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才知柴米貴
王宏偉很乾脆地說道:“要說錢嘛,還真的沒有。不說十幾、二十萬,就是幾萬元也沒有。我們鄉帳上的錢連下個月的工資都發不出來。”
薛華鼎聽他的話裡有話,就問道:“你就別跟我打啞謎了。我是纔過來的,對鄉里的情況不熟。我可不能像管家婆一樣,一上任就跑到你們財政所查賬,查我們的家底到底有多少。”
王宏偉笑道:“我們財政所的人可是非常盼望鄉長您去檢查指導我們的工作,幾個幹部職工看你上任十來天了,還沒有到我們所裡去過一次,心裡還有意見呢,以爲你是對我們的工作不滿意。”
薛華鼎笑道:“行了,不說這些,我也不做什麼自我批評。你看我這段時間忙得過來嗎?到現在我還只轉了三個村,都是被一連串的會議拖住了。你跟我透一個底,我們帳上還有多少錢?”
“真正能提現的也就五六萬吧。”
“所有的都在這裡?”
王宏偉訴苦道:“哎,我們收入途徑實在太少了,就是從田地裡收點錢而已,全鄉沒有一個好的企業,連賺錢的個體戶也沒幾個。現在的農民又不像原來那麼聽話。你要他們交提留什麼的,簡直就是拿刀子殺他們。三提五統真是難收上來,中央還一個勁地說什麼徵收的比例不能超過農民純收入的百分之五,我們真是難啊。不超過百分之五,還是純收入,這怎麼可能?”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徵收都超過了他們純收入的百分之五?”薛華鼎問道。
“嘿嘿,我可沒說。”王宏偉乾笑了二下,轉而轉移話題道,“薛鄉長,你說李麻桿李豐南又找你要費用?”
薛華鼎見他將話題引導原來的問題上就點了一下頭。薛華鼎也知道現在要問也問不出什麼明堂來,即使從王宏偉嘴裡問出什麼不符合政策的事情來,自己這個新來的人也不可能做出什麼大動作,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他清楚,他可不想搞什麼新官上任三把火來把全鄉的幹部都得罪。從農民手裡收取多出上級要求的費用絕對不是某個人、某個幹部所能確定的,肯定是他們的集體行爲,也可能是多年流傳下來的慣例,估計縣裡的領導也都知道。自己不能爲鄉里幹部增加收入而削減他們現在所得的話,肯定沒什麼好果子吃。薛華鼎現在可不是一個只憑意氣用事的愣頭青。
於是,薛華鼎說道:“這裡是他剛提交給我的二份報告。既然你知道了,你也看一下,看能不能想辦法湊集資金解決它們。不管怎麼樣,這二件事在暑假結束前都必須落實好。他們聯校要的錢並不是很過分,包括已經撥給他們的五十萬,他們一共只需要八十多萬,這還包含了十三萬元民辦教師的工資。如果你們……我們鄉里不截留三月份上面撥下來的一百二十萬,他們還有多。”
王宏偉只是出於尊敬薛華鼎纔將二份報告翻了翻,實際上他並沒有看進去多少內容。他將報告抓在手裡,說道:“我們也是沒辦法才吃他們的回扣。嘿嘿,說習慣,電視報紙經常說‘回扣’二個字。薛鄉長,我知道你是大方的人,所以我在你面前敢這麼說話。……,要解決這二個事情說難也不難,說易也容易。”
他將報告輕輕放在沙發上,繼續說道:“要想憑我們鄉政府的能力,解決它們肯定不可能,可以說是難於上青天。但要藉助其他方面的力量,還是有辦法的。”
薛華鼎盯着他,沒有再追問。
王宏偉見薛華鼎沒有說話,又說道:“還是老辦法。或者朝上面要,或者向銀行貸款,或者朝有錢的人借,再不就是……”
薛華鼎忍不住說道:“你別給我來虛的,說點實際的。朝上面要,怎麼要?上面已經給了我們鄉一百二十萬的改造資金,才撥下來幾個月,你說我們還好意思再要嗎?就是要,上面也不可能再給我們。銀行貸款?我們記得我們還欠銀行一大筆資金吧?舊賬不還,新的貸款爭取得到嗎?向有錢的人借?你以爲我們是私人,誰敢借給我們?王所長,我找你來是實實在在商量問題的,不是聽你亂吹的。這樣吧,你就先告訴我,那一百二十萬元到底是怎麼花的。剛纔李校長說我們鄉里截留了七十多萬資金,是不是這麼一回事?我們鄉里有沒有可能吐出來二三十萬,把這二個大事解決了,讓我這個新來的人安心一點,能睡一個好覺。現在從中央到地方對教育的重視程度我想你是知道的。”
王宏偉很乾脆地搖了搖頭,說道:“不可能吐出來。就是想吐,我們也沒有這筆錢了。”
“用到哪裡去了?”薛華鼎知道是這個結果,但還是問道。
“用的地方就多了。首先是設計費,鄉里當時之所以請市裡的設計院來搞這個設計,就是借重他們的名聲,好跟縣裡的領導說。但他們要錢也不含糊,我們是花了二三萬的接待費才使他們將比例從百分之十降到百分之四,少了六個點。這裡七七八八就被我們用掉了十六萬多。李麻桿那傢伙站着說話不腰疼,把這十六萬也算做我們截留了的。”王宏偉忍不住罵了一下李豐南。
接着王宏偉又哭窮道:“還有就是報銷了去年遺留的一些招待費、車輛維修費,我們鄉政府的水泥坪也是用的這筆錢。還有就是遊戲廳起火後,墊付死者家的賠償費。本來想把鄉政府的門樓大修一下,結果被那個遊戲廳老闆害慘了,現在還不知道那個老闆是死是活,就是把他抓回來,估計殺了他賣掉也還不起這筆帳。現在全鄉幹部的房租補貼、水電補貼、防暑費、交通費還沒有着落呢。就是我們下個月都不發工資,所有的錢交出來,也填不飽他李麻桿的胃口。”
薛華鼎嘆了一口氣道:“你們還真敢用啊。難道你們看着那些孩子在搖搖欲墜的教室裡上課,就不擔心?”
王宏偉沒有搭薛華鼎的這句話,而是賭氣似的說道:“李麻桿要錢未必就是用去改造危房。”
薛華鼎瞪大眼睛說道:“他們聯校還有膽子將這種錢挪着他用?除非他們不想幹了!開除幾個違法亂紀的人我還是有能力的。”
王宏偉想不到薛華鼎最後說出這句殺氣騰騰的話來,連忙說道:“我也只是猜測。薛鄉長,要想解決這二個問題,還真只能找上面想辦法。鄉里真的沒這麼多錢解決。”
王宏偉明顯的是在打退堂鼓,不想得罪李豐南他們,是以只就是論事,不跟薛華鼎交心。
薛華鼎也明白了王宏偉明哲保身的行爲,也沒有說什麼。他藉此機會詢問了鄉里的一些收入、支出情況,也瞭解了鄉里每年的大頭支出和一些迫切需要資金的地方。
王宏偉見薛華鼎不追問學校危房改造的事,也就一五一十地把鄉里的經濟情況交了底。對於一個窮鄉,經濟來源實在有限,所以三言二語就能說清楚。
至於支出則就複雜得多,窮鄉相比於富鄉,除了錢少一點之外,支出的項目並沒有少多少,富鄉要支出的,窮鄉一樣要支出。這些條條框框說起來還真不簡單。
王宏偉說了好久,對薛華鼎不是很明白的還詳細解釋了一番。直到快吃中飯了,心裡有了一點底的薛華鼎才放王宏偉走。
心事重重的薛華鼎拿着二份報告朝蘭永章的辦公室走去。鄉黨委書記和鄉長的辦公室中間隔着黨政辦公室,不是很遠,幾步之遙。
當薛華鼎走到蘭永章辦公室前面的時候,門是關着的,裡面傳出電風扇攪動的聲音。薛華鼎輕輕敲了一下門。
他沒有聽到裡面喊請進的聲音,以爲蘭永章不在辦公室,正要返身問黨政辦公室的人蘭永章哪裡去了,不料剛轉身,門就打開了。開門的施雲芳笑着對薛華鼎道:“是薛鄉長啊,請進!”
施雲芳穿着一件短袖白襯衫,下身一條灰色長褲,腳上一雙老式布鞋。給人的印象是非常正統。薛華鼎笑着對她說了一身你好,就舉步走了進去。
蘭永章見識薛華鼎連忙站起來,微笑着說道:“你來了?我正準備等下去找你呢。請坐。”說着,他又對施雲芳道,“施黨委,你先去吃飯吧,我和薛鄉長等下過來。”
施雲芳右手拂了一下額前的頭髮,笑道:“那我有事去了。蘭書記、薛鄉長,再見。”說着她出門並將門帶上。
蘭永章走到薛華鼎面前,主動伸手接過薛華鼎手裡的報告,一邊朝那張赭色長條沙發走去,一邊掃了幾眼報告。因爲吊扇正在他的頭頂上,颳起的風使手裡的紙張展不直,他也就勉強看清標題而已。
薛華鼎心裡其實希望施雲芳在這裡一起討論,因爲她是主管教育這一攤子的,有些事情有她答應的話,李豐南那裡就更好說了。不過,見蘭永章讓她離開,他也就沒喊她回來。他心裡想:一二把手先通一下氣也好。
蘭永章等薛華鼎也坐在長條沙發上後,徵詢似地問道:“薛鄉長,剛纔我和施雲芳也是在談論這個報告的事。你怎麼看,先說說你的意見可以不?”
薛華鼎回答道:“蘭書記,我對我們鄉的家底確實不清楚。剛纔找王宏偉稍微瞭解了一下,算是有一個大概吧。我認爲這二件事都必須解決,民辦教師的工資拖不得,我稍微算了一下,他們一個月也就三四百元一個月的工資,拖家帶口的,我們要是遲遲不發,他們怎麼過日子?又怎麼安心教師?恐怕很難讓他們一心一意把身心都撲在學生身上吧。這個事不能拖,學校危房改造的事更不能拖,真要有學生因爲我們的教室倒塌而受傷、而死亡,那我們的責任就大了。不知道還可以推脫一下,知道了而不處理,那就不僅僅是瀆職的問題,那就是犯罪。即使我們逃過黨紀國法的懲罰,我們的良心也不安吧?我的意見是,即使我們自己不發工資,鄉政府就是賣車也把這二件事辦事。”
薛華鼎的身份不但是鄉長,與蘭永章平級,也是縣長助理比蘭永章高一級,所以說話的態度就不完全是一個手下人說話的語氣。
蘭永章用手在薛華鼎的大腿上拍了二下,說道:“薛鄉長,不,還是叫你小薛吧,你的心還真是熱的,真是熱血沸騰啊。”蘭永章也明白薛華鼎的身份,不能用鄉長的身份來看待他。
薛華鼎愕然看着蘭永章,心裡想:我又不是老油子,難道現在就變得狼心狗肺了?你心裡是不是說我傻里傻氣?
蘭永章看着薛華鼎的眼神,說道:“我不是其他意思,如果我不是在鄉里幹了一輩子,我也會和你一個想法。可是,我們現在實在沒有辦法湊集這二筆錢啊。你已經找王宏偉瞭解情況了,就那麼一筆錢,你說用到哪裡好?還有,我也實話告訴你,聯校要錢也並不完全是爲了教師工資和違房改造,還要用於老師的外出旅遊和其他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