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聽
薛華鼎轉身一看,見是一身泥水的李席彬副縣長。
他連忙放下手裡的麻線,握住李席彬伸出來的手道:“李縣長,你也來了?”在他身後,還跟着一個小夥子,背上揹着一堆東西,估計是李席彬和他自己的行李。揹着東西的小夥子反而顯得比李席彬輕鬆,至少沒有像李席彬那樣喘着粗氣,一臉的疲態。這個小夥子薛華鼎在縣政府也見過一二次面,只是不知道他是那個部門的。他笑着喊了薛華鼎一聲薛助理,薛華鼎笑着點了點頭。
那些民工見又來了一個縣級領導,都很好奇地圍着他們。李席彬心裡雖然有點厭惡他們,但臉上沒有表現出來,還是勉強露出笑容跟他們點頭示意。
薛華鼎揮了一下手,讓他們走開。然後走到大堤的另一邊,問道:“很累吧?”那個小夥子沒有跟過來,以爲他們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談。
李席彬接過薛華鼎遞上來的香菸,嘆了一口氣道:“可不是嘛。今天吃完中飯就開始走路,走了三十多裡地,腿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了。幸虧你是昨天到的,要不你還不得跟我一樣累過半死?”
薛華鼎笑道:“你們怎麼不早點動身?早上只是陰天,車還可以開。”
李席彬苦笑道:“還不是上午要開防汛緊急會議?”接着他又問道,“你負責這一段?”
“就是這裡。那你還真是辛苦了,這麼難走的路,我昨天只走了幾里路就快趴下。對了,李縣長,你負責的是哪一段?”薛華鼎又把煙散給隨李席彬一起來的小夥子和周圍的民工。
“我和你是鄰居。有空我們可以好好聊聊。我還是走算了,一停下來就更沒勁了。”李席彬說着,繼續朝前走去。
薛華鼎大聲說道:“好的,我忙完這些就去看領導。”
“你忙,你忙,再見!”李席彬遠遠地說道。
看着李席彬蹣跚的背影,薛華鼎搖了搖頭:在朱賀年的嚴令下,所有的幹部都是自己過去,不麻煩下級一點點。
由於連續下雨,堤外的水位還是違背衆人的意志不斷地上漲着。傍晚薛華鼎他們在大堤上架設臨時路燈的時候,水位還只超過警戒水位零點四米,但到吃完晚飯後不久就超過警戒水位零點五米。
爲應對越來越嚴峻的水情,縣裡各大巨頭紛紛出動。朱賀年、田國峰都披着雨衣穿着雨靴連夜行走在泥濘難行的大堤上,爲所有參與防汛的人鼓勁。當然也發出一道道嚴厲的命令,收集各堤段的要求,能解決的當場拍板解決。
在他們的檢查中也出現了一個倒黴蛋:某鄉負責的一段大堤被縣裡抓了典型。當時承包這段堤的鄉幹部邀請才下走泥濘路下來蹲點的縣領導到一個農家喝酒,說是爲領導洗塵解困。而被指派臨時負責的那個帶隊村長因爲勞累到晚上九點多的時候也睡覺去了,讓巡查隊自行巡查。那些巡查隊員見無人監督就三三兩兩地在大堤上應付着。不想被深夜來此檢查工作的朱賀年發現,村長被人從地鋪上喊起來,頭還是昏的,就聽到縣委書記朱賀年親自宣佈了他的撤職令,剛喝了二杯酒的鄉幹部和那個蹲點縣領導也都被記過處分。
那個村長也是大意,因爲他所在的堤段沒有像其他堤段一樣下大雨,他就以爲朱賀年、田國峰不會到這個相對安全的地方來檢查,趁二個主要領導離開,他也離開。
在這個村長被撤職、鄉縣領導被處分之後不到二十分鐘,相關通報就通過縣防汛指揮部的電話轉發到了全縣各堤段。這既是殺雞給猴看,也是爲所有防汛幹部敲響了警鐘:馬虎對待就要你好看。
身處防汛一線的薛華鼎對於這件事倒是很認同,慈不掌兵的道理他懂,現在的形勢一小時比一小時緊張,縣裡的領導怎麼可能允許這種不負責的事出現?更何況明天還要更嚴峻的情況——洪峰正按時而來。
考慮到董新如的身體,薛華鼎吃完晚飯之後,就一直帶着巡查隊在巡查。當然,作爲督導人,他是沒有必要每次真的都跟着他們一起走。他只需要督促他們人數足夠、按時出發,提醒他們按照事先計劃的隊形仔細巡查,及時彙報發現的異常就可以了。
董新如值班的時候,一般就在自己住的房子前盯着那些人就行,發現巡查隊員不按要求來,就扯開嗓子罵幾句。
薛華鼎則小心多了,他站在大堤上,看着他們巡查。有時還跟着他們走上一段距離,只有這麼做他在心裡才覺得放心。
“小薛,你是休息一下吧?我來。”相處久了,董新如也開始按薛華鼎的要求喊他小薛,只在別人面前稱他爲鄉長。本來按計劃是薛華鼎值這個夜班,他休息,而明天上午由他值班。但他在家裡呆不住,就一瘸一拐地爬上了堤面。
薛華鼎笑道:“沒事。他們在坡上走都可以走,我在這堤面上走算什麼。像散步似的,你多休息一下,也許明天還有更緊急的情況呢。”
巡查的人員都是一字排開,走在傾斜的堤坡上或污泥很深的堤腳下,自然比堤面上難走得多,而且他們都必須從頭走到尾。
董新如道:“在家裡也躺不下也睡不着,還是出來走一走好。小張呢?”
薛華鼎回答道:“他爭着要跟他們在一起,我就讓他去了。”
“呵呵,這小子想進步。也好,年輕人累點沒什麼,睡一覺就好。”董新如笑道。
“他們的夜宵準備好了沒有?”薛華鼎問道。
“範村長在安排。今天晚上還有紅燒肉,有一餐好吃的。”董新如笑道,“我們走一走?”
薛華鼎就陪着董新如慢慢地走着。他小聲問道:“老董,你說這水位還會上漲嗎?”
董新如憂鬱地望着黑黝黝的湖面,小聲道:“誰知道。估計就是老天爺自己也不知道。這天氣預報也太不準了,明明說是陰天,怎麼下起了大雨?”
薛華鼎笑道:“今天的天氣預報不是說明天有大雨嗎?要是不準就好了,明天也許出大太陽呢。”
董新如笑了笑,從胸前的襯衣裡掏出煙來,問道:“抽一支吧?可以讓你不困。”
“抽了不舒服,嗓子痛。”薛華鼎還是拒絕了對方的好意。
“怪事。我不抽菸嗓子就痛,你抽了煙嗓子痛。算了,我也不抽了。”說着他把煙重新揣進了口袋。
“不抽菸肯定有好處。你就少抽點吧。”
“呵呵,這話只能聽一半不聽一半。抽菸的人也有活到九十歲的,不抽菸的也有早死的。”
“怎麼能這麼說?”
……
邊走邊閒談的時候,巡查隊已經摺返回來。薛華鼎問道:“發現情況沒有?”
爲首的人回答道:“薛鄉長,沒事。”
“那好,查過去的時候,你通知一下下一組的人接班,我們在這裡守着。”董新如道。
“好的。”那些人繼續往前走。
薛華鼎和董新如也繼續朝前走,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他們負責地段的邊界。下一段大堤就是另外一個鄉負責的,也就是李席彬蹲點的堤段。
因爲防汛情況緊急,薛華鼎下午和晚上並沒有去看李席彬,當然,李席彬也沒有過來。估計走了半天的路,他肯定累得半死。
在二段大堤的結合處,堤坡上堆放了一堆一人多高的卵石。薛華鼎看了看遠處的大堤,看見他們也在巡視,十來隻手電筒指在堤坡上形成了一條亮線,隨着他們的腳步慢慢朝這邊掃過來。
董新如也看了一下遠處,然後移到卵石堆邊,說道:“我們坐一下。”
“好咧!”有點累了的薛華鼎一屁股坐在溼漉漉的卵石堆上,然後乾脆仰面躺下來,隔着塑料布的卵石雖然頂得背部有點痛,但他還是覺得這麼躺着很舒服。
董新如也笑着躺下,用手電筒掃了一下剛離開的自己的巡查隊後,就把手電關了。
薛華鼎也關了手電,隨口問道:“背痛不痛?”
“這麼小的石頭,怎麼會痛?想當年我們在老山貓耳洞裡,沒有一塊平地,都是這麼一塊塊大石頭,一樣的睡。”董新如真是三句不離本行,他道,“你能這麼睡着嗎?”
“也許吧。太累了哪裡不能睡。不是怕誤事,我還就這麼睡着算了。”薛華鼎笑道。
“那你睡,等下我喊你。現在是夏天,淋點雨也沒什麼。”
說完,二人都不說話了,不過薛華鼎沒有真的睡,只是在閉目養神。但是因爲身心放鬆,二人都鬆懈下來,思維也比平時緩慢。他們一動不動地躺着,準備等下一輪巡查組過來的時候再起來。
二人安靜下來沒有多久,他們就聽到了李席彬蹲點那一邊的巡查組過來了。那些人肯定也是累了,他們都沒怎麼說話,只聽到幾聲咳嗽聲和一個人打哈欠的聲音。薛華鼎和董新如都沒有動,甚至都不想讓他們發現自己的存在:難得偷一下懶。
這時那個隊伍中傳來一陣手機鈴聲,有人提醒道: “李縣長,好像是你的電話。”
“哦,是的,是我的電話。”一個聲音說道。
另一個聲音道:“領導,你辛苦一天了,你也休息吧。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做好的。”
“呵呵,謝謝。我沒事,我先打一個電話,你們繼續。”一個聲音回答道。
薛華鼎隱隱約約聽到了“李縣長”三個字,但不敢確定,他可不敢肯定他現在親自參與巡查。心裡想起來看看是不是李席彬真的來了,身子卻不想動。他還是繼續躺着沒動,只是把眼睛睜開了,耳朵收集着周圍的聲響。
沒有多久,那些巡查組的人轉身走了,周圍也安靜下來。薛華鼎沒有聽到其他聲音,他轉了轉腦袋,眼裡看到的還是一片黑暗,身邊的董新如還是一動也不動。薛華鼎以爲自己聽錯了,閉上了眼睛:人又放鬆了。
模糊中,薛華鼎好像聽到有人走過來的聲音,而且腳步聲在卵石堆的對面停住了。薛華鼎再次睜開眼睛,傾聽着卵石堆對面的聲音。
很快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調說的話:“胡老闆?找我什麼事?我現在忙得很。……,你知道?既然你知道爲什麼這麼晚還打電話?……,什麼?我不知道!我也不管!……,你什麼意思?我收過你的錢了?我堂堂一個副縣長會要你的這點小錢?哼!……那是他,誰收的錢誰負責!我告訴你,你這是誣陷。誣陷一個縣領導的後果你比我清楚吧?你是光棍漢,不怕死。嘿嘿,我難道就怕死?你貸款建舞廳天天虧本與我們政府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