東調到科委去了,也沒有什麼用了,何必免費給他喝這麼好的酒。”他老婆是益楊本地人,哥哥是縣政府的普通幹部,消息也是蠻靈通的。
“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張軍將道:“侯衛東是益楊牛人,他得勢的時候,哪裡瞧得上我,不會真心跟我交朋友,現在落了難,纔是交朋友的好時機。”
“萬一他翻不了盤,我們就虧了。”女人嘴巴不服,嘀咕了一句。
“你這個寶器,侯衛東這麼年輕,又是祝焱的鐵桿,祝焱正在走上坡路,他百分之一百要翻身,不信我們打賭,賭贏了我就打個小的。”
女子聽了後面一句,便想動手,張軍逮着她的手,在屁股上使勁捏了幾把,女子扭着屁股,惡狠狠地道:“你敢在外面養小的,晚上我就把你的小雞雞剪了。”
特供茅臺酒被分成六個大杯,小寧喝了一杯,咂了咂嘴,道:“到底是特供酒,味道就是不一般,比普通茅臺好喝多了。”一位面相很老的同志不屑地道:“寧主任又開始吹牛了,你喝過茅臺酒沒有?想當年,我跟着嶺西科委到茅臺酒廠,喝過正宗的茅臺酒。”
周永泰喝了一口,道:“茅臺酒是醬香型,我不習慣這個口味,還不如益楊紅好喝。”那位老同志又是很不屑的表情,道:“你這是山豬不會吃細糠。”
不一會,服務員端上來一個洗腳盆大小的不鏽鋼盆子,裡面是熱騰騰的辣椒、花椒以及沸油,張軍走過來,介紹道:“這是重慶最流行的肥腸魚,巴適慘了。”他對服務員道:“這道菜是送的,不準收錢。”
周永泰陪了兩任科委主任,這兩位科委主任都是從實權部門調過來的,初來之時,還有些老關係,經常是迎來送往、觥籌交錯,可是過不了半年,就會門前冷落鞍馬稀,他暗道:“人都是勢利眼,最多半年時間,侯衛東也就和我們一樣了,誰還會請你喝茅臺特供酒。”
大家正喝得高興,侯衛東的手機喝了起來。
小佳道:“老公,你在哪裡?我已經到了益楊。”
侯衛東驚奇地道:“你怎麼就回來了,開會嗎?”
“老公調動了單位,這麼大的事情,我怎麼能不回來。”小佳聽到電話裡有許多人在說話,又問道:“如果你不方便,我就先回沙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