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倪
那些新來的官員顯然已經吃過了晚飯,跟朱書記、田縣長、薛華鼎等人打過招呼就離開了食堂。朱書記、田縣長等人也不用鄉政府裡的人招呼就坐上了已經擺好了飯菜的桌子,開始吃飯。吃飯的時候,薛華鼎都沒注意一桌子菜到底是什麼,肚子空空但沒有胃口的他僅僅扒了幾口米飯、吃了幾片辣椒和黃瓜就算吃完了這餐半夜飯。
坐在薛華鼎旁邊的張華東也好不到哪裡去,他也只吃了一點點蔬菜,然後和薛華鼎一樣抓着礦泉水瓶猛灌着。
坐在他們身邊的郭漢田看着薛華鼎和張華東的樣子,用他外地腔調笑着說道:“難道你們不餓?這點事就嚇住你們了?要是上戰場你們還不……,呵呵……。”顧忌到他們都是領導,郭漢田沒有把“嚇得尿褲子”的話說出來。
郭漢田不說話還好,二人剛纔也沒想到他把那截烏黑的手指裝進香菸盒裡的那件事。現在聽他說話,二個人不約而同地相互對視了一眼,慌忙地離開了飯桌。
薛華鼎還算好,只是有點點噁心的感覺,走到外面的坪裡被夜風一吹就沒事了。而張華東又重複着下午的動作,飛快地跑到廁所嘔吐去了。
過了好久,張華東才臉色蒼白地走了出來,嘴裡噙着一支菸死勁地吸着。
薛華鼎笑問:“好些了吧?”
“哎,總算好了一點,太噁心了。”張華東有氣無力地說道。然後轉身走上臺階從牆邊拖過來一條板凳,放下之後也不管它是不是髒就一屁股坐了下來,問道,“先坐一會吧。你抽菸不?”
“不想抽!”薛華鼎說完,又問道,“今天晚上是不是還要開會?這麼多領導都來了。什麼時候?”
“是的,具體時間還沒定。對不起!是我忘記告訴你了,開碰頭會議。”張華東首先道歉,然後小聲說道,“朱書記好像對這次會議很重視,這麼晚了還把縣裡的人通知過來。”
停頓了一會,張華東又小聲問道:“薛助理,你說有必要這麼重視嗎?這次火災又不是我們政府的責任,要抓要判也是對着那個遊戲廳老闆啊。你說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貓膩?要不我們這裡如此興師動衆幹什麼?”
薛華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他可不敢把自己內心的想法說給張華東聽。剛纔在去慰問死者家屬的路上,田國峰縣長就阻止了自己把心裡的話說出來。薛華鼎事後一想也明白了,田縣長不讓自己說出來並不是怕王秘書和他的司機聽見,而是這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種事還真是田縣長所說的需要走一步看一步,沒出現那中惡劣局面就不要提起。
張華東以爲薛華鼎也不知道相關情況,加上他還問自己晚上是不是開會,說明在路上朱賀年和田國峰也沒有跟他談多少話。所以他小聲對薛華鼎道:“管他呢,反正等下開會就知道了。”
這時,鄉綜合辦公室副主任葉勝給他們送來二杯熱茶,並笑着說道:“二位領導坐在這裡啊。讓我們找了好久,請喝茶。”
張華東接過茶,問道:“葉主任,什麼時候開會?會議室準備好了吧?”
葉勝回答道:“剛纔朱書記說等十五分鐘之後就開會。會議室早準備好了。對了,張主任,你好些了沒有?”
開會前的準備工作本來應該是張華東這個縣政府副主任負責安排的,因爲這是縣裡在這裡召開會議。不過由於他“病”了,就把這些事一古腦推給了晾袍鄉的工作人員。那些人倒沒有什麼意見,從他這裡問了一些注意事項後就去自行處理了,只把相關進度報告給張華東聽。鄉政府的這些人也算是洞庭湖裡的麻雀,經歷過各種風浪,佈置一個會場完全不在話下。
“……,同志們,今天爲什麼開這個會?我不想多說。只要你們看見了今天下午的慘狀,看見了一個個活蹦活跳的孩子燒成了焦炭,聽到了他們的父母一聲聲哭泣,你們就知道我們應該開這個會。你們就不會抱怨我朱賀年凌晨幾點還逼你們坐在這裡聽我罵人。是的!老實說我現在真的想罵人、想罵娘!你們自己說說,我朱賀年不罵行嗎?看着那些孩子的相片,我能忍住嗎?你們說!”說到這裡,坐在主位的朱賀年沒有再說話,而是瞪着一雙眼睛嚴厲地從左掃到右掃視衆人。掃了一遍之後,眼睛又從右掃到左。
除了做會議記錄的張華東的手還在動,其他人都大氣都不敢出,蘭永章更是把頭埋到了胸前。張華東不是不怕,而且他要記錄,手不能停下來。
參加這個特別會議的人員只有郭漢田、張華東的級別低一點,其他不是縣級領導就是行局一把手,蘭永章也是鄉黨委書記。其他的人都被關在會議室外面,不許旁聽。會議室門口安排了二個警察把守,防止會議內容泄露。而且在開始會議開始前,朱賀年就宣佈了會議紀律,強調了保密的重要性。
這個動靜又讓張華東感到有點不可理解:好像開地下黨的會議一樣。有必要嗎?
停頓了一會兒,朱賀年喝了一口水,語氣緩和下來,說道:“但我今天不罵,也不批評人,我實在沒有精力再罵人、批評人。我今天只是來請大家幫我朱賀年一個忙,幫忙把這件事處理好,讓死者家屬滿意、讓傷者滿意,也讓全縣廣大人民羣衆滿意,但願不要讓這類慘劇在我們縣再發生。算我姓朱的求各位了,好不好?”
朱賀年接着說道:“是的,有不少領導同志都知道,下一週省裡領導、市裡領導就要來我們縣進行調研。如果說省裡領導、市裡領導調研的主要內容是有關產權制度改革、下崗職工再就業的問題,不會針對這個事件而來,我們有可能蒙哄過關。但十月份呢?十月份省是‘普及九年制義務教育’評估驗收小組將對長益縣進行驗收,與這件事就直接相關了吧?其實,這都是題外話,不管領導是不知道,也不管這事影響不影響我們縣裡的名譽,這都可以不管!是的,可以不管。但是,無論如何我們都應該重視這件事。俗話說得好,‘爲官一任、造福一方’,現在我不要求你們造福一方,但你們至少不能禍害一方吧?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我對得起誰?死者家屬的痛苦誰有本事幫他們消除,傷者今後生活上的困難誰幫他們解決?”
張華東以爲自己從朱賀年的話裡聽出了端倪,也以爲自己在此之前判斷準確:朱書記、田縣長之所以如此重視這事,是怕上級領導知道,想把這事儘快掩蓋起來。
他有點得意地擡頭看了薛華鼎一眼,薛華鼎卻沒有看過來,這讓他的得意打了一個小小的折扣。
實際上薛華鼎眼睛的餘光發現了張華東的動作,也看見了他臉上得意的神色。但薛華鼎沒有迎合他的目光,心裡想:事情哪裡是你張華東想的這麼簡單!
朱賀年道:“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事故已經釀成。今天我們開會的主要目的是什麼呢?首先,請大家議一議,我們應該採取怎麼樣的措施將這件事的影響儘可能地減小,減少到大家都可以接受的程度。其次,就是怎麼杜絕類似事件的再度發生。這個,纔是最主要的。”
說到這裡,朱賀年突然拍桌而起。這一巴掌聲音很大,把幾個沒有看着朱賀年的與會者嚇了一跳。就連一直看着他的薛華鼎也抖了一下,也不知道朱賀年爲什麼突然起高腔。只聽見朱賀年厲色說道:“在討論之前,我想請你們各位領導好好想一想那些年輕的生命、自己體會一下失去親人痛苦!也想一想那些一輩子只能坐輪子、只能躺在病牀上的人,你們難道就心安理得?這次事件發生了,不但你們要受處分,我朱賀年也要受處分。如果下次再發生這種事,可就不是什麼處分就能應付、就能頂得過去的。即使上級不嚴肅處理他,我朱賀年也要撤了他的職!”
說完這些話,朱賀年看着公安局局長張羣雄、副局長郭漢田,問道:“你們把引起火災的直接原因簡單地介紹一下。”
後來的張羣雄在薛華鼎他們一行去慰問死者家屬的時候就找他的手下了解了相關情況,現在見朱賀年發問就咳嗽了一聲說道:“我來說吧。”接着他提高音量說道,“通過刑偵隊和消防隊的聯合勘查,走訪事故現場的人員,初步認定這是一次意外事故。其直接原因是遊戲廳裡一個爛電源插座短路引起的。我這裡簡要說明一下。收銀臺上有一臺舊電風扇,供收銀員降溫用的。這臺舊電風扇的電源是由收銀臺地板上的一箇舊電源插座提供。而這個插座通過擺放在地上的一根導線連到左邊牆壁上的一個單孔插座上。在這個單孔插座的旁邊則是一個電源開關,控制室內天花板上吊着的大電風扇。牆壁上貼了價目表、注意事項,也掛了幾本記錄本等東西。”
張羣雄先大致介紹了一下情況,然後稍微停頓了一下,讓大家思考相關電源走向。然後說道:“我們幹警查訪不少經常在裡面玩遊戲的初中生,他們在與我們的談話中都提到了那個地板上的插座是壞的,上面那塊白色的塑料板已經破爛,能清楚地看見裡面的銅片。這個還是一個學生幫忙用不乾膠帶綁紮了一下。經常在插舊電風扇的時候冒出電火花,幾次嚇到了幾個不知情的學生。所以他們印象深刻。今天中午,天氣較熱,室內的那臺吊扇一直是打開的。當遊戲廳老闆王宏偉走路出買東西的時候,代替他上班的女收銀員楊花明就彎腰去插上舊電風扇的電源。可能是插的時候不小心、也可能是插座裡面的銅片已經錯了位,當她操作的時候,這個破舊插座短路,導致電起火。電火沿着電源線從收銀臺燒向左邊的牆壁,也引發了牆上的東西燃燒。該值班員在火災發生後驚慌失措,先將她自己的一杯茶潑向燃燒的東西之後,又抓起所有能抓到的東西進行滅火,包括紙張、衣服。”
張羣雄繼續彙報道:“電源短路之所以引起如此大的火災,其主要原因是停在通道里的那部舊南方125摩托車。這是遊戲廳老闆王宏偉從他人手裡購置的二手摩托,相當的陳舊。當時這部摩托車正好壓在那根燃燒的電源線上,全身油污的摩托車很快就燃燒起來,發出大量的濃煙,大火也將通道幾乎堵死。開始認真玩遊戲的人並沒有注意到已經發生了火災,當他們明白到發生火災後,被火堵在裡面的人已經衝不出去了。”
張羣雄道:“大家也看到了,這個門面是一個通間,裡面光線不足。就是白天也需要在裡面打開一盞電燈。短路之後不久,那盞電燈就滅了。加上物質燃燒發出濃煙,裡面是一片黑暗。驚慌的他們到處亂竄,加上又沒有基本的消防知識,有人就被毒煙燻倒導致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