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寶山是第一次和鬱長豐交談,並不知道其中的道道,但眼皮子滑溜是他天生的潛質,他一下就琢磨出了其中的奧秘,馬上站起身來,很知趣地說道:“鬱書記實在抱歉,一說就扯遠了,囉囉嗦嗦講了這麼長時間。
“你講得很好。”鬱長豐擡起手壓了壓,轉而對王天量道,“你跟小餐廳說一下,我今天中午的飯推遲半個小時,另外再加一個人的份。”
“好的鬱書記。”王天量垂手點頭應聲,出門前又看了眼潘寶山,顯出了一定的恭順,
潘寶山一下就感覺了出來,王天量的眼神變了,原因應該是鬱長豐延長了半個小時的談話時間,顯示出了他的重要性,
沒錯,王天量察言觀色的本領確實不一般,他在這方面優勢也是與生俱來,總是能把話說到別人的心坎上,所以自大學畢業考入雙臨團市委後,一直走得比較順,再加者筆頭子上還有兩把刷子,因此沒幾年便調入了團省委,之後又被借用到省委組織部辦公室,
有了組織部這層接觸關係,王天量一下就施展渾身解數,抓住了機會,剛好省政府秘書一處缺個後勤秘書,便調了過去,進入秘書處,王天量當然不甘心只是做後勤秘書,又幾次不動聲色地表現,得到了處長的青睞,接下來就理所當然了,成了一支筆桿子,再接下來就不用說了,被當時任省政府秘書長的焦自高看好,舉薦給了鬱長豐,成了他的貼身秘書,
王天量到了鬱長豐身邊,接觸的人更豐富了,知道哪些人有什麼樣的未來,現在潘寶山得到了鬱長豐半個小時的延遲談話時間,就說明了一切,所以他對潘寶山也刮目相看,出門的時候給了他一個恭順的眼神,
當然,潘寶山也有迴應,在王天量輕輕地把門帶上之前,給了他一個致謝的微笑,
“小潘,剛纔聊了那麼多農村方面的問題,再談談城市的事情。”很有興致的鬱長豐在王天量出去後笑了笑,看着潘寶山道:“農村和城市,是對立統一的。”
談城市,潘寶山還真有點把不準,農村已經被他說得有點一塌糊塗了,如果再奚落一番城市,那豈不是來了個全盤否定,不過再一想,鬱長豐平常好話聽多了,也許就是想聽點實話,否則也不會延長談話的時間,
“鬱書記,今天就斗膽了,說點平常想說又不敢說的。”潘寶山看着鬱長豐道,“農村的情況不容樂觀,城市其實也好不到哪兒去,客觀地說,城市居民的幸福指數並不比農村居民高,表面上看,城市生活是很光鮮,高樓大廈、馬路寬闊,總之吃穿住行、娛樂消費都是農村所不能比的,但是往深裡想一想,一般的城市居民所能享受到的到底有多少,從吃、穿、住、行各個方面來講,所能得到的居多一種心理上滿足,說白了就是大多隻有看得份。”
“原因是什麼。”鬱長豐的表情非常凝重,“你所認爲的。”
“生活成本太高了,也就是手裡的餘錢太少了。”潘寶山回答得很乾脆,“這些年來從收入水平上看,城鎮居民的錢袋子的確是鼓了不少,但是,如果把物價上漲因素考慮進去,是個什麼樣的收入增長,有些老工人就常說,以前一個月幾百塊,感覺挺舒適,現在一個月兩三千,倒感覺緊巴了,其原因不是菜價糧價漲了,不是衣襪鞋帽價格高了,也不是交通成本上去了,不買車花不了多少錢,騎個車子滿街跑就當是鍛鍊身體了,或者說花個一兩塊錢坐公交也能繞城轉轉,這就是俗話說的,吃不窮穿不窮,買不起汽車走路摔跟頭也不丟人,怕就怕一個‘住’字,鬱書記,拿我以前工作過的松陽市來說,五年前,或者再進兩三年,七八年前的時候,松陽市區的房價每平方也不過就一千多點,如果位置偏一偏,一千都還不到,但現在看看,在市區一般地段少於五六千拿不下,中心區就更不用說了,七八年時間,房價漲了五倍,但我不敢說大部分普通居民的收入也能漲五倍,如此一來,大部分老百姓爲了一套生活所必須的住房,傾其所有是肯定的,而且還遠遠不夠,現實中,一家上下兩代甚至是三代,供一套房子的人,比例並不小。”
“嗯,住房是個大問題。”鬱長豐道,“近年來房價上漲有大環境因素的影響,從一定程度上說是有點失控的,從國家的宏觀調控政策上能看得出來,出招、拆招、補招,接連不斷,就想讓房價迴歸到一個合理的水平,讓老百姓生活得更好,基於這一點,在平抑房價的同時,國家還大力推行經適房、保障房,最大程度地保證老百姓具有其所。”
“鬱書記,我覺得就目前情況來說,房價的問題其實就是地方官員的政績觀問題。”潘寶山道,“不可否認,發展永遠是主流,但怎麼發展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之前我們曾一味地講GDP,負面影響顯而易見,所以後來又提出了‘綠色GDP’,然而有些影響是持久而深遠的,對地方政府來說,GDP綠不綠色不重要,關鍵是量要上去,不管質的高低,當下,房地產是GDP的大戶,各地都趨之若鶩,不遺餘力地發展房地產業,短時間看,GDP是上去的,但那是極不健康的,因爲房價把老百姓給拖累了,甚至是拖垮了,買一套房子,一二十年的購買力就沒了,拿什麼來進行可持續。”
“房地產市場的問題說起來很複雜,不單單是經濟上的問題,也不是短期性問題。”鬱長豐道,“國家對房地產市場的健康發展非常重視,但那並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拍板解決的,畢竟經濟是個統一體,國家是個共同體,牽一髮而動全身不是沒有道理,單從某一個領域、某一個行業來看,任何問題解決起來都不難,可是要左右協調、上下兼顧,難度就大了。”
“我相信國家的意志,雖然決策的智囊團不一定能深入基層,但他們有韜略有遠見,能制定出科學合理的方案,不過遺憾的是可能有政令暢而不通的現象,地方上對政策的解讀很到位,很順暢,但就是在落到實處的時候就梗塞了,說到底,就是在研究政策找對策。”潘寶山道,“最根本的原因,還就是地方官的政績觀,他們不爲地方的科學發展考慮,唯一讓他們心動的就是政績,剛纔說農村基層的時候,會在工作上做表面文章,其實城市也一樣,新官一到任,馬上研究、重新制定發展規劃,所有的落點都會集中在‘城市出新’上,要麼抓城建出形象,要麼擴規模出體量,面子光彩嘛,可那樣一來,城市就遭殃了,路扒了重修,哪怕拓寬兩米也叫出新;街邊建築能敲都砸了,六七層的樓房放在路邊是很寒磣的,起碼得四五十米高才像話;還有綠化、亮化,以前的綠化物不上檔次,拔了,換上高檔次的,路燈、霓虹燈也不能土氣,要根據城市特色來設計,都摘了重換;更厲害的是城市擴張,沿着外圍賣地,搞房地產開發,反正只要有人住就是市區,以上種種情況,對於發展較爲成熟的城市來說並不一定存在,但對於中等發展城市來說,是常規、常態,新一任領導上任,幾年內整個市區就會是個大工地,口號還喊得響,要什麼‘奮力追趕、跨越發展’,他們就不想一想,不把精力放在經濟發展上,不強身健體,拿什麼發展,還有,在任的只花錢不掙錢,最後把爛攤子交給誰。”
這番話潘寶山說得是一時興起,等回過神來注意到鬱長豐的臉色時,才發覺情況又有點不對,
鬱長豐眼睛微閉,眉頭輕皺,這次好像真的是很不高興,
這一下,潘寶山猛地一擰大腿,怎麼關鍵時刻就掉了鏈子,見了省委書記就激動得癲狂沉不住氣了,
“鬱書記,時間不早了,您去用餐吧。”潘寶山懊悔加惶恐,極力撇出一個微笑,對鬱長豐說,
“哦,還沒到十二點半。”鬱長豐笑了下,睜開眼看着潘寶山,還跟剛纔一樣,他並沒有不高興,只是在想問題,潘寶山的話不由得讓他想到了很多,
潘寶山聞言,又看看鬱長豐的眼神,一切安好,簡直謝天謝地,於是,連忙起身,拿起水瓶要給鬱長豐加水,
“水就不喝了吧,等會吃飯喝點湯。”鬱長豐笑着對潘寶山點點頭,
潘寶山立刻一哈腰,“好的鬱書記。”
“小潘抽菸吧。”鬱長豐這話是問出去的,但絲毫沒有給潘寶山回答的時間,順手就拋給他一支,
潘寶山早就想抽支菸定定神了,但沒有鬱長豐發話是決然不敢的,現在他既然主動提出而且還帶了頭,當然是求之不得,
“謝謝鬱書記。”潘寶山接過煙甚至都來不及看是什麼牌子,趕忙上前給鬱長豐點火,
點火之前,潘寶山先用手罩住火機打了一下,看火焰的大小是否合適,火焰大了,容易把領導給驚着,小了,點起來又不痛快,要適中才行,
面對潘寶山送上前的火焰,鬱長豐猶豫了下,點上吸了,
潘寶山這才退回去,坐下來給自己點上,並趁機看看香菸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