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工,您着急,我也是急得直拿腳跳啊。”華世達嘆道:“光急有什麼用?我們抓緊想辦法,爭取早日復工。”在華世達和王季發交談時,田曉堂往四周看了看,一下子竟看見了周傳芬,她正蹲在工地西側不遠處,好像是在收拾地上遺落的包裝廢紙。田曉堂沒猶豫,朝她走了過去。周傳芬看到田曉堂,顯得很高興,直起腰來說:“田局長你今天過來啦。”
田曉堂已經有些日子沒見到周傳芬了。今天一見,發現她好像又蒼老了許多。不過,她的精神狀態似乎還不錯,不像以前那般神思恍惚了。這讓田曉堂稍稍放心了些。他問:“老王情況怎麼樣?”
周傳芬道:“又住到醫院去了。他這個病只怕是好不了了,用藥也只能勉強維持着。”田曉堂心裡一緊,忙問:“住院的費用從哪裡來呢?”周傳芬說:“這回是我兒子王小磊拿的錢,已經花了近2萬了。”田曉堂從她的口氣中聽出了幾分自豪,疑惑地問:“王小磊拿的錢?他不是在汽車修理廠當學徒工嗎?哪來這麼多的錢?”周傳芬說:“他早就不是學徒工了。聽他說,他們老闆開的工資高,還有加班補助,所以拿得出這筆錢。”田曉堂還是有點懷疑,卻又沒有任何依據,只得說:“行啊,兒子能幫你掙錢分憂,你的負擔可就輕多了。”“是啊是啊,現在日子好過多了。工地上的王老闆對我也很好,我在他那兒沒幹多少活,卻給我開那麼高的工資。唉!要是老王這個病能治斷根,那就更好了。”說着,周傳芬臉上的皺紋漸漸舒展開來,露出了一絲快慰的笑容。
在田曉堂的記憶裡,好像沒有一張周傳芬開心的笑臉。這個一直處在生活重壓下的女人,從來不曾擁有過歡笑的心境。眼下,上天總算給了她一點暖意,就是這一點暖意,竟讓她笑得如此開心,如此滿足。這個苦命的女人啊!
田曉堂感覺有些心酸,忙寬慰道:“如今醫學發展很快,老王的病還是有希望治好的,你要有信心,相信日子會一天天好起來的!”
周傳芬說:“是啊是啊,慢慢就會好起來的。”
田曉堂問:“你這是在撿廢品嗎?”
周傳芬答道:“工地上到處丟的都是這些廢紙,我撿回去,多少還能換幾個錢。哎,這大樓最近怎麼突然停了工呢?我可是天天都在盼着大樓完工,我好進去做保潔員哩。老在王老闆那兒白領工資,我心裡不安啊!”
田曉堂解釋道:“出了點小問題,我們正在想辦法解決,很快就會復工的。”
當天下午3點多鐘,華世達打來電話,叫田曉堂過去一下。
田曉堂輕輕推門進去,只見華世達仰躺在高背轉椅上,雙目緊閉,臉色陰沉。
田曉堂從沒見過華世達這副模樣,不免大爲驚訝,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事,心頭便畫滿了問號。他不想驚擾華世達,躡手躡腳地走進去,坐到沙發上,靜靜地等待華世達睜開眼睛。
過了一會兒,華世達沒變姿勢,也沒有睜眼,緩緩說道:“我剛纔去見過了唐書記,跟他彙報了‘潔淨工程’的事情。”田曉堂聞言又吃了一驚。華世達主動跑去找唐生虎套近乎,顯然是想改變唐生虎對他的成見。連華世達這樣耿直的人都不得不動這種腦筋,讓田曉堂不免感慨不已。其實,華世達也是被逼無奈呀。由此看來,環境改造人的威力還真是不小。華世達大概以爲,他忍痛補貼四分之一的重修資金,就是給了唐生虎不小的面子,唐生虎因此會給他個好臉色。可從眼下華世達陰鬱的神情判斷,情況並不樂觀。田曉堂小心地問:“唐書記是什麼態度?”
華世達坐直了身子,睜開眼睛道:“他的態度有些曖昧,一方面反覆強調,處理‘潔淨工程’問題必須做到既積極又穩妥,另一方面對我提出的解決方案又不置可否。”
田曉堂明白了,唐生虎只怕對華世達提出的解決方案並不滿意,卻又不便明說,所以只好含糊其辭。
這時,華世達大概是終於拿定了主意,口氣堅定道:“我已想好了,不管唐書記滿不滿意,高不高興,我都不會再作半點讓步了。局裡只能拿四分之一,這已是最低的底線。我也知道,這樣做對唐書記還是不好交代。可要給他一個好交代,就對自己的良心沒法交代了。”
說起良心,田曉堂十分感慨。如今想憑良心做事,真是太不容易了。其實就是局裡拿四分之一,良心上也是不安的,可不拿這點錢,不表明一種姿態,問題就更難以解決了。田曉堂真誠地說:“華局長,我支持您!突破四分之一,不僅對自己的良心不好交代,而且對全局上下也不好交代呀。”
華世達說:“好!我們馬上開班子成員會,將這事定下來。最近外宣組那邊的事情多不多?”
田曉堂說:“這周還好。下週省報記者和影視公司都要入駐雲赭,就脫不開身了。”
華世達說:“趁這周還有點空,我想派你明天到戊兆去,跟那狗日的塗老闆進行交涉。”
田曉堂爽快地答應道:“行,我明天清早就趕過去。”他想,華世達生怕得罪唐生虎,可最終還是不得不得罪唐生虎。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除非華世達把良心拋在一旁。只是這樣一來,華世達今後的日子將會更加不好過。
班子成員會上,華世達一開口就搬出唐生虎。他說:“剛纔我專門去了趟市委,向唐書記彙報了‘潔淨工程’的這個處理方案,唐書記原則上表示同意,並一再要求我們積極穩妥地處理好這個問題,切實化解老百姓的怨氣。”
華世達有意曲解唐生虎的意思,給了與會者一個強烈的心理暗示。班子成員們發言時,就再也沒有雜音了,不約而同地贊成這個方案。既然市委書記都同意,誰還敢唱反調呢?唱了也是白搭呀。
這個結果顯然在華世達意料之中。他馬上拍板道:“大家都沒意見,這事就算定下來了。請田局長明天就到戊兆去,按局裡確定的口徑,跟塗老闆談判。”
走出會議室,田曉堂暗想華世達其實不蠢,這事辦得還算漂亮。上次會上他之所以不急於拍板,看來還是有些講究的。他畢竟初來乍到,在有不同意見的情況下倉促拍板,就會給人以霸道的感覺,不利於班子團結。而暫時放一放,過幾天再議,再拍板,那些不贊成的人心理上就容易接受些,牴觸情緒將大大減弱。加之他打出了唐生虎的旗號,用大領導來做擋箭牌,再統一思想相對來說就容易多了。這樣一來,民主算是充分發揚了,集中起來也省心省力,華世達可謂是舉重若輕。
跟塗老闆的談判陷入僵局
翌日上午,田曉堂早早地來到戊兆,先跟姜珊見了面。在縣局接待室坐下後,姜珊開玩笑道:“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來了親人田局長,盼來了向‘豆腐渣’開刀的這一天!”田曉堂說:“你可別高興得太早,我看這事要想處理下來,只怕還得費些周折。”
姜珊問:“市局是什麼意見?”田曉堂如實講了。姜珊有些意外,說:“怎麼局裡還要掏錢?這是華局長的本意嗎?”
田曉堂苦笑了一下,他知道姜珊一下子肯定沒法接受,便向她詳細介紹了前因後果。田曉堂說:“沒辦法,不讓步不行啊。即便作出了這麼大的讓步,跟塗老闆能不能談下來,我心裡還是沒底。”
姜珊輕輕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那個姓塗的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相當難纏,你得作好思想準備。”
見她這麼說,田曉堂又有些不以爲然了:“辦法總是有的。塗老闆又有多大能耐?不過是有恃無恐罷了。”又道:“你打電話叫他過來吧,我們就在這裡跟他談。”
姜珊說:“就我們倆跟他談?”田曉堂笑了起來:“是啊。就我們兩人,我是首席談判代表,你算是副代表,呵呵。”姜珊也笑:“主要靠師兄,我只是配合。”田曉堂說:“這齣戲,我們兩個一定要配合默契,這叫兄唱妹和哩!”聽了這話,姜珊的臉突然無來由地紅了一下。塗老闆接到姜珊的電話,很快就趕來了。乍一看,塗老闆根本不像個小老闆,倒像個地地道道的山區農民。
他穿着一件皺巴巴的西裝,一看就是地攤貨,頭髮蓬亂,鬍子拉碴,臉上的表情甚至有些木訥。田曉堂以前見過塗老闆,但沒有直接打過交道,今天仔細端詳這副尊容,不免還是有些驚訝。
田曉堂暗想,塗老闆這麼個邋遢相,真讓人不敢相信,他居然與市委書記拉上了關係。又想,塗老闆看起來哪有姜珊說的那麼精明強幹?只怕是高看他了吧。
田曉堂開門見山,直奔主題。他指出,“潔淨工程”出了質量問題,引發村民頻頻上訪,市委、市政府極爲關注,唐書記多次作出明確指示。質量問題的責任,無疑都在施工方。現在暫不深究,但施工方必須無條件返工重修。考慮到返修面過大,爲促成問題儘快解決,市局決定酌情補貼四分之一的資金。這個方案唐書記也是原則同意了的。希望塗老闆珍惜機會,拿出誠意,接受這個方案,儘快返工重修。田曉堂有意多次提到唐生虎,是想給塗老闆一個信號:唐生虎對這事很惱火,希望儘快解決,你塗老闆要是聽唐生虎的話,就得同意按此方案操作。
田曉堂說了半天,塗老闆一直面無表情,似乎無動於衷。
不想等到塗老闆開口表態時,突然間竟像換了一個人,剛纔的木訥頓時消失得無蹤無影。塗老闆似笑非笑道:“田局長今天過來商量這事,我非常歡迎。市局答應補貼四分之一的資金,我也非常感謝。不過,您說責任都在施工方,我卻不敢認同。還有兩個具體情況,恐怕田局長不一定知情。”
田曉堂看了姜珊幾眼,訝然道:“什麼具體情況,你直說吧。”
塗老闆不緊不慢地說:“水泥道場出現塌陷和裂縫,除了工程質量不合格以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下面的地基不結實,有沉降的現象。這可怪不着施工方吧!”
姜珊聞言十分惱火,當即予以反駁:“塗老闆這話有點誇大其詞。我們調查過,除了兩處有地基不夠結實的因素以外,其他大大小小近百處塌陷和裂縫都是因爲偷工減料造成的。”
塗老闆一點也不尷尬,冷笑道:“姜局長堅持這麼認爲,我也沒辦法。”
田曉堂不動聲色地問:“還有什麼情況,塗老闆接着說。”
塗老闆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說:“還有個事情,可不大好開口啊。”
田曉堂用冷冷的目光逼視着他,並不說話。塗老闆磨蹭了一陣,受不了這目光,才說:“我手下有四個包工頭,各負責一個段面。出現質量問題的那7公里道場,都在其中一個姓陸的包工頭的段面上。而老陸恰恰是陳春方局長介紹給我的。我對老陸一點也不瞭解,當時很不樂意,可陳局長一個勁地給我做工作,我實在招架不住……”
田曉堂和姜珊面面相覷,深感意外。姜珊問:“這麼重要的事,你爲什麼不早講?”
塗老闆委屈地叫道:“我哪敢講啊。講出這個內情,就有出賣朋友之嫌了。今天要不是你們逼得這麼緊,打死我都不會吐露半個字。”
田曉堂沉吟片刻,道:“就如你說的,陳春方插手了工程,應該追究他的責任。可你畢竟是總包工頭,質量問題的主要責任還是在你身上,你逃避不了。”
塗老闆兩眼眨巴了幾下,辯解道:“另外那三個包工頭是我信得過的人,他們一丁點問題都沒出。老陸是陳局長硬塞給我的,他仗陳局長的勢,不聽我的招呼,這才捅出了大婁子。所以說,追根溯源,還得怪陳局長,不能讓我替他墊這個背!”
田曉堂沒想到,塗老闆竟把責任往陳春方身上推得一乾二淨,看來這個外表猥瑣的傢伙真是個十足的小人。他厭惡地看了塗老闆一眼,惱火道:“你別扯那麼多。‘潔淨工程’是承包給你的,我們只找你算賬。搞層層轉包本來就不允許。你既然敢搞轉包,爲什麼不把好質量監督關呢?陳春方讓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你不承認你負全部責任,我們不會接受。”
姜珊也說:“千根頭髮一根簪,我們只認你。至於你跟陳局長,跟那個老陸之間有什麼過節,那是另外一碼事。你覺得冤枉,應該由你去找他們交涉。”
塗老闆口氣軟了些,但還是不服氣:“我剛纔已說過了,代表政府跟我籤承包合同的是陳局長,我根本不敢得罪他。如果不是他插手和干預,就絕不會出質量問題。所以你們一味地怪罪我,我肯定不能接受。”
談到中午12點鐘,沒有一點兒實質性的進展。下午2點鐘接着談,
又談了整整三個小時,仍無法達成共識。談判便陷入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