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達介紹完,韓玄德開始講話。他講了唐書記對這次接待的空前重視,講了談成這個特大項目對帶動雲赭經濟發展的重大意義,講了“接待無小事,接待就是生產力”的深刻道理,講了這次接待必須確保細緻周到的總體要求,動員大家緊急行動起來,上下一心,衆志成城,將這次接待任務高標準、高規格地完成好,讓市委放心,讓曾總滿意,爲推動誠飛化工項目順利落戶雲赭作出應有的貢獻。韓玄德到底是市領導,講話的高度就是不一樣。經他這麼一講,這次接待就不再僅僅是一個單項的招商活動,更是一件關係雲赭發展成敗的大事。
韓玄德發表意見後,華世達根據唐書記的指示和韓副市長的要求,對準備工作作了分工,每個班子成員都明確了任務。
散會後,田曉堂和包雲河一前一後往四樓走。
走到包雲河辦公室門前,包雲河朝田曉堂使了個眼色,田曉堂會意,緊隨包雲河閃身進了屋。
包雲河一臉的不屑,嘲諷道:“李東達這下可立了大功了,唐書記不知會怎麼看重他呢!”
田曉堂笑道:“如果真能把這個一次性投資15—20億的特大項目談成,唐書記無論怎樣嘉獎、重用他,只怕都不爲過!唐書記不是講過麼,要更新用人觀念,注重在招商一線鍛鍊幹部、發現幹部、提拔幹部!”
包雲河撇嘴道:“問題是,雲赭並無特別的優勢,人家憑什麼要往這兒轉移?這些年來,落戶雲赭投資超過5億的項目,還沒有一個。現在突然冒出一個投資15—20億的項目,叫人總覺得有點像天方夜譚,不那麼可信。如果李東達說的投資額小一點,我倒還不會太懷疑。”
田曉堂點頭道:“您的懷疑也有道理。不過,我看李局長似乎信心十足。”
包雲河笑了起來,說:“李東達什麼時候不是信心十足、蠻有把握的樣子?他不過是盲目樂觀!好了,不多說了,但願我是多疑了。我也巴不得這個項目談成功,讓我市工業再上一個臺階。雲赭的發展步子實在太慢了!”
田曉堂說:“是啊,雲赭這幾年在全省的位次不斷下滑,唐書記他們急得不行,得知有這麼個大項目,不免喜出望外,不管是真是假,先當真菩薩供起來再說。但願這個曾總是真老闆,也是真心想轉移過來。”
田曉堂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見裴自主坐在沙發上,正在與陳春方聊天。陳春方知道裴自主是在等田曉堂,看見田曉堂回來,忙找了個託辭,知趣地躲開了。
田曉堂望着裴自主,笑道:“一下子招來這麼個大項目,你們真是初戰告捷呀!”
裴自主淡淡地笑了笑,沒有答話。
田曉堂問:“這個誠飛化工是不是你同學的企業?”
裴自主很簡短地回答:“不是!”
兩人又聊了一陣,田曉堂不由問:“你今天是不是有什麼事找我?”
裴自主說:“也沒什麼具體事,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坐坐。”
田曉堂不免有些狐疑。他看出來了,裴自主有點悶悶不樂,就像是有什麼話想告訴他,可他主動問起,裴自主卻什麼也不說。
唐生虎果然是空前重視,第二天上午,他將原定的一個會議延期,在韓玄德、華世達、包雲河以及李東達、田曉堂等人的陪同下,親自爲項目選址。華世達原本準備了三套候選方案,除了雲赭經濟開發區一塊生地外,還選了兩個地方,一個在雲赭老工業區,一個在下面某縣的開發區。不想唐生虎聽了彙報,斷然否定了第二、三套方案,當即拍板,誠飛化工項目就放在雲赭經濟開發區。唐生虎一錘定音後,華世達似乎還想跟唐生虎辯解幾句,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放棄了。
見唐生虎這麼獨斷,這麼一言九鼎,田曉堂不由一震,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一行人徑直去了經濟開發區,來到那塊緊靠赭江邊的生地前。唐生虎興致勃勃道:“這個地方不錯。化工企業的特點就是用水量大,這裡完全能夠保障用水。誠飛化工一旦上馬,將成爲經濟開發區的一號工程和最大亮點!”
韓玄德、李東達等人連聲附和。田曉堂朝周圍看了看,發現這裡的農戶住房十分密集,將來如果要徵用這塊地,拆遷的任務繁重而艱鉅。他又往遠處看了看,居然一眼就看見了主樓工程那個修到第10層的半拉子樓盤。目測一番,他估計那幢主樓離這裡不足兩公里。
在選址的過程中,田曉堂一直想單獨跟唐生虎說句話,甚至只是遞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可他始終沒找到這種機會。
浙江誠飛化工公司的曾總帶着幾個人如期到來雲赭。雲赭方面以接待省領導的高規格盛情接待了他,派了副市長韓玄德到省城機場迎接,市委書記唐生虎不僅全程陪同考察,就連每頓早餐都親自陪着曾總吃。
曾總長得人高馬大,頗有企業家的派頭。作爲一個民營大企業的副總,儘管在內地看到的都是官員們的笑臉,但能夠受到如此禮遇和款待,讓他還是很意外、很感動,甚至都有幾分不安了。只是輪到他表態時,卻沒有期待中的乾脆、響亮。看過開發區那塊生地,問他有什麼意見,曾總說:“我個人覺得不錯,不過還得跟張老闆商量。”談及地價問題,曾總說:“你們的報價我已知道了,等我回去跟張老闆彙報後,再與你們深談。”聽那口氣,似乎一點兒也做不了主,唐生虎不免有些失望。不過曾總臨走前,又信誓旦旦地承諾,回去後一定迅速將考察所見所聞報告給張老闆,說服張老闆將雲赭作爲產業轉移的首選區域。這個表態讓唐生虎很高興,忙說:“請曾總多費心了!我們將以最大的誠意,最優惠的條件,最優質的服務,等待着與你們攜手合作!”
田曉堂注意到,曾總考察雲赭的這兩天裡,在唐生虎面前最風光的人物,非李東達莫屬了。考察途中,李東達有意落在華世達和包雲河的後頭,唐生虎一旦沒看見李東達,就會扭頭朝後面招手:“東達你快到前面來!”酒宴上,李東達自覺地坐在下首,唐生虎卻不依,叫他道:“東達你坐那兒幹嗎,快到曾總身邊來!曾總可是你請來的客人,你躲在一邊算什麼事!”唐生虎對李東達熱情得有些過分,相較之下,對華世達和包雲河就顯得有點冷落了。
田曉堂不由感慨起來。唐生虎過去從沒用正眼瞧過李東達,如今卻對李東達親熱有加,這個變化來得太突兀,讓人真是沒法適應。過去李東達不受待見,說白了不過是因爲郝局長臨死前推薦了他,而郝局長是原市委一把手關書記的人,關書記跟唐生虎又不和,唐生虎恨屋及烏,這才壓着李東達。說起來,唐生虎原來不喜歡李東達,多少有些莫名其妙,李東達是吃了個啞巴虧,而眼下李東達受寵,原因卻是再清楚不過。雲赭在全省位次不斷下滑,唐生虎在省領導面前一直灰頭土臉的,李東達若能招來這個大商,將會遏制下滑的勢頭,幫唐生虎創造最大的政績,掙回不少的面子,並贏得向上晉升的政治資本。所以,唐生虎對李東達難免心存感激,他跟李東達的親熱只怕是發自內心的。
這麼琢磨着唐生虎,田曉堂忽然哂笑起來,自己只怕是已提前進入市委副秘書長的狀態了吧?做服務唐生虎的副秘書長,就得學會做唐生虎肚子裡的蛔蟲,經常揣摩其所思所想。這是做領導“近臣”的一項基本功,非得練好不可。
想到那個市委副秘書長,田曉堂的心態又變得複雜起來。自從那天親眼看見唐生虎不由分說,一拍腦袋就斷然決定將誠飛化工項目放在雲赭經濟開發區後,田曉堂一直覺得有個什麼東西堵着胸口。唐生虎的作風太霸道了,在雲赭這塊地面上,幾乎是說一不二。而且,他爲老闆們打招呼,插手工程,也太不謹慎了。田曉堂平時聽到過一些對唐生虎的風言風語,說的都不是什麼好話。想到這些,田曉堂不免有點擔憂。唐生虎是個有爭議的人物,也不知背後還幹了些什麼,說不定哪天就會突然翻船。去做了他的“近臣”,到時就會受牽連,那風險實在太高了。而且,唐生虎就是不出事,他擔任市委書記時間也不短了,說不定不久就會提拔上調。
唐生虎拔腿一走,自己還來不及再往上挪動一步,就會被擱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來。這麼一想,田曉堂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他以前只考慮了有利的一面,並沒有想過凡事有利亦有弊,對不利的一面估計不足,實在有失周全。再說,他也不太願意做服侍領導的工作。市委副秘書長,雖說也是正縣級領導,可實際上不過是市領導的大秘書、勤務員,唯市領導馬首是瞻,跟在市領導屁股後頭,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點自由都沒有,跟那些同級別的縣市區大員和部門主官根本沒法相提並論。與做副秘書長相比,他更願意在市直部門或者縣市區任職。有了這些想法,田曉堂便很猶豫,不知該如何決斷。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找劉向來,讓劉向來幫他參謀一下。他一直不願把這件事透露給劉向來,現在拿不定主意了,卻馬上想到去徵求一下劉向來的意見。
見面後,聽田曉堂說將要去做服務唐生虎的市委副秘書長,劉向來立即向他表示祝賀:“這是天大的好事啊!直接跟着市委書記,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呢!”
田曉堂聽出了一絲別樣的味道,心想劉向來只怕是怪他不該一直瞞着這個大事。他說:“我倒沒有這麼樂觀,覺得潛在的風險不小。”
聽田曉堂說完自己的擔憂,劉向來笑道:“你現在考慮問題越來越縝密了。你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我跟你舉兩個例子。韓玄德副市長就是靠爲原市委書記搞服務起家的,他跟那個書記做了兩年副秘書長,就被安排下去當了縣委書記,縣委書記只幹了兩年,就在市委書記的一手安排下,換屆時被選上了副市長。從副秘書長到副市長,韓玄德只用了兩年多時間,坐直升機似的。而另一位市委書記的‘近臣’可就沒這麼幸運。他只跟市委書記幹了半年,市委書記突然調走,他的處境頓時由炙手可熱變得尷尬起來。由於那位市委書記性格強硬,跟同僚的關係處理不好,他後來便成了替罪羊,沒哪個市領導願意用他,一直就做着分管機關的副秘書長,至今已快10年,還在原地踏步。這兩位副秘書長的命運,真是天壤之別,所以你謹慎一些,很有必要。免得一步走錯,全盤皆輸。”
田曉堂問:“你覺得我應該調過去嗎?”
劉向來說:“這可不好說。調過去是福是禍,就看你的造化了。事情的變數誰也無法預料。唐生虎會不會在近期內調走,或是出點什麼問題,事先難以作出預測,但這兩種可能性都是存在的,而且發生的機率還比較高。不過話又說回來,機率高並不等於就完全會發生,所以不太好把握。還有一點,你只怕沒有考慮到,就是你過去工作,你的表現會不會讓唐生虎滿意,只怕還值得打個問號。”
田曉堂笑道:“我會竭盡全力做好工作,這一點你不用擔心。”
劉向來說:“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說,憑你的個性,你的處世態度,只怕跟唐生虎很難合拍,甚至格格不入,到時候你經常會陷入兩難境地。碰上什麼事情,按唐生虎的要求或暗示去做,你不願意;不聽他的話呢,又會冒犯他。你這個市委副秘書長就會幹得十分痛苦,十分憋屈。就是唐生虎不調走,也不出事,只要他對你稍有不滿意,你的前景也不容樂觀啊!”
田曉堂心頭不由一凜。劉向來的提醒很有道理,這一點他竟然忽視了。伴君如伴虎,對唐生虎這隻“虎”,恐怕只有服服帖帖、唯唯諾諾、低眉順眼、言聽計從,他纔會感到滿意。可自己能做到嗎?如果做不到,又硬要去幹這個副秘書長,那就是自討苦吃、自找罪受,甚至是自取其辱。
與劉向來分手後,田曉堂又痛苦地思考了一番,終於拿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