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八點五十五分,潘寶山準時站到了方巖的辦公室門口,他挺着脖子理了理衣領,爾後又微微探下肩膀,擡手敲門。
這是潘寶山第二次進方巖的辦公室,差不多一年前,他從松陽趕過來報道,而今天又要報道回松陽了,似乎是一個圓滿的輪迴。
“寶山局長,來來來,坐!”方巖對潘寶山客氣得有些過頭,不但稱呼變了,而且還從辦公桌前的大座椅上站起來,走到潘寶山旁邊拍拍他肩膀,和他一同坐在會客沙發上,“最近各方面都還好吧?”
“好,有方部長的關心照顧自然事事順利。”潘寶山面帶虔誠的微笑看着方巖,“前不久的事還沒來得及說感謝呢。”
就單樑的事,潘寶山隱晦地表達謝意。
方岩心領神會,笑着搖搖頭,道:“要感謝什麼呢?用不着。其實要說感謝,理當是我向你表示。”
“方部長,你這話說得我要坐不下去了。”潘寶山當然明白方巖說的是怎麼一回事,知道也不能挑開來說,否則他不會讓孫華生代轉謝意,於是立刻跳轉話題回到眼前,道:“不過再坐不下去也還是要好好坐着,因爲今天方部長要我過來,必然是有訓話的,我得好好聽着。”
“哦,呵呵。”方巖笑了笑,翹起的二郎腿晃了起來,看似閒談隨意問道:“你對松陽的發展怎麼看?”
“這個……”這一刻猶豫是必須的,潘寶山頓了一小會,才斷斷續續地說道:“松陽的發展,好像有那麼點走偏,而且,似乎更有點,更有點殺雞取卵的樣子。”
“嗯。”方巖點着頭,伸手端起秘書擺過來的茶杯,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道:“看來問題很嚴重嘛,需要適當撥亂反正啊。”
“方部長,最近有關嚴景標的事衆說紛紜,針對他的違紀違規行爲中紀委派專員督辦,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潘寶山小心翼翼而又直接地問道,“是不是松陽需要一個新任書記?”
“就目前來看,嚴景標存在生活作風問題,還沒最後定性。”方巖道,“但不管怎樣,局勢都已定了,松陽必然要換將,這也就是今天我找你過來的原因。省委鬱書記昨天下午找我談話,他的意思是想讓你回到松陽去,不知道你的意見怎樣?”
“哦!”潘寶山表示出驚訝來,他怔怔地看着方巖,故意停頓了一會才說道:“方部長,我,我沒經過什麼大事,有些情況可把不準,你能不能給個建議?”
“嚯嚯。”方巖擡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微微笑道:“鬱書記的意思很明顯,想讓你下去鍛鍊,像你這樣的年輕幹部,要想以後走得更遠,必須得有在一方全面執政的經歷,從那個方面說,到地方上確實不錯。不過反過來看,那同時也存在一定弊端,如果幹得不好,或者說賞識你的人沒法再給你推力了,想朝上走怕是要有些困難。”
“如果我不下去呢?”潘寶山皺着眉頭問道。
“不下去自有不下去的好處,你就在宣傳部待着,再加上又跨了個廣電局長,等熬上年頭了,應該能進個常委。但這也不一定,你知道官場上的變數太大。”方巖道,“話還是說回來,你不下去的壞處也很顯然,就是剛纔我說的不會走得太遠,畢竟缺少經歷、後勁不足,而且還有個嚴重失誤的地方,會讓鬱書記失望。”
“那麼,我願意回到松陽。”潘寶山聽後沉思半晌,很認真地對方巖說道:“正如方部長你所言,一切變數都太大,我回松陽也不必考慮許多,就抱着一個目標,好好幹點成果出來。”
“很好。”方巖滿意地點點頭,“這樣我也好向鬱書記交待了,你可知道,鬱書記對你可是抱有很大期許的。近些年來,瑞東發展南北失衡,瑞北和瑞南的發展差距,估計起碼在十五年以上,所以這兩年省委提出了‘瑞東的發展看瑞北’的發展理念,要加大對瑞北的扶持,推動瑞北跨越發展、超常發展,而這,就需要一個落點來支撐。目前經過省委初步研究,選擇了松陽,過兩三個月省黨代會就要召開了,應該會在‘瑞東的發展看瑞北’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瑞北的發展看松陽’這一口號。”
“方部長,你這一說我感覺肩上的擔子可太重了。”潘寶山笑道。
“感到擔子重,有壓力是件好事,否則怎麼會有幹勁?”方巖哈哈笑了起來,“不過可千萬被壓得縮回去,年輕人嘛,應該有股子闖勁,把大膽創新、開拓進取的精神拿出來,幹他個翻天覆地展新顏纔是!”
“謝謝方部長鼓勵!”潘寶山坐直身子,朝方巖猛地一點頭。
“行,你就準備準備吧,馬上月底了,嚴景標的事情不會拖到七月去。”方巖道,“就在這幾天,一切就會到位。”
一切到位,會以什麼樣的形式來完成?是省委召開常委擴大會宣佈,還是不動聲色地由組織部來過渡交接?
潘寶山沒有問方巖,這些不是他所該關心的,問了顯得嘴長,也顯得沉不住氣。
浮躁,是成事的大忌,潘寶山時刻提醒着自己。和方巖談過話後,潘寶山來到他位於宣傳部的辦公室,一直到進門回身上了保險,他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興奮得像孩子般手舞足蹈起來,甚至還撲到沙發上滾了個跟頭。
一番折騰後,潘寶山站起來踱着步子又來回走了兩趟,然後到辦公桌前坐下。這一刻,他才注意到辦公室裡很乾淨,茶几清亮,沙發潔淨。尤其是辦公桌,上面一塵不染,當天的報紙也擺放得整整齊齊。
這些都是李牧做的,作爲宣傳部指派的象徵性跟班秘書,能做到這一點很不錯。當然潘寶山不知道,李牧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受羅祥通的指點。
羅祥通告訴李牧,說潘寶山後勁大,就目前來說,一定要把他當成黃衛坤部長一樣對待,即使他一般不去辦公室,但還是要做到每日打掃,堅持下來必有收穫。
到底是羅祥通老辣,他說得沒錯,這不,潘寶山看着乾爽舒適的辦公室,心情更是舒暢,於是一個電話把李牧叫到了跟前。
“小李啊,我一般不過來,可辦公室還能保持着這麼好的環境,你辛苦了。”潘寶山直接誇獎。
“嗨呀,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哪裡談得上辛苦呢,只要潘部長你滿意就行了。”李牧頗有他姐夫羅祥通的能耐,拍馬溜鬚有一套,話一說完馬上向前兩步,拿起桌上的保溫杯給潘寶山倒水,“潘部長,水杯都是乾淨的,每天都清洗。”
“哦,水就別倒了,剛剛在方部長辦公室喝了不少。”潘寶山擺擺手,“今年單位評個人先進,我向黃部長要個名額,像你這樣勤快能幹的人,應該是先進。”
“謝謝潘部長!”李牧身子一正,“有你對我的肯定,單位先進不先進也無所謂!”
“呵呵。”潘寶山看着李牧,覺得他在奉迎方面的本事還真有點出神入化,不過遺憾的是他工作能力一般,否則幹到最後弄個副部長並不是難事。說到能力,潘寶山覺得其實也在於鍛鍊,幹什麼都得有個經歷才能提高,如果李牧能放棄眼前省委宣傳部這個優越的大環境,到下面一線錘打兩年,或許能力也就上來了。“小李啊,我在宣傳部時間不長,有些話也沒分量,想幫你怕是也有心無力,不過還好,你的能力很強,既會幹又能幹,以後如果能有到下面鍛鍊的機會,就多向部裡申請申請。”潘寶山道,“對你個人來說,那是很有好處的。”
“多謝潘部長的關心和點撥!”李牧看上去很激動,“潘部長,以後有事我就向您多彙報、多請示!”
“哎呀。”潘寶山笑着點了點頭,“好啊,只要我一天留在宣傳部,就什麼都好說。”
這話一出口潘寶山就覺得不妥,有點得意忘形了,竟然說漏了嘴,李牧是多麼機靈的人,聽話能聽音的。
沒錯,李牧真的是聽出了不尋常的東西,不過他並沒有當場表現出來,等出了辦公室,馬上就打電話給羅祥通問有沒有聽說潘寶山要離開宣傳部。
羅祥通是個消息靈通人士,對潘寶山要去松陽任職的事也有所耳聞,但並不確定,這會小舅子又問起潘寶山是不是要離開宣傳部,一下子就警覺起來,看來還真是確有其事。
“怎麼這麼問?”羅祥通問道,“你從哪兒得到的消息?”
“潘寶山剛剛找我談話,說辦公室照顧的很好,還準備給我定了年度個人先進的名額,就這談話期間,他不小心冒出了點話音,似乎在宣傳部不會呆久了。”李牧道。
“那看來是真的了。”羅祥通緩緩地說道,“有消息說他要回松陽當一把手,並不是空穴來風啊。不過你可別亂說,嘴要緊一點,這種事在沒有定弦前不能講,弄不好就會被怪罪,那可能就是一輩子的黴事。”
“我知道該怎麼做,也就是問問你而已,不會亂說的。”李牧道,“對了姐夫,既然這樣,那你是不是該努力一下?因爲潘寶山一走,廣電局可能又會空出個副局長的位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