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母親睡下,郭蘭道:“媽,你睡吧。”
郭教授夫人道:“蘭蘭,我不應該讓你回來,你不回來,也就不會遇上了隔離了。”當西區被隔離以後,她心裡很是焦慮,就如祥林嫂一樣總是在口裡念着這個話題。
郭蘭爲母親理了理被角,安慰道:“上海還是一樣在鬧非典,得不得病是一個人的命,讓保姆一個人照顧你,我是真的不放心,等到西區的隔離解除了,你跟着我到上海去,租一間房子,我們還是能在一起。”
郭夫人搖了搖頭,道:“我不會離開沙州大學,也不會到上海去打擾你生活,你安心去學習,別擔心我。”她與郭教授一輩子相濡以沫,從來沒有分開過,在這間房子裡,留着郭教授太多的氣息,她不願意離開這裡到另外的陌生環境。
“那你先睡吧。”郭蘭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寢室。
到了客廳,從市場上請來的保姆正在看電視,見郭蘭出來,便仰着臉氣鼓鼓地迎了過去,道:“大姐,我要討個公道。”
郭蘭見了保姆的神情,心裡暗自奇怪,道:“年齡你比我大,就別叫大姐了,你直接叫我郭蘭,有什麼事嗎?”
那保姆語氣很是生硬,道:“這一次到你家來當保姆,現在學校被封了,我們都有可能染病,現在我怕得很。”
此時,郭蘭只認爲保姆是害怕,也沒有往其他地方去想,安慰着保姆,道:“這種隔離就是保護措施,只要那幾個發燒的同學退燒了,大家就沒有事,或者說隔離了幾天沒有人發燒,大家也沒事。”
保姆說的卻是另一回事,她的聲音很大:“我被關在學校,隨時可以得傳染病,現在吃不下飯,睡不着覺,胸口悶得很,在你們家受了這麼大的罪,你得加錢。”
郭蘭就如正在喝水突然被嗆了一口水,差點被憋住了,而保姆一直仰着頭,勇敢地看着郭蘭。
“你要加多少錢。”
那保姆在城裡混慣了,鄉村的純樸早就丟在腦海外了,見郭蘭一幅知識分子的模樣,而知識分子臉皮薄,一般不會拒絕人,便開了海口,道:“隔離一天,總得加兩百塊錢工資,我這是提着腦殼來工作,給點買命錢。”
在2003年,郭蘭工資漲了數次,又調到了大學,也不過一千五百多元,算起來一天就是50元,保姆的要價已是很高了。
郭蘭在組織部門工作多年了,識人閱人的本領學了不少,儘管因爲隔離而加錢並不是壞事,可是這個女人如此露骨的貪婪實在讓人討厭,她立即在心裡做出了決定:“這個女人心不好,等到隔離解除,就將她解僱。”
口裡道:“一天加兩百太多了,一天最多加五十,這是最高價了,你比我的工資還要高。”
經過討價還價,最後把價錢定在了隔離期間每天加一百元。
談妥了價錢,保姆心滿意足地坐在客廳裡看連續劇,原本溫馨無比的家,此時有了保姆在家而變得格外異常,郭蘭進了裡屋,郭夫人已經睡着了。
她在衛生間裡悄悄給侯衛東打了電話,道:“我過來,保姆在家裡,你把門虛掩一下。”侯衛東見過保姆,對她的印象不好,道:“你家的女保姆長着鷹鉤鼻子,看上去很陰,當初怎麼找了這麼個人。”郭蘭道:“我媽摔壞了,當時特別需要人,就沒有來得及慢慢選,現在保姆不好找。”
打完電話,郭蘭回到客廳坐了坐,然後特意拿起了體溫表,對小保姆道:“我有事要出去,注意看着我媽,你也早些休息。”
保姆剛剛得到加工資的消息,眉開眼笑,道:“有我在家裡,你一萬個放心。”
郭蘭拿着體溫計出了門,總覺得背後有一雙眼睛,出了門,並沒有馬上到侯衛東家裡去,而是拿着手機站在貓眼看不到的地方。
果然,防盜門被打開了,保姆伸出頭四下張望,郭蘭假意在看手機,擡頭對保姆道:“你也要出去嗎?”
保姆忙道:“我不出去,不出去。”
郭蘭拿着溫度計朝樓上走,在樓上站了一會,才慢慢下來,樓梯是用的聲控燈,她攝手攝腳而行,相信即使在貓眼裡也不會看到。
兩人擁抱了一會,郭蘭纔在耳邊談了保姆的事。
侯衛東安慰道:“現在請個好保姆很難,但是無論再難,你這個保姆都不能留,到時我給秦飛躍說一聲,讓他出面給你找一個保姆,他是地頭蛇,找個人比你我都要方便。”
將落地燈調到微光,兩人在黑暗中聽了一會音樂,說了一會話,纏綿到了十一點,郭蘭這纔回了家,回家以後,她聽見客房傳來保姆的輕微鼾聲。
洗了澡,睡在牀上,郭蘭沒有睡意,想着家裡的事,暗道:“女人不管再強,在家裡沒有男人,就真的沒有主心骨。”翻來覆去,到晚上三點才終於入睡。
入睡以後,她做了一個夢,在夢中,她與侯衛東在一起吃早飯,說閒話,相親相愛。
醒來以後,聽見保姆在屋外用吳海方言不停地打電話,郭蘭的夢鏡便被無情地打碎,她睜着眼睛看了一會天花板,還是穿了衣服出了客廳。
保姆見郭蘭出來,將電話掛斷,打開冰箱看了看,道:“冰箱裡只有這些材料,早飯吃啥子。”
郭蘭道:“你想吃什麼?”
保姆撇了撇嘴巴,道:“媽X的,非典真是煩人,想吃點包子都不能出去買,我吃了,下了碗麪。”
聽說保姆吃過了,郭蘭道:“早飯你就別管了,我自己來做。”她給侯衛東打了電話,道:“我熬點瘦肉粥,你一起過來吃。”
到了八點半,侯衛東過來吃早餐,桌上是香氣撲鼻的瘦內粥,另外就是饅頭和榨菜,雖然很簡單,吃起來格外的順口。
保姆在郭蘭面前是很是尖酸,可是她從郭夫人口中得知了侯衛東是沙州副市長,眼神馬上就變了,又是拿筷子,又是端茶水,熱情得緊。
侯衛東不願意跟她一般見識,還是好方相對。
吃過飯,他道:“我昨晚寫了一篇短文,算是對第一天工作的小結,表揚了一些同學,你到廣播站去讀給大家聽,然後放些音樂,營造點安寧祥和的氣氛。”
他和郭蘭一起出了門,郭蘭去了廣播室,他則去臨時黨支部辦公室。
還未到九點,校長段衡山、音樂系總支書記也來到了辦公室,三人聽着郭蘭讀完了短文,音樂系總支書記道:“這是郭蘭寫的嗎,很能鼓舞士氣。”段衡山則笑道:“這篇文章肯定是出自侯市長手筆,不是說郭蘭寫得不好,而是文字的氣質是男士的。”
“是我寫的,昨天晚上加了一個夜班。”侯衛東又笑道:“下午我們還播放一篇,這一篇應該是校長寄語了。”
三人正說着,侯衛東的手機響了起來。
省委辦公廳趙東的聲音傳了過來:“衛東,我是趙東,錢書記要同你通話。”
侯衛東吃了一驚,連忙站了起來,道:“錢書記,您好,請您指示。”
錢國亮聲音很洪亮,道:“我剛剛看了內參,你在隔離區裡將工作組織得很好,黨的支部就是要在最關鍵的時刻站出來,立得起,挺得住,能帶領一千五百師生抗擊非典,有你們這樣的幹部,作爲省委書記,我感到很驕傲。”
省委書記錢國亮又詢問了一些具體問題,這才掛斷了電話。
侯衛東望着段衡山,道:“段校長,是省委錢書記的電話,他看了關於沙州大學隔離區的內參,這是穿林的大作吧。”
段衡山笑道:“這孩子的動作還挺快,昨夜我和他在電腦上聊了發生在隔離區的事情,沒有料到這麼快就上了內參。”說到這裡,他微微仰着頭,頗有些自得。
若是順利地渡過了隔離區一事,則壞事變成了好事,可是若在隔離區裡染上了非典,則省委書記的青睞也就是很鏡中花水中月了。
侯衛東腦中閃過了數個念頭,只是現在隔離區並沒有發燒病人,他更傾向於考慮順利渡地隔離區以後的事情。
研究完新一天的工作,侯衛東與段衡山又到西區去轉了轉,經過了昨天的考驗,隔離區的工作已經走了正軌。隨後,市委朱民生和市長寧玥分別打來了電話,詢問了隔離區的具體情況。從話裡話外,侯衛東判斷出,朱民生和寧玥還不知道內參的事情。
想到省委書記親自給小小的沙州副市長打電話,侯衛東暗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次隔離在省長和省委書記腦裡都留下了印象,若無恙,此事就千值萬值。”
在沙州,新月樓,早上七點,小佳正在睡夢之中,忽然傳來門鈴聲音,而且持續不斷。
自從侯衛東進了隔離區,小佳的神經就有些過敏,聽到急促的站鈴聲,連忙穿了衣服出去開門。
門口站着兩個穿着防護服的人和一位幹部。
幹部戴着厚口罩,說話不太利索,卻站在防護服背後,道:“我是市抗非辦的工作人員,請問你是園林管理局的張小佳副局長。”
“我是。”
“昨天在高速路上一輛長途汽車翻了車,你是否參加了搶救工作。”
“當時我正路過那裡,參加了搶救工作。”
穿着防護服的人道:“長途汽車上有人發燒,你要接受隔離,請配合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