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世達喝着茶,呵呵笑道:“我一個人又有多大本事和能耐呢!還不是要依靠你,依靠你們。離開了你們,我不過是個光桿司令!”田曉堂笑了笑,也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華世達站起身,端着茶杯走了過來,在田曉堂身旁坐下。這個舉動體現了一份親近,田曉堂心頭涌起一陣溫暖。可他一擡頭,這才注意到華世達剛纔在辦公桌後坐的並不是那把普通木椅,而是高背真皮轉椅。他的心情竟又莫名地壞起來。好像華世達不坐普通木椅,就說明其人品出了問題似的。其實,華世達現在腰不疼了,不再坐木椅恰恰能說明他這人很實在,不作秀,不矯情。而且,華世達剛到一個新崗位,也需要坐一把高高在上的高背大椅,以給前來彙報工作的下屬們一種無形的壓力和震懾,好儘快樹立自己的權威。這麼一想,田曉堂似乎又釋然了。
沉吟片刻,田曉堂開口道:“有幾個事情,我想當面向您匯個報。”華世達略微愣了一下,說:“你講吧,不要有顧慮。”華世達顯然已意識到他這會兒要談的絕不是尋常小事。田曉堂忙
道:“好,好。我先說說‘潔淨工程’和主樓工程……”聽田曉堂彙報完,華世達眉頭緊鎖道:“這兩件事,確實相當急呀!”田曉堂說:“希望您能高度重視,親自拿在手上抓,將問題儘快解決。”
華世達思索片刻,說:“我看這樣吧,‘潔淨工程’的問題,近期我們研究一次,拿出可行的辦法,儘快給羣衆一個交代。主樓工程的事情,我們最近上省廳去一趟,弄清情況,爭取支持,早日把錢要回來。”華世達表態這麼幹脆,田曉堂大爲高興。卻又隱隱覺得,華世達只怕低估了處理這兩件麻煩事的難度。
田曉堂轉換話題道:“您提出要抓作風整頓,我覺得這個安排很好。不過,整頓作風不僅包括整頓會風和工作紀律,也包括改革財務管理制度,嚴肅財經紀律。從目前的情況看,我局的財務管理制度還不夠健全,讓人有空子可鑽,少數二級單位私設小金庫、濫發獎金補助、生活招待費超標的問題還比較突出。我作爲分管領導,早就想採取改革措施。可因爲原主要領導不大支持,這事就一再擱淺。現在您來當這個家,我相信您會重視這項工作,所以今天就特意向您提出來。”
華世達沉吟道:“財經紀律問題,倒也是作風建設中的一個大問題。在戊兆工作時,我也碰到過相似的財務管理問題,也曾想作些改進,可阻力不小,最後只好放棄了。你今天提出改革財務管理制度,我覺得非常必要,應該儘快動手。”
田曉堂十分振奮,說:“是啊,事不宜遲,越快越好。”
華世達說:“但也要摸清實情後,再有針對性地擬定改革實施方案,這個過程不能倉促。你說說看,有哪些具體想法?”
田曉堂笑了笑,說:“一聽說您要過來做局長,我就在着手思考這個問題。現在已草擬了個方案,請您過目。”說着,就從兜裡掏出了那份方案初稿。
那個稿子由財務科長湯一亭起草,田曉堂作了大篇幅的修改。
華世達顯得十分驚訝,說:“原來你早就有了預謀啊!”
田曉堂乾脆直接挑明:“我是想送您一份‘見面禮’,請您笑納!”
華世達哈哈笑道:“這份大禮我收下了!好,好,你的工作很主動,很紮實,我很高興!”說着,華世達接過方案,起身走到辦公桌前,擰開臺燈,坐下認真看起來。
田曉堂心裡明白,他的主動出擊已經初戰告捷。他不再說話,靜靜地等待華世達看完那份方案。
華世達足足看了半個小時,才放下材料,說:“這個方案已相當成熟了,針對性、可操作性都很強。下一次開班子成員會,就把這個方案拿出來討論吧。然後,根據大家的意見,再作一些修改。待方案確定後,我們就結合作風整頓,把這項改革任務佈置下去。”
田曉堂忙道:“您這樣安排非常好。”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田曉堂正準備離開,華世達卻又道:“關於我的司機人選,你推薦的小甘確實也不錯,但我想了一下,還是用小牟算了。畢竟小牟一直在開那輛奧迪,對車況更熟悉些。”
田曉堂頗覺意外。上午華世達已基本同意讓甘來生去做他的專職司機,怎麼突然又變了卦呢?華世達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腳嘛。小牟有甘來生更熟悉那輛奧迪的車況嗎?甘來生過去可爲郝局長開過多年的奧迪車呀。田曉堂猜測,只怕是李東達推薦了小牟,華世達不好拂李東達的面子,又想籠絡李東達,就一口答應下來,這樣只好失信於他田曉堂了。畢竟,李東達身份更特殊,位子更重要,華世達更爲重視跟李東達的關係,不得不適當地遷就一下李東達。
田曉堂心裡不大痛快,卻還是答道:“行啊,就按您的意見辦。小牟的綜合素質也不錯。”
牽頭人不是那麼好當第二天早上,華世達決定用一天時間將十幾家二級單位全部跑一遍,儘快熟悉下面的情況。
田曉堂覺得一天實在太緊張,太倉促,建議可否改爲兩天,華世達卻執意堅持,田曉堂只好依了他。在田曉堂和王賢榮的陪同下,華世達前往各個二級單位。
王賢榮已悄悄安排人打過電話,二級單位都匆匆作了些準備,趕出了打印得清清爽爽的彙報材料,在會議室裡還擺上了各種時令水果,紅紅綠綠的煞是好看。
不想華世達卻根本不跨進會議室,一邊查看辦公現場一邊隨時提出各種問題,讓單位負責人回答。華世達說:“我看就不必專門坐在會議室裡聽彙報了,咱們就這樣開個站立式會議吧。這並不是我的發明。三星公司知道吧?人家三星公司就喜歡開站立式會議。據說,人的大腦最活躍的時候,是在站立的狀態下。所以,開站立式會議,既能節約時間,又能提高效率……”
不進會議室一五一十地聽彙報,效率果然提高了許多,到上午11點鐘,已經走完了5家,下一站就是裴自主所在的那家單位。正走在半途中,裴自主給田曉堂打來了電話。沒等裴自主開口,田曉堂就說:“華局長已經過來了,馬上就到。”
裴自主問:“快到中午了,等會兒是不是請華局長在這裡吃頓便飯?”
田曉堂心想就把午餐放在裴自主那兒吃也挺好,這樣可爲裴自主創造一個充分接觸華世達的機會。因華世達就坐在旁邊,他不便多說,就簡單道:“行啊。”
幾分鐘後就到了,裴自主早已迎候在門廳前。
華世達自一樓往上看去,邊走邊聽裴自主的彙報,頻頻點着頭,顯得還算滿意。
田曉堂跟在華世達身後,正聽着華世達和裴自主的一問一答,王賢榮突然湊到他耳邊,低聲告訴他:“我已跟裴主任交代了,午餐就在這兒安排,標準、檔次要高一點。”
田曉堂道:“好,好。”他也沒說裴自主其實早已跟他彙報過了。
從樓上回到一樓,華世達上衛生間去了。裴自主忙把田曉堂拉到一邊,輕聲問:“李局長今天怎麼沒陪着來?”
田曉堂笑道:“華局長喜歡輕車簡從,不愛興師動衆,不想讓副職們做隨從。我是因爲分管機關,纔來當這個嚮導。”裴自主一笑,說:“李局長只怕又忙起來了吧。局黨組書記還空缺着,聽說李局長又在上面活動開了……”田曉堂只是笑,不再做聲。對這個小道消息,他一點也不意外。要是李東達還按兵不動,那反倒奇怪了。華世達從衛生間出來,田曉堂忙迎上去,請示道:“現在已是中午了,您看是不是就在這裡吃個便飯?”華世達看了看錶,問:“小裴你們辦了食堂沒有?”裴自主忙上前一步,答道:“食堂我們以前辦過,因爲吃飯的人太
少,後來便停辦了。中午就請華局長到旁邊的花蓮酒店去吃點工作餐,也很方便的。”
華世達皺着眉頭道:“我還不知道你們的工作餐是怎麼回事?只怕又是三四個火鍋,加上十碗八碟。酒店我是堅決不去的,去那兒吃飯既浪費錢,又浪費時間,不划算。小裴你去快賣店叫幾份盒飯來吧,我們就坐在你這一樓接待室裡吃個盒飯!”
裴自主面露難色:“可是,花蓮酒店那邊菜都端上桌了。”田曉堂忙在一旁說:“華局長,既然裴主任都已準備好了,我看您還是過去就餐吧?”華世達卻十分固執:“我就在這裡吃盒飯,酒店的菜可以退掉嘛!”田曉堂心想,已端上桌的菜還怎麼退得掉!但華世達態度堅決,他
不好再多勸,只得吩咐裴自主道:“你按華局長的要求,趕快去弄盒飯吧,越快越好!”裴自主顯得有些爲難。王賢榮見狀忙說:“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挺不錯的快賣店。”裴自主有些驚訝,說:“我怎麼不曉得?”王賢榮說:“走,我帶你去吧。”
盒飯很快就買回來了。華世達高高興興地吃完,一邊抹嘴一邊道:“你們看看,吃盒飯多好!既經濟,又方便,而且不用擔心別人鬧酒。有位老領導對我講,他最害怕的是‘飯刑’,就是用請客吃飯折磨人。一頓‘便飯’,可以吃出兩場馬拉松的賽時,吃剩的菜往往比吃下去的還多。坐在酒桌上,他總覺得那些餐盤、酒杯和系在脖子下的餐巾都變成了‘刑具’,叫人透不過氣來。本來吃飯是爲了飽肚,能吃飽就行,吃飽了就該去幹正經事,可現在吃飯完全變味了。有人還振振有詞: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但請客吃飯是爲了革命。爲了制止飯桌,曾經規定過標準只能是‘四菜一湯’,還有地方規定宴請時間不得超過50分鐘,可這些要求很難真正落到實處。我有個最笨拙卻又最有效的辦法,就是下基層時根本不進酒店,不上酒桌,就吃食堂,吃盒飯,這一招還真管用!”
聽了華世達的感慨,田曉堂心頭不由一動。他想華世達情願吃盒飯而不願去酒店,只怕是真的害怕“飯刑”之苦,並非故意唱高調,裝樣子。這一點十分難得,讓他很是欽佩。不過今天在酒店菜都已端上桌的情況下,仍然毫不通融,執意要吃盒飯,華世達似乎又做得教條了些,大可不必如此死板。
下午,田曉堂瞅了個機會,悄悄問王賢榮,中午的盒飯是怎麼回事。王賢榮一臉壞笑地告訴他:“根本就沒去找什麼快賣店。我和裴自主到花蓮酒店,將訂好的菜分裝到一次性餐盒裡,這不就成盒飯了嗎?不過怕露餡,那些高檔菜都不敢往餐盒裡裝,裝的淨是幾樣普通菜。那幾個高檔菜還留着,裴自主他們晚上再去消滅,反正不吃也是浪費了。”
田曉堂暗暗好笑,卻又覺得心頭很不是滋味。他不由想起“埋羹太守”的典故來。曾有個名叫王璡的寧波太守,在人前人後吃的都是粗茶淡飯。一日賓客來訪,王太守設宴相待,廚房給做了一餐魚肉席,不想王太守竟勃然大怒,命“撒而瘞之”,把一桌好端端的魚肉埋入黃土之中,因之被稱爲“埋羹太守”。後人對王太守的評價是:太好名,太作孽。華世達的做法當然不能與那個王太守相提並論,但細想又真有一些相似之處。田曉堂決定召開外宣組工作碰頭會。他先給符有才打電話,符有才說:“碰一下頭?行啊。是放在廣電局嗎?”田曉堂說:“我還沒跟周局長商量呢。”符有才說:“一定要放在廣電局,會後再敲周傳猛一頓。上次開會
我們就說好了的,可不能壞了規矩。要是周傳猛不答應,我來跟他打電話!”田曉堂笑道:“先讓我和周局長聯繫了再說吧。你那邊專班準備得怎麼樣?”
符有才說:“你放一百個心好了。我安排一位副總編牽頭,挑選精兵強將,組建了專題報道組。這幾天他們兵分幾路深入採訪,挑燈夜戰策劃起草,目前已經搞出了個初稿。”
田曉堂有點吃驚,說:“你們動作真快呀!看來只要一把手上手,效果就會大不一樣。”
符有才得意地說:“關鍵是我們報社已形成了一種催人奮進的工作機制和合作高效的團隊精神,有了這種工作機制和團隊精神,大家不用揚鞭就能自奮蹄,與一把手重視與否倒沒有太大的關係。”
和符有才結束通話後,田曉堂馬上又打周傳猛的電話。
周傳猛的口氣倒還算客氣:“我這邊已安排了電視臺一位副臺長具體負責弄這個彙報專題片,他們目前已拿出了創意腳本。下午碰頭時就由這位副臺長來彙報。會放在廣電局開當然沒問題,晚餐也由我們來安排,不然,符有才肯定要把我罵個半死。”
田曉堂忙說:“謝謝周局長!”周傳猛卻又道:“不過,我得向你請個假。我下午要去省廳彙報工作,已跟廳長約好了。”田曉堂不由一愣,剛纔的一點好心情頓時蕩然無存。他明白了,周傳猛對他的態度雖有所好轉,但仍然不大買他的賬。他頗覺無奈,只得答應道:“您有事就去忙吧。對彙報專題片的事情,還望您加強督辦!”
掛了電話,田曉堂感到心頭十分鬱悶。
這個周傳猛,架子也太大了。想到在創衛迎檢期間還不得不經常跟他打交道,田曉堂就覺得很頭疼。
下午兩點多鐘,符有才踏進廣電局小會議室,掃了一眼見周傳猛不在,向田曉堂問明情況,立馬就要給周傳猛打電話,田曉堂忙阻止道:“算了,他人已跑到了省城,打電話又有什麼用!”
會上,先後聽取了報社副總編和電視臺副臺長的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