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閆躍見到了從丁方纔手裡拿高利貸的王達昆,這個中年男人手腕上戴着的金錶,足以說明他往日裡的風光,然而他的蓬頭垢面又昭示着現時的落魄,
“你能幫幫我嗎。”王達昆一臉乞憐的神態,“丁方纔的人正到處找我,揚言要剁我的手腳。”
“看來你真是沒法還齊丁方纔的高利貸了。”閆躍道,“可話說回來,還不上的話剁手腳也不管用啊,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麼。”
“放高利貸的都講一個狠字,不然罩不住場子,丁方纔他是要把我當病雞給宰了,給猴子們看。”王達昆道,“像我這樣栽在丁方纔手裡的還多得是,他想殺一儆百。”
“哦,他哪裡來那麼多錢放高利貸。”閆躍道,“跟你見面前,我也查過他這方面的底子,就一個小信貸公司,不過好像經手的資金流動額倒不小,只是從他的公司貸款業務記錄來看,進進出出累計起來也有三十幾個億了,看來公司運行得還可以,否則做不到現在這般規模。”
“在松陽的高利貸市場,丁方纔的廣財信貸公司可以說是極具實力的,說實力,並不是單就其公司的業務量而言,而是丁方纔那個人可以充分利用銀行的關係。”王達昆道,“根據我所瞭解的情況,丁方纔用來放貸的錢,都是從銀行貸款出來的,等一旦有了高利貸回款,他便會馬上把銀行的貸款給還上,就這麼周而復始,他逐漸把業務量做了上去,也正是這樣,他的公司纔會頻頻向銀行貸款,也就是你說的經手流動數額有三十幾個億。”
“丁方纔手裡有多少錢。”閆躍問道,“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錢放貸嘛,怎麼還向銀行伸手。”
“丁方纔是有錢,但他的錢幾乎都在固定資產上。”王達昆道,“他手裡有陽光賓館的餐飲股份,還有自己的酒店,另外還掌控着娛樂城、KTV、夜總會、洗浴中心等實體,而且工程方面也不閒着,百源的土石方活兒大部分都是他攬的,所以說他沒有錢是不可能的,這算一下起碼幾個億是有的,只是現金流不那麼強而已,而且,就算他有足夠多的現金,只要能從銀行貸款何樂而不爲,正規銀行的商貸利息,比起他的高利貸收益,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有筆賬目可以粗略地算一下,一共三十多億元放高利出去,都按一個星期週期算,收益就不是個小數目,況且還有像我這樣的一批人,是成年累月的啊,反正我聽有人說過,丁方纔放高利貸的一兩年時間裡,起碼賺了五個億。”
“怪不得啊,這麼高額的回報率。”閆躍道,“不過我就感到奇怪了,爲什麼從他手裡借高利貸的人不直接從銀行貸款。”
“那就是一個套。”王達昆道,“銀行方面的人也多是吃人都不吐骨頭的主。”
“怎麼說。”閆躍道,“不用講大面的事,你就說說你的親身經歷。”
“我是搞重型機械銷售的,像什麼挖掘機、起重機還有重卡等都在營業範圍,錢雖然賺得不怎樣,但經營額卻也還說得過去,一年下來也有五六個億吧。”王達昆道,“不謙虛的地說,這個銷售成績在我這樣的小公司裡還是挺優秀的,我之所以做出如此成績,是因爲我捨得墊資,客戶來我這裡買機器,首付百分之六十就可以把機器開走,然後按月還我的利息就行。”
“這麼說來,你墊資的數額也不小啊。”閆躍道,“你有那麼大實力。”
“沒有。”王達昆道,“我也是向銀行貸款,然後再把全額貨款給廠商。”
“哦,再然後你就用買主每月支付給你的利息,去堵上從銀行貸款的利息漏洞,以達到平衡。”閆躍笑了笑,“這主意不錯嘛,能極大提高銷售量,如果正常運轉下去,你的生意會很很火。”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然而現實總有差別。”王達昆道,“那些從我手裡買機器的客戶,不見得個個都是英雄好漢,能有幹不完的活、掙不完的的錢,也算是我倒黴吧,我的客戶裡有不小的一部分人真是無能,機器買回去後三天兩頭就歇着了,導致最後月息都還不上,這種情況剛開始出現的時候,我自己週轉着還能頂一頂,可到了一定程度我就無能爲力了,根本就頂不住。”
“也就是說,你的資金鍊出現了問題。”閆躍道,“所以你就想到了高利貸。”
“沒,一開始也沒有,高利貸那東西沾不得,我是一清二楚的。”王達昆道,“跟吸毒一樣害人。”
“那怎麼又沾上了。”
“唉。”王達昆痛苦地搖了搖頭,“沒算計好啊,結果馬失前蹄。”
“說說看。”閆躍道,“看得出你是個很有頭腦的人,怎麼就跌了跟頭。”
“我的貸款都是在建通銀行百源支行濱河分理處辦理的,一來二去,就跟分理處的主任陸大千熟悉了,之後每次貸款都輕車熟路。”王達昆道,“去年,我又需要一筆一千兩百萬的貸款,去找陸大千的時候,他愁眉苦臉地說那幾天分理處有點小問題,帶不出款來,我一聽就有點着急,因爲我那邊非常急用,便說拋開私下的交情,單憑着我優質客戶的因素,怎麼也得解決一下,對銀行來說,一千兩百萬不是什麼難題,陸大千聽了我的話,唉聲嘆氣直搖頭,說不是他不願意幫我想辦法,而是確實沒辦法可想,末了,他又說,要不然就繞個小彎子,他認識廣財信貸公司的老闆,可以過去先拿高利貸週轉,頂多也就一個星期時間,他那邊的貸款就可以下來了,到時把高利貸一還,也就是多支付點利息而已,那時我走投無路,而且再想想也確實無所謂,撐死也就一個星期嘛,也就答應了下來。”
“怎麼不去其他銀行試試。”閆躍道,“非要一棵樹吊死。”
“你不知道啊,像我這樣做生意的,貸款是經常性的事,那點資產抵押來抵押去已經沒什麼底子了。”王達昆道,“而且,在沒有關係的情況下新找銀行貸款,審覈的時間會很長,根本就來不及解決週轉的需要。”
“所以說,你就踏進了高利貸的火坑。”閆躍道,“也不用猜,最後你拔不出腳來,問題肯定出在陸大千身上。”
“對,一個星期後,陸大千沒有幫我弄到銀行貸款。”王達昆道,“而且他還說,現在上面對貸款查得緊了,像我這種情況估計很難再貸到款了,不過他又跟我說,到時他跟廣財信貸公司那邊打個招呼,把利息儘量放低,我一聽頓時鬆了一口氣,可是誰知道半年後他突然找到我,說他跟廣財信貸擔保公司的老闆丁方纔關係處得僵了,降低利息的事怕要出問題,這消息對我來說簡直是情況霹靂,高利貸啊,簡直就是要人命,於是我立刻跟丁方纔見面協商,一把算下來,連本帶利要還一千九百多萬,我簡直賠了血本,不過儘管如此,我還沒有失去信心,立刻回攏市場,想盡一切辦法湊齊了一千兩百萬,還給了丁方纔,怎麼着也得把高利貸的本給還上,要不一直漲下去,就是把我全家都賣了也還不齊啊。”
“你這法子也行啊,先把本錢還上,怎麼,往後的生意沒緩過氣來。”
“緩什麼氣,緩一點氣還不夠一口閉氣的。”王達昆道,“前段時間,丁方纔跟我要錢,說看個面子,一共是一千一百萬,我當時就驚呆了,一千九百萬,還了本錢一千兩百萬,不還剩七百萬嘛,怎麼成了一千一百萬,丁方纔聽了我的話頓時哈哈大笑,說我裝什麼糊塗,難道不知高利貸的行規,只要一把手還不齊,剩下多少就按多少起底,繼續算高利貸,當時我一下就懵了,我知道發怒沒有用,對丁方纔那樣的人也只有忍氣吞聲。”
“這一千一百萬,把你逼得無路可走了吧。”閆躍道,“而且現在還天天瘋漲呢。”
“所以我只有像現在這樣了,躲吧,躲一天算一天。”王達昆道,“如果實在躲不下去,兩眼一閉由它去了,頂多不就是一條命嘛。”
“你這是什麼個生活態度,想找死還不容易嘛。”閆躍道,“況且就算你要死,總也得把問題搞清楚是不是,難道你就不覺得陸大千那個人很可疑。”
“我是覺得有點奇怪,如果仔細分析一下,我的遭遇似乎就是陸大千和丁方纔合謀算計出來的。”王達昆搖頭慨嘆,“不過我真是不敢相信,我跟陸大千交往那麼久了,甚至都稱兄道弟,難道他對我會那麼絕。”
“稱兄道弟。”閆躍笑了,“看來你還很善良,不過你有沒有想過,陸大千是不是也跟你的想法一樣。”
“難道還真是他把我引向了高利貸的死亡之路。”王達昆的嘴角開始抽搐,“以前我都不太敢往上面想。”
“那我可說不準。”閆躍道,“在沒有掌握到證據之前,不能妄下定論,但我可以告訴你,廣財信貸公司是陸大千分理處的老主顧。”
“果真,他果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狠貨。”王達昆道,“那我現在該怎麼辦,丁方纔的人可要把我廢了啊。”
“如果丁方纔真的是要廢了你殺雞儆猴,那誰也沒辦法,早晚你都躲不過那一劫。”閆躍道,“或者說,根本就用不着晚。”
“你的意思是,丁方纔要找我根本不費事。”
“你以爲你真能躲得了。”閆躍道,“你原來的手機還用不用,或者說你還跟不跟家人通電話,告訴你,丁方纔還是有一番能耐的,完全可以對你的手機和你家人的通訊工具進行監聽,想掌握你的行蹤,易如反掌。”
“那,那這麼說,丁方纔並不想對我下毒手。”王達昆皺起了眉頭,
“丁方纔求的是財,不是你的手腳,更不是你的命。”閆躍道,“別把他看簡單了,就算他簡單,但他的身邊人不一定啊。”
“可他也知道以我現在的狀況,根本就沒法在他的高利貸惡性循環中透氣,肯定會憋死過去。”王達昆道,“苦苦相逼又能怎樣,現在我的公司,砸鍋賣鐵也不過就幾百萬,可那是我的生存之本,怎麼能輕易就席捲了鋪蓋,把一切都變現捧給他。”
“所以嘛,你多少還是有點存貨的,他丁方纔就是要敲骨吸髓,把你榨乾,所以現時來說,你還是安全的。”閆躍道,“可如果一旦你真的變成了窮光蛋,那就不好說了。”
“唉……”王達昆兩手抱着腦袋,“我,我到底該怎麼辦啊。”
“以靜制動。”閆躍道,“你要比他們能沉得住氣,反正你已經沒了出路,還怕什麼。”
“好吧。”王達昆看着閆躍點點頭,“既然無路可走,那就隨便怎麼走都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