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嶺在公安的眼皮上失蹤,引起了一場風波。
省裡相關人員來到省人大瞭解情況,省人大的同志聽了案情很是驚訝,卻並不驚慌,道:“根據法律法規,對縣級以上的各級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如果採取法律規定的其他限制人身自由的措施,應當經該級人民代表大會主席團或者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許可,易中嶺是省人大代表,他被限制人身自由,沙州沒有報到省人大來吧,我們詢問此事,也是依法行事,如果不詢問就是失職。”
來者道:“案件特殊,爲了防止易中嶺潛逃,因此在當天晚上就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
省人大的同志道:“如果沙州同志在辦案之時同時向省人大報告,就不會造成現在的局面,不注重程序是辦案機關的通病,以後要吸取教訓。”
來者被一句話頂到了牆邊,解釋道:“辦案的時候是深夜,沒有及時報告省人大也是情有可原,當天是誰向省人大報告,這個電話很重要。”
省人大的同志不冷不淡地道:“這是什麼意思,誰向省人大報告此事很重要嗎,我認爲關鍵問題是沒有按程序就限制省人大代表是不是事實?”易中嶺是市人大,辦案人員向市人大報告沒有,沒有嘛,這就是違反了辦案程序,程序正義也是正義,違反了就是犯錯。
第一次交鋒磨了嘴皮子,無果。
第二次省紀委領導找到了人大領導,通過來電顯示,查出了報告情況的電話號碼是公用電話,就在公安局外面的公用電話,再一追查,是易中嶺的妻子打的這個電話。
於是,易中嶺妻子被帶到了公安局,當時接到了侯衛國電話以後,刑警支隊一邊報告分管副局長,一邊就將易中嶺帶到了公安局,不久以後,易中嶺妻子就接到了內部人通風報信的電話。
公安局長老粟在局黨委會上講了情況:“易中嶺老婆早就跟晚中嶺分居了,她這麼快就知道了準確消息,公安隊伍中有內鬼,必須嚴查。”話雖然如此說,可是真要查內鬼,也不是一件簡單事,包括侯衛國在內都是心有懷疑,卻是終究不能馬上拿到證據。
潛逃在外的易中嶺,就成爲了益楊檢察院縱火案、投毒殺人案等一系列事情的關鍵。
在朱民生的明確指示下,沙州公安局動用了能夠動用的所有高科技手段,成立了專案組,對易中嶺進行全國犯圍內的追查,只是人海茫茫,易中嶺不動存摺,不打電話,斬斷了以前社會關係的聯繫,因此,刑警支隊長侯衛國率着專案組四處追蹤,卻苦無進展。
對於侯衛東來說,這件事倒是一個機會。
此時,第一批國有企業改制實施得很是順利,絹紡廠也開始清產覈資,沙州農用車廠與嶺西汽車廠也簽了聯營協議,另外,在南部新區,四大班子辦公室已經修到了二樓,沙州學院新校區開始緊鑼密鼓地抓緊修建,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在推動工作的同時,侯衛東敏感地意識到沙州政局或許將有變化,也就多次來到嶺西,先後與周昌全、陳曙光、蒙寧、吳英等人見了面,又想辦法約省委辦公廳趙東副主任吃了飯。
轉眼就到了2002年的十二月三十日,在水陸空餐廳裡熱氣騰騰,侯衛東坐在上席,楊柳、秦小紅、晏春平、杜兵、溫紅圍坐在一起,任林渡是主人,滿面春風地招呼着衆人。
在座諸人年齡長者侯衛東也不過三十二歲,最小者晏春平剛剛二十出頭,統稱得上年輕人,只是裡面有一位是副市長,還有兩位市委市府辦公室的工作人員,一位是省委組織部的科長,這次聚會也就有了官味,大家儘管談笑風聲,不知不覺中還是圍繞着侯衛東在開展話題。
任林渡也邀請了郭蘭,只是郭蘭正在準備爲來年的考研作準備,到上海去了,她的導師是復旦大學教授,與父親是大學同學,郭蘭將考他的研究生。
“侯市長,感謝你的幫助。”
這一次任林渡得償心願,而且不是一般的心願,他同信訪辦副主任被任命爲駐首都辦事處主任,級別提了一級,職務也比原來更加實惠,更加有發展前途,今天是聚會,也是餞行。
侯衛東問道:“楊柳,你到市委時間也不短了,現在還是正科級,什麼時候再上一個臺階。”
任林渡附和着道:“寧書記分管組織,楊柳跟着她應該很有發展前途,爭取早日升到副處級,再放出去也就是一方諸侯了。”
楊柳倒是比以前灑脫了許多,道:“我不是當官的料,能走多遠就走多遠,順其自然,我提女孩子,只有年輕時還有些仕途追求,現在滿了三十歲,家庭和睦纔是第一位的。”
說來說去,大家就提到了最近發生在沙州的易中嶺案子。
秦小紅如今是做企業,從另一個角度對易中嶺瞭解得很多:“易中嶺在沙州最牛,別人拿不到的地他能拿到,別人辦不成的事他能辦成,什麼原因,還不是黃子堤在後面撐腰。”她倒是快人快語,道:“若不是侯衛東在南部新區搞了一個交易平臺,我估計南部新區油水厚的工程也要被易中嶺壟斷。”
侯衛東不願意輕易談論黃子堤,不過聽一聽這一些年輕新銳對時政的看法,也有好處,因此並沒有阻止談話向這個方向進行。
任林渡嘴快,他本人也意識到這個缺點,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易,喝得幾杯酒,加上在座諸人都是老同學老朋友,就道:“劉坤這人和易中嶺關係也好得很,我聽朋友說,這一次易中嶺被關在公安局之時,是劉坤親自去督陣,現在易中嶺跑了,劉坤儘管是代表黃子堤,顏面上也不好看。”
杜兵給侯衛東當過秘書,在其身上學到不少本領,在省委組織部很快就站穩了腳跟,如今已經從電教室調到了省委組織部辦公室工作,是很有希望的後備幹部。在臨行前,他無意間得知了沙州的一些人事調動,他爲人沉穩,只是聽着衆人的議論。
晏春平見到杜兵,心裡就充滿了激情,暗道:“杜兵以前也就是縣裡的小幹部,現在能到省委組織部工作,全靠了侯衛東,杜兵能有好前程,我也應該有。”他與杜兵並不熟悉,藉着今天這個場合,不斷地向着杜兵敬酒,說着些親熱話。
這一頓酒喝完,侯衛東叫上了杜兵,兩人一邊散步一邊聊天。
“小輝工作調動辦好沒有?”
“省裡新成立了國資管理局,新近從各部門調了些人,小輝趁着這個機會,調到了國資局。”
聊了一會相互的近況,侯衛東問道:“我看你似有話說,是不是近期沙州有人事調整。”
杜兵有些驚訝地笑道:“到底是老領導,我有什麼心事都瞞不住你,只是這事我也只是偶爾聽到,或許是謬傳。”
“你比以前穩重了。”
杜兵嘿嘿笑了笑,道:“老領導說得不錯,我列席參加了部務會,黃子堤將於近期調到省農業廳當副廳長,享受正廳級待遇。”
一切都在侯衛東的猜想之中,省紀委在沙州暗訪了一個多月,此時調黃子堤到農業廳,就有些意味深長了,極有可能是查到了黃子堤什麼問題,然後採用了調虎離山之計,等到黃子堤離開了沙州,相關部門就可以從容調查。
“誰來沙州當市長?”
“現在還未定下來,有爭議。”
侯衛東此時已經作了些準備,只是事情進展得並不是太順利,沙州是嶺西全省的第三大市,市委書記和市長的位置就很受看重,沒有省裡主要領導點頭,從外圍入手基本上沒有希望。
以前他爲了接近蒙藝,費盡了腦筋,花了不少精力,這纔剛剛打入了蒙藝的圈子,湯剛熱,蒙藝卻調到了中央,現在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領導與副市長侯衛東隔了一層關係,如果要達到以前的關係,將是一場新的長征。
步入了新月樓大廳,侯衛東突然覺得心裡有些累,心道:“官無止境,一級一級往上爬,何日纔是個盡頭。”
這種心境,從參加工作以來還很少有過,往日皆是一心想着向上發展,今天卻覺得仕途就如人的慾望,永遠都沒有盡頭。
到了家裡,女兒小囝囝正在一本正經地畫畫,小佳在擦着地板,見着侯衛東,道:“爲了這個正處級,任林渡奮鬥了十年,總算得償所願。”
侯衛東坐在女兒旁邊,嗅了嗅髮梢的香味,看着充滿童趣的畫,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小佳坐在了侯衛東身邊,道:“爸現在還被返聘到廠裡,廠裡與嶺西汽車廠聯營以後,爸也得回家,今天他來找了我,說是還要到廠裡去。”
張遠征被返聘到廠裡以後,工資很工,而且他在廠裡很受尊重,無論走到哪個車間都被人稱爲“侯工”,他在廠裡工作了幾十年,只有退休後才獲得了榮譽,因此很想繼續工作下去。
侯衛東道:“以前沙州農用車廠是屬於市屬企業,朱言兵是有求於我,如今成了嶺西汽車廠的車間,我說話不一定管用了,我的建議是最好別去上班了,既然退了休,就在家裡享福,何樂而不爲。”
小佳道:“恐怕我爸覺得在工廠上班纔是享福,你這個當女婿的,還是要滿足老丈人的願望。”
對於侯衛東來說,這事是小事,他就道:“朱廠長很會處理關係,他到了嶺西廠,也會將這些關係講透,如果想留爸爸,自然會留,不會讓我開口,如果需要我開口,那不留也罷。”
小佳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道:“我再勸勸他,別去上班了,實在想做事,我們送他幾臺幾牀,他自己去當廠長。”
侯衛東道:“算了,火佛煤礦都被人查了幾次,現在又開一家機械廠,你的想法是讓爸消遣,可是在別人眼裡就是經商辦企業,而且恰好是我分管的範圍內。”
小佳把頭依在了侯衛東肩膀上,道:“聽小道消息,黃子堤與易中嶺一起搞了許多錢,要進監獄,當官是高危行業,這幾年沙州幹部進監獄的也不在少數,劉傳達副市長、財政局老方。”她數了數,道:“至少有十來人了,我們現在也不缺錢,知足常樂,你也別太在意仕途上的升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