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進祁宏益辦公室之前,宋家正一直氣閒若定,不過進了門後,也立刻脅肩起來。王一凡更是勾頭耷腦,活脫脫一個犯錯的孩子模樣,完全沒了平日的神氣。
場面看起來有些好笑,但在祁宏益眼裡卻是很正常,手下的人,就是擡手就可以攉趴下的人,不服帖不行。這也算是個潛規矩,像宋家正和王一凡,回到單位對下面科室的負責人也一樣。
官場上,該裝孫子的時候就絕對不能裝兒子,要伏下來就得匍匐貼地,一分一毫都別端着,否則就是自找難堪。
坐在辦公桌前的祁宏益不急着說話,自個點了支菸,有一口沒一口地抽着。
“祁書記。”宋家正小心翼翼地先張嘴。
“嗯。”祁宏益擡起眼皮,“站着累,坐坐吧。”
“不用不用。”臉低得幾乎與地面平行的王一凡領罪似地回答,“祁書記有事吩咐,我們站着就行。”
“昨天徐市長到夾林調研,很遺憾沒讓你們去。”祁宏益道,“要不也讓你們聽聽,坳子村山腳下采石場的炮聲,是多麼震撼。”祁宏益說得慢條斯理到此打了個停留,隨即一拍桌子喝起來,“徐市長都差點給震傻了!”
宋家正和王一凡同時一哆嗦,看來情況比他們預想得要嚴重許多。
“採石場的事,你們有沒有聽說!”祁宏益又緩了下了口氣,發威歸發威,形象還要注意,而且怎麼着也得顧及到點面子。
“祁書記,事情大概有點了解。”宋家正輕聲道,“前段時間剛聽說,還是市報記者到我局地質礦產股採訪才引起注意,此事我已關注並發現了存在問題,現在正責令礦產股進行整改,凡有錯批誤批,一律收回修正!”
“我局的情況也差不多如此,正在整改。”王一凡怯聲道。
“你局?”祁宏益一皺眉,“什麼局!”
“環保,祁書記,環保局。”王一凡小雞啄米一樣點着頭,擡頭怯懦地看了祁宏益眼,隨即又低下頭去。
“環保局,環保局是做什麼的?”祁宏益頭一偏,道:“環保局做的是子孫後代的幸福大事!怎麼就當了兒戲?”
王一凡不再說話,頭勾得更厲害了,側面看都很難看到下巴。
“你們看看,現在該怎麼辦?”祁宏益把菸頭按死。
“這就回去處理妥當。”宋家正說。
“處理是肯定的。”祁宏益誇張地呼出口氣,“但惡劣影響已經出來了,現在只有因勢利導,推動事情朝有利的方面發展。”
“祁書記請指示!”宋家正聽出了風向,立刻表態,“保證不折不扣地堅決做到位!”
“夾林那邊正好缺個蓄水池,採石場的塘子可以利用起來。”祁宏益道,“回去你們就跟夾林方面聯繫,看看根據需要來進行開採管制,然後關停。”
祁宏益說到這裡,對宋家正和王一凡來說是個解脫,兩人點頭哈腰地離去。
一出辦公室,宋家正的頭就擡了起來,神態瞬間恢復。王一凡似乎還沒有從驚恐中復甦,依舊萎靡不振。
“行了,頸椎本來就不好,還勾着個頭幹什麼。”宋家正甩開步子,“走,到夾林去,找樑延發個『逼』養的喝酒去!”
宋家正大咧罵樑延發不是狂話,他跟樑延發算是老朋友,而且還同屬一個戰壕,在馮德錦的梯隊。只不過平時國土方面的事情少,和祁宏益沒什麼交葛而已,因此向來都沒樑延發那麼有心事。但沒心事不代表不當回事,宋家正在祁宏益面前也還得像小小的晚字輩那樣順當。而且有話也還得聽着,反正也都不是什麼大事,用不着來回再向馮德錦彙報。
這一點,樑延發與宋家正不同,大小事他都向馮德錦請示彙報,或直接或通過王涵。
就像這次採石場的事,樑延發昨天下午就採取了行動,他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所以向馮德錦請示,說能判斷出來祁宏益會要求關停,該怎麼辦。
馮德錦當前採取的是保守策略,無所謂,說事情要落也落在仲崇幹頭上,由他來擺弄。樑延發一聽才猛然意識到,一直以來他都把自己看成是夾林的一把手,這回竄得有點猛了,得朝後縮縮。
所以,當宋家正和王一凡來到夾林的時候,樑延發招呼起來雖然很是熱情,但談到採石場的事他就朝仲崇幹身上推,說現在是敏感時期,不該朝懷裡攬的事就得揹着膀子轉悠,絕不伸手。
宋家正想想也是,“那行,既然這樣那就找仲崇幹,根據他的意見辦,出了事也好有推託,省得祁宏益再拿我問事。”
“仲崇幹估計正發愁呢。”樑延發道,“他心裡頭揣着明白,就是老會裝糊塗不問事。不過現在好多了,有些事他也主動過問起來,但現在也說不準,運氣好的話你們過去還能有個說法,運氣不好的話,就看他朝哪兒推吧。”
樑延發說得沒錯,仲崇幹是很明白,他也意識到採石場要出事,就等着冒出來再看風向解決,反正他是不會主動過問,而且能推就推。
宋家正和王一凡可不管那一套,他們來就是卸擔子推責任的,一到仲崇幹辦公室就直接傳達了祁宏益的意思,要他拿主意,看看採石場需要挖到什麼程度才關停,只要他一發話,立刻收回開採證許可證。
仲崇幹哪裡有膽子決定這事,慌忙擺手說這事他沒『插』過手,具體負責的是副鄉長鄭金萍,找她合適。
宋家正和王一凡見仲崇幹列着架子躲得遠遠的,當下也沒轍,只好去找鄭金萍。
鄭金萍態度很積極,卻也難拍板,在這事上她真的沒有把持的能耐,萬一搞砸了壞了潘寶山方子可不好,她覺得這事還是得讓潘寶山拿主意。不過再一想,推到潘寶山身上也不合適,現在潘寶山是農業局的人,夾林的事情怎麼還要他來定奪?
可轉念忽地一想,將事情推到潘寶山身上也還是有說辭,鄭金萍忙唉呀一身感嘆,說道:“宋局長、王局長,那個蓄水池是未來生態觀光農業的一個組成部分,是要和夾林水庫呼應開發的,而那項目恰恰又是縣農業局潘寶山副局長負責的,具體事宜還是得有他來敲定。”
“咿,這事弄的,我們來夾林跑一圈,又轉了回去,還得到縣裡去找那什麼潘寶山?”宋家正有點牢『騷』。
“欸喲,宋局長你平日工作挺忙的,閒着來鄉下轉轉就當是放鬆放鬆,這樣,晚上請兩位局長留下來,夾林好好招待你們。”鄭金萍現在說起話來底氣噹噹響,因爲現在她跟馮德錦走得越來越近,感覺有靠頭,“要不我跟你們到縣城,擺下桌子請你們!”
宋家正聽鄭金萍說話這麼不着工作的邊,也不再跟她多講什麼,閒搭訕幾句走人,“到了縣城還讓你擺桌子,那我跟王局長還能喝得下酒嘛。”
“既然這樣那就留在夾林!”鄭金萍道,“兩位大局長是爲夾林工作來的,就應該留下來讓我們盡一下地主之誼。”
“算了,鄭鄉長,機會還是留到下次吧,要麼你真就跟我們走,去縣裡?”宋家正憑着老印象,知道鄭金萍是樑延發的人,不好伸手揩油,“喝酒的事還是下次吧鄭鄉長,我跟王局長真得趕着回去,採石場的事是祁書記親自交待的,辦不好我們心裡也不踏實,還是回去趕緊找潘寶山商量一下才妥當。”
說完,宋家正就和王一凡走了,找樑延發打個招呼準備回去。
來到樑延發辦公室,宋家正見了他就說:“欸呀延發,你還真是能耐,瞧瞧那個鄭金萍,被你調教得真叫一個氣勢,跟我們說話,小臉仰得高高的,就拿鼻孔對着我們。”
“瞧你這話說的,還真是沒個輕重。”樑延發心裡其實挺酸楚,不過還得裝出輕鬆樂意的樣子,“有些事你被『迷』『惑』了吧,她鄭金萍哪裡是我所能調教的,再說了,她的眼眶可高得很,你以爲我小小一個科級幹部就能入她的眼窩子?”
“怎麼延發,以前你可不是這麼講的啊?”宋家正在這事上有點不拐彎。
王一凡眼睛卻水得很,馬上就明白是怎麼回事,肯定是鄭金萍一甩腚,摽上了馮德錦,樑延發不但沒法說出不是,還得跟着擦屁股把事情說圓美了,否則馮德錦一個惱火怪罪下來,他可擔不住。
“宋局,以前那是你沒看出來,樑鄉長在打幌子,是趁人之美呢。”王一凡邊說邊戳戳宋家正。
宋家正這才反應過來,呵地一笑,擡手指指樑延發,“延發啊延發,你隱藏得也太深了!”
“嗨,其實也就是舉手之勞。”樑延發兀自一笑,其實事情想明白過來倒也不覺得憋屈,怎麼着鄭金萍也是從他胯下爬過去的,心理上多少還有些優越感。
“行了延發,反正你一肚子小算盤,不管怎麼着吃虧的事跟你不沾邊。”宋家正再次安慰似地笑道,“我們趕着回去,你就偷着算盤過癮吧。”
“着什麼急,大半年來一趟,怎麼着也得喝兩杯!”樑延發道,“我已經讓食堂準備晚上擺桌了,不能走。”
“算嘍,這個情先記着,等過幾天沒事的時候我再來。”宋家正道,“延發,這採石場的事我心裡頭很是沒底,不弄出個結果來就是心慌,現在轉了一圈,落到了那個潘寶山身上,起碼得找到他弄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