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華鼎雖然不願意接待這個肥頭肥腦的傢伙,但出於禮貌還是請他進了屋,心裡在猜測着這個人的來由。自從薛華鼎代理柴油機廠黨委書記之後,廠裡的幾個領導都已經到這裡來拜過年。當然,那都只是禮節性的拜訪,因爲還不知道薛華鼎對柴油機廠怎麼動手。
“薛縣長,打擾你的休息了吧?” 盛滿山見面就說道,“你這房子買了好多年了吧?住這種大房子真是舒服啊。”
“盛廠長。你請坐。”薛華鼎沒有答他這句話,而是請他進了客廳。
母親給來客送來茶水後就回房去了。
盛滿山很客氣地說了一聲謝謝,誠惶誠恐地將茶水捧在手裡,等母親走了才輕輕放在茶几上。
薛華鼎遞了一支菸給他,他又是一番手忙腳亂。
薛華鼎看他有點做作,心裡不禁暗笑了一下:如此小心翼翼,這傢伙今天恐怕有不小的事要說。
盛滿山等薛華鼎也坐下後,故做心虛地說道:“薛縣長,我是來向您做檢討的。”說完,眼睛看着薛華鼎。
薛華鼎不知這傢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好打馬虎眼地說道:“檢討?這從何說起。這個廠到今天這個地步,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
“不是這個意思。呵呵,我也沒那個權力代表全廠向薛縣長做檢討。”
盛滿山“痛心”地說道,“我是說您來我們廠之後,我沒有積極協助您工作,站在岸上看熱鬧。我慚愧,我應該做檢討。”
薛華鼎心想:“難道你今天是來投誠的?你改變還很快啊,今天開會的時候你和別人一樣一臉的不高興,現在又主動來做檢討。”
他說道:“我想避免一些其他事情妨礙我的思路,所以做事快了一點,事先沒有很好地和你們討論,只向上級領導做了彙報。你們現在心存疑慮,不配合我的工作也算正常。等我的一些事情有了眉目,你們看到了結果,你們的思想可能就能轉過彎了。完全用不着做什麼檢討。”
盛滿山謙卑地說道:“哪裡,那是您薛縣長說的客氣,是給我們留面子。下級服從上級,這個原則我們都懂。實際上,是我們這些廠裡的領導思想不開闊,跟不上您的步伐,理解不了您的新思路。其實,我對您大刀闊斧的改革是非常欽佩的,只是私心作怪。以爲您年輕,想法不成熟,所以明知道您的思路最好,也不願意承認。我可以保證說,您的這個思路是唯一能拯救柴油機廠的辦法,也只有您這樣有能力的領導能想出來。以前的幹部就只知道往裡面投錢,或者不斷地逼着廠裡開發新產品,好像新產品一出來,我們的工廠就能翻身,下崗工人就能重新上崗似的。浪費了不少的錢,最後還是失敗。所有的思路都是治標不治本的。哪裡比得上您的萬一?您真的讓我自愧不如啊。”
薛華鼎被他這通馬屁拍的有點哭笑不得,而且這傢伙說話很是注意,說到缺點的時候,對象是“我們”,說到佩服薛華鼎時用的就是“我”。
薛華鼎道:“盛廠長真的高看我了。其實之前縣裡、市裡對柴油機廠還存在一些管理方面。導致一些幹部沒有辦法使用我這個方法。我也是臨時想到的,幸好得到了上級的支持纔可以開展。至於最終結果怎麼樣,還有待時間的檢驗。我也希望你們廠領導給我提醒,幫助我更好地完善這個辦法。”
盛滿山連忙說道:“薛縣長,您太謙虛了。你這個讓優良設備發揮出它們應有的效益,不讓它們載閒置在倉庫裡,是一着妙棋啊。乾脆甩了那些一時無法消除的包袱,輕裝上陣,真是好。”
看到對方還在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薛華鼎只好問道:“盛廠長,您今天來找我有事嗎?”
盛滿山笑道:“你看我,只記得佩服您的思路了。連今天自己來幹什麼都忘了。我今天還真是向薛縣長做檢討的。”
說着,他很是沉痛地說道,“我私下挪用了二臺機牀,想請薛縣長原諒我,我願意接受處罰,就請薛縣長高擡貴手,不要公開處分了。”
薛華鼎皺了一下眉頭,問道:“二臺機牀?現在這二臺機牀在哪裡?不能按期收回來嗎?”
在今天的會議上宣佈成立資產清查小組的時候,薛華鼎已經要求資產清查小組的人員必須把清單上那些價格高、性能不錯的設備在規定的期限內封存在倉庫裡。一切已經租賃出去的、借給他人的、沒有妥善保管的都要儘快運回來,停止設備的交易。在此之前已經被賣出去的則另行處理。
盛滿山不好意思地說道:“機牀在廠裡,只是放在租賃出去的廠房裡,讓我的一個朋友在使用。因爲他才接了一批貨,想緩幾天再交出來,您看……。薛縣長,如果能通融一二天,我自己出錢按廠裡二倍的出租價格交廠裡。我自己以前賺的那些黑心錢也一分不少地上交給廠財務,並接受罰款。”
薛華鼎已經從這幾天的調查和邱秋給的材料中知道很多廠領導、車間主任都用工廠裡的設備幹私活。有的是自己或者親戚朋友幹,有的是明目張膽地租給社會上的個體戶幹。膽小的繳納廠裡一點點費用,膽子大的乾脆全部落入自己的腰包。
如果這個個傢伙真的只租出二臺機牀的話,問題還不是很嚴重,比他嚴重的人有不少。而且他又主動答應交出違法所得,還願意接受罰款,算是表現最佳的了。其實在期限上延長一二天,也不是什麼大事,廠裡真要能收到租金,設備又在廠裡,讓這些人多用幾天也無妨。畢竟賺錢比存放在倉庫裡生鏽要好得多。
薛華鼎正要表揚他有錯就改,但轉念一想就覺得不對頭:這傢伙就這麼大的事,用得着專門上門道歉?我什麼時候又說過要公開處分他們了?我現在可不願意這麼早就捅開這個膿包。他一個多年在柴油機廠當副廠長的人不可能沒有這點擔當,問題嚴重的人不出頭,他出什麼頭?而且從邱秋給自己的資料中,這個傢伙的問題遠沒有這麼簡單。難道這傢伙在投石問路?
薛華鼎說道:“這事你還是找劉桂清劉副組長說一下。只要二臺機牀在我們廠裡,處於我們的監管之後,使用時不會損害我們的設備,又及時繳納使用費,我想是可以通融幾天的。至於以前產生的租賃費用,等這些設備都確定到位之後,我再召集廠裡的領導開會討論一下,定一個章程。該交的交,該罰款的就罰款。既不能讓工廠吃大虧,也會適當考慮一下當時的實際情況。處分不處分的,還爲遲尚早,你不要過分擔心。只要沒觸犯法律,能改正錯誤,組織是會原諒的。”
劉桂清就是薛華鼎會議上指定的資產清查小組副組長。
盛滿山誇張地說道:“我就知道薛縣長處事靈活,不會死板,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不過,我向薛縣長保證,我的錢還是會上繳的。我也會勸其他的領導積極處理好這些事情。薛縣長,我在這裡說句大話,在柴油機廠我工作了好多年了,從車間一步步走到現在這個位置。我在全廠幹部職工中還是有點名氣,有點威信,不少人還賣我這張老臉。呵呵,只要我勸大家支持我們廠的改革,您施展起來的阻力肯定會小很多。”
薛華鼎笑道:“我真需要你們這些老領導的支持啊。你們對工廠的事情熟悉得多,知道我們工廠的難點在哪裡,也瞭解下崗工人的心理。這次改革,非常需要工人們的配合,只有全廠團結一心我們才能闖過這道難關,才能走出目前的困境。”
盛滿山點頭道:“還是薛縣長頭腦清醒。古人說的好啊,水能載舟也能覆舟。人民羣衆是惹不得的。領導支持當然解決了最大的問題,但要是羣衆不同意,我們的改革也很難順利進行。”
薛華鼎聽着總覺得盛滿山額話裡有點怪味,好像有點要挾的味道:你這個傢伙扯了這麼久,難道是要先嚇住我了再說話?
薛華鼎道:“這話當然對。不過事在人爲吧,只要我們真心爲民,多做羣衆的思想工作。我想他們也是通情達理的。現在這個樣子已經是最慘的了吧,下崗工人肯定巴不得我們變化。”
盛滿山說道:“那是當然。”
薛華鼎沒有說話,抓起茶杯喝了幾口水。
盛滿山小聲說道:“薛縣長,我們那些設備剝離出來成立新公司,組織機構確定了沒有?”
薛華鼎沒有立即回答他,等把杯裡的水喝得差不多了,才說道:“還沒有。這是一家股份公司,組織機構由董事會決定,我無權確定什麼組織機構。現在股東……,投資商都沒有確定下來,根本談不上什麼組織機構。”
盛滿山笑道:“薛縣長,你太謙虛了。這麼大一筆資產剝離出來投入新公司,按資產股份結構,您肯定是董事長,企業的領導人選還不是您說了算?”他直截了當地說道,“不瞞薛縣長,我想到新公司裡擔任一個職位。至於哪個職位,您說了算,我絕不使您爲難。我這個人是技術出身,又抓財務多年,算是一個多面手。主管技術的副總經理或者是主管財務甚至主管生產、銷售的副總經理都可以。我已經是您的人,您這個總經理說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保證讓您的……”
薛華鼎連忙打斷他的話說道:“這個恐怕不行。我剛纔說了這個由董事會的股東來定。我自己也不可能在裡面擔任什麼總經理,我自己知道我還沒有經營工廠的本事。”
盛滿山說道:“您太嚴格要求自己了,您要沒本事,那誰還有本事?您不願意擔任總經理我很理解。您是副縣長,只要這次柴油機廠改革成功,你馬上就能當上常務副縣長,甚至就是當縣長都有可能。自然不能讓公司這些小事耽誤您的大事、耽誤您的前程。但是,薛縣長,我提醒您一下,像這種新公司,還是用自己的人好。要是不知根不知底,人家耍……人家陽奉陰違,你也沒辦法。也許一個好好的改革就敗在這些外來人員的手裡。”
薛華鼎心想:你還真是看得起自己,我什麼時候把你當成自己人了?我就是因爲對你們這幫蛀蟲知根知底,我纔不敢用你們,要把你們甩在一邊呢。
盛滿山見薛華鼎沉思,以爲自己的話已經打動了薛華鼎,就接着勸道:“薛縣長,我知道你可能有點爲難。畢竟我上面還有張運昌這個廠長,還有……最主要的是我們柴油機廠已經是這個樣子,其他人肯定不信任我們。擔心我們又把這個新公司搞壞,變成第二個柴油機廠。”
薛華鼎看了盛滿山一眼,心裡道:你知道就好。
盛滿山也不等薛華鼎回答,說道:“您剛纔不說了嗎,公司的領導人選由董事會的股東討論決定。我也不使薛縣長爲難,我想問一句,如果我能成爲這個新公司的股東呢?那應該沒多大問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