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看,萬軍的咄咄逼人之勢沒有讓潘寶山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反倒讓他自己顯得有些失態。這一點,萬軍很快就感覺到了,他擡起手空攥着拳頭,放到嘴邊咳嗽了兩聲,來掩飾內心的些許慌亂。
潘寶山依舊面帶微笑,看着萬軍道:“既然萬主任這麼說,那我就單刀直入,談談行政中心大樓項目籌建方面的問題。一九九九年,國家發改委的前身國計委印發了關於黨政機關辦公用房建設標準的通知,裡面明確規定,黨政機關辦公用房,人均建築面積不能超過二十二平方米。現在松陽市行政中心大樓的面積是不小,但在項目籌劃之前已經考慮把先前遷出老市委市政府大院辦公的幾個直屬部門、局都招了回來,平均分攤,每人所佔建築面積爲二十平方米多一點。從這一點來說,松陽是行政中心大樓建設項目不存在事質性違規。而且,如果以己方角度來詭辯式地思考問題,從‘不超二十二平方米’的字眼上來看,是不是符合此要求即站得住腳,就可以在本級職能部門來點選擇性自由裁量?”
“總面積,相關文件有個卡口標準,講的是總面積。”萬軍道,“松陽市行政中心大樓的建築總面積,超出標準多少?”
“萬主任提出總面積一說,我也有點個人看法。”潘寶山道,“文件裡有解釋,以城市慣行的容積率來推算,由建築總面積推及實際佔地面積,也就說,我們松陽行政中心大樓的徵用佔地面積應該在五百一十畝,如果徵地面積超過這個標準,理應逐步上報審批。但事實情況是,行政中心大樓的用地完全沒有向地方伸手,而是從松陽警備區單列的土地中協調過來的。另外,還有重要一點,國家發佈的黨政機關辦公樓建設相關文件,有個大前提,就是需要國家、省財政撥款,而我們的行政中心大樓建設,完全是自己籌措資金。當然,市裡財政提留也有一部分,但所佔比例很小,根本就不存在濫用甚至是佔用上級財政撥款的問題。”
潘寶山的這連串話語,聽得萬軍有點發愣,有點插不上嘴。欒義祥也只是默默地聽,做筆記。
此時,潘寶山不失時機地一揮手,曹建興馬上和兩個秘書搬進來一部手提電腦和一臺小投影儀。
“各位領導,這裡有一小段影像資料,如實記錄了當時的部分實際情況,請審視。”潘寶山趁着儀器設備安裝的時間,不緊不慢地說道,“其實我們行政中心大樓的搬遷,是抱着‘捨棄黃金地、開發新區域’的城市經營理念,如今,老市委市政府大院已經成功招商,將極大程度地提升原商業中心圈的含金量。同時,在市區新區的開發建設,在行政中心大樓項目的帶動下,也實現了同步興盛,僅從地價和需求上看,原先幾萬元一畝都鮮有問津,現在已經飆升到了五六十萬元一畝還很搶手。”
說完這些,投影儀器已經迅速安裝完畢並開始投映播放,老市委市政府大院的周遭環境和搬遷後招商建設的面貌便有着鮮明對比,還有新區的以前和現在,也令人耳目一新。
影像觀看後,潘寶山繼續發話,“當然,有一點不能否認,市裡把有些事情交給我去做,有責任自然是我的,如果各位領導覺得松陽市行政中心大樓建設項目有問題,要處理到人頭,我會頂着。”
萬軍聽了咬咬牙根,歪了歪嘴角看看欒義祥。
欒義祥的神態還跟開始一樣,面無表情。
“欒處長,你的意見是?”萬軍忍不住,歪頭小聲問了一句。
“事實證明,松陽市行政中心大樓建設項目,完全符合地方發展要求。”欒義祥不苟言笑,嚴肅地說道:“我們督查小組是秉着公平、公正、合理的態度來看待這次項目清查的,從潘寶山同志彙報的情況來看,松陽市行政中心大樓的審批是否存在越權問題,已經不那麼重要,或者說,越權審批的動機完全經得起推敲和考驗。我個人認爲,並不存在什麼大不了的問題。當然,最終結果如何,還將由我們督查小組成員最後議定。”
欒義祥此話一出,萬軍感到頭皮一陣發涼,這個結局可是他從未預料過的。萬軍再次咳嗽了兩聲,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他知道此時的風向,不能逆風而行,畢竟欒義祥是國字頭牌號人馬。
“欒處長看問題就是透徹。”萬軍環視一下會議室,很是沮喪地說道:“那就這樣吧,如果沒有別的什麼問題,散會。”
潘寶山極力壓住內心的激動,多少天來的不安與悸動,在此刻歸於虛無,人一下子輕鬆起來,有種張開手臂就能起飛的感覺。
穩得住,是一種風度,更是一種政治素質。
潘寶山從座位上站起來,目送欒義祥他們離去。
“老闆!”曹建興更是有些熱淚盈眶,這麼些日子,他是親眼目睹着潘寶山平靜外表下的焦忍,現在頃刻間釋放出來,總能按捺得住。
“淡定,淡定。”潘寶山壓壓手,對曹建興道:“把儀器慢慢收好,我先回辦公室去。”
潘寶山邁着穩健的步子,直着腰板,不緊不慢地走了出去。他邊走邊尋思,督查小組真的是包青天?
其實不然,主因是鬱長豐在背後做了點工作,他與國家發改委副主任丁安邦早年共過事,相處得不錯,關係一直很融洽。焦自高受徐光放委託,把潘寶山的事情跟鬱長豐點了一下,鬱長豐沒有猶豫,直接就找了丁安邦。當然,鬱長豐把事情講得也很明白,說如果督查小組真的查出了什麼問題,那就堅決不要庇護,但是,如果確實存在權勢勾鬥導致的惡意扣帽子因素,就應該給個明確的說法。鬱長豐說,現在年輕的後背幹部苗子不多,要注意培養,更要注意保護。
鬱長豐把話說到這種程度,丁安邦當然要重視起來,他直接找到了欒義祥,把意思說了一下。欒義祥當然明白,其實就是潘寶山準備得不是這麼充分,結果也差不多,只不過有了潘寶山的表現,讓事情來得光彩而熱烈。
沒錯,從彙報現場的情況來看,沒有人對潘寶山能說出什麼不是,所以欒義祥也很果敢給出了意向性的結論。
心情糟糕的一方是嚴景標和萬軍。
嚴景標很是犯疑乎,此事他託過萬少泉,還真就沒有點作用?萬軍也如此,他可也是親口對萬少泉說過的,一路關係託上去,跟發改委打打招呼,趁機把潘寶山撂倒,讓他再無翻身之日。可是沒想到,在他看來應該是“提審”會的,竟然成了潘寶山的成績彙報會。
不過很快,萬軍算是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眼下省黨代會馬上就要召開,省委顧民生書記立馬就要退了,這個時候,省部級的領導幹部跟地市、縣處級別的幹部不一樣,絕不會抓住最後的分分秒秒來盡力跳騰。他們絕大多數會選擇蟄伏,不是迫不得已不會再出什麼頭了。有關潘寶山的事情,雖然經他爸爸萬少泉到段高航,再到顧民生那裡,但也只會是個死衚衕。顧民生是不會爲這等事情向發改委開口,而且,作爲常務副省長的段高航也不會抓什麼緊,他也在考慮自己的省長之路,怎麼會爲一個在他看來無所謂的年青人身上分神?
萬軍一拍大腿,恍然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嚴景標非常認可地點了點頭,其實在他的潛意識裡有這個預知,所以之前他就走好了步子,把潘寶山給擼了個一乾二淨。憑經驗,潘寶山有了這麼一遭,以後他在松陽也不會有什麼大起色。
所以,嚴景標還是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
的確如此,松陽的大小幹部,雖然得知了潘寶山在行政中心大樓項目籌建上沒有問題,但鑑於實際情況,多數都不認爲潘寶山還會有什麼反覆,他們很難相信,一個被市委書記擼得一乾二淨的人,還能東山再起?
但不管怎麼說,潘寶山是滿懷希望的,他不相信自己的政治生涯之路會那麼蕭寂下去,必須通過更爲努力的付出來改變現狀。
乘勝追擊,潘寶山決定利用先前開展的農業保險業務被誣一事,適時搞一個澄清性的報道,給自己加點分。
潘寶山立刻讓曹建興與許良庭聯繫,作爲日報社社長,讓他再操作一篇稿件應該沒有問題。
不過也就在話一出口的瞬間,潘寶山就對曹建興說算了,上次安排的藍天集團被通報批評一事,影響已經夠大了,不能給許良庭添大麻煩。
可實際上,因爲近期潘寶山一直忙於應付自己的麻煩,有些事情沒有關注還不知情。許良庭一系列幾人,因爲藍天集團虛假廣告稿件一事,麻煩多得已經吃不了兜着走了。
許良庭被弄到了百源區任政協副主席,括弧正處。嚴景標的意圖很明顯,把他放在閒職上困住,而且還讓石白海管嚴點。
副總編曾光輝,被降職爲正科,任報社工會主席,也是閒得蛋疼的位子。
宋雙作爲採訪部門主任,也被偏安一處,到資料室做報刊整理工作。
負責具體採寫新聞稿件的記者,乾脆就不給寫新聞稿了,專門負責聽熱線電話做記錄。
還有工商局長馬晉賢,則被降到了消協做秘書長,還是副的。
潘寶山在得知了這一系列事情後,摸着腦門一聲長嘆,坐倒在椅子上久久沒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