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瑤眉頭一皺,心有牴觸。
什麼叫無論發生什麼,她皆不得插手?她此番跟隨顏墨白朝那皇陵去,便是爲了危急之際能幫他一把,又怎能真正置身事外的站在一旁,毫不插手?再者,大英太上皇費了這麼大週摺才從大英禁宮逃脫,此際不是悄無聲息的徹底離遠國都,卻還逗留在大英皇陵,他如此之舉,也該是沒想過要真正徹底的逃走,而大英太上皇既是有這番留下的勇氣,甚至還能留得信箋點名說要與顏墨白在皇陵相見,便也足以證明,此番皇陵之行,無疑是埋伏重重,危機四伏。
如此,正是因危險,她才更不能袖手旁觀。一旦顏墨白受危,她無論如何都是要出手的。
“有些事,是我與大英太上皇之間的私事,務必得我二人親自來解決,是以,鳳瑤,你便站在一旁觀戲可好?無論發生什麼,你都別插手,就讓我自行解決如何?”鳳瑤並未言話,僅是兀自沉默,卻是片刻之後,寒風烈烈裡,顏墨白再度出聲,甚至這話一出,他已稍稍勒停了馬,回頭認真的凝他。
因着他突然勒馬而停,後方跟隨而來的大周兵衛驚得不輕,紛紛面色一變,急忙扯緊手中繮繩,強行將馬拉停。
一時之間,本是凌亂嘈雜的馬蹄聲陡然停歇,周遭之處,突然沉靜,所有人的目光,也下意識朝顏墨白與鳳瑤落來。
鳳瑤心有複雜,待擡眸將顏墨白的目光迎視片刻,才低聲道:“墨白,我之心思你是知曉的。你要我不插手,自然可以,但是你若受危,我自然要……”
“鳳瑤,我不會有事,你信我。”不待鳳瑤後話道完,顏墨白已出言打斷。
鳳瑤眉頭微微而皺,深眼將他凝望,眼見他滿面執着,大有她若不順他之意便不會繼續策馬前行,鳳瑤心底也略是有些沒底,擔憂這廝一旦性子上來便會突然改變主意不讓她跟隨去那大英皇陵,是以思量一番,終還是稍稍垂頭下來,緩道:“好。”
短促的一字,本是故意妥協,有意先順從於他,讓他安心罷了。只是若到達皇陵之後,一旦顏墨白受危,她自然是要出來相救的。
她也不知顏墨白是否會信她這話,只是待得這話一出,顏墨白瞳中便漫出了幾縷釋然之色,脣瓣上也微微勾脣了一抹滿意溫潤的笑意,看這模樣倒像是當真信了她的話。
鳳瑤也稍稍放心下來,手臂環緊了顏墨白的腰身。顏墨白未再耽擱,繼續策馬前行,速度極快。身後那些大英兵衛,羣羣策馬而跟,踢踏飛躍,萬馬奔騰,陣狀極大。
而此際的大英國都,長街兩側,密密麻麻站滿了兵衛,只是那些兵衛,皆是大周之兵,道旁一面面鮮明的大周旗幟迎風而揚,極是威武。眼見顏墨白領頭策馬而來,長街旁的兵衛們紛紛跪身而下,大呼萬歲,如此雄壯渾厚的嗓音一遍一遍的迴盪而響,氣勢極其輝宏。
馬蹄下,鮮紅的血水被馬蹄濺得四面飛起,一道道濃烈的腥味也撲鼻而來。
只是即便如此,長街之上,卻並無一具屍首,僅是血水鋪就,極是通暢。
鳳瑤滿目震撼的朝道上的血水掃了掃,目光也順勢落定在了長街兩側的大周兵衛身上。還記得今日她入宮時,大周兵衛還正與大英兵衛拼死而鬥,已處下風,甚至大英之人還動用了煙火球,威力極大,炸得人仰馬翻,如今倒好,這纔不足一日的功夫,長街上那些勢頭正盛的大英兵衛,竟是消失得無影無蹤,反倒是已是下風的大周兵衛,如今則立於長街兩旁,儼然成了最終存留之人。
難不成,不僅大英禁宮不攻自破,連這國都城,也已成大周的掌中之物?
倒也是了,大英太上皇那般殘暴不仁,心狠手辣,有意要讓大周與大英的兵衛全數葬身,大英兵衛,自當人心惶惶,無心再戰,甚至也對大英太上皇徹底失得信心,最後自願投降也是自然。
不得不說,顏墨白一直都想不戰而收服大英國都,如今也算是實現了最初計劃。
心思至此,對顏墨白的感覺越發有些複雜,而更多的,則是欽佩。
烈馬一路未停,四蹄濺着血水一路往前,直奔城門方向。而待真正抵達那早已毀得不成樣子的國都城門處,那守在城門之處的人,則是個頭髮略是花白之人。
那人一身鎧甲,滿身溼透,但面容卻帶着幾分威儀,卻又染着幾縷風霜,眼見顏墨白來,緩步上前而來,站定在長街正中,目光徑直朝顏墨白凝視,整個人一動不動。
待得烈馬靠近那人面前,顏墨白才勒馬及時停下,身後的所有大周兵衛,也紛紛停歇。
一時,周遭詭異沉寂,連帶風聲都莫名未起。
那頭髮花白的鎧甲之人終是垂頭下來,擡手抱拳,同時間彎身朝顏墨白一拜,厚沉着嗓子道:“在下穆業成,拜見大周皇上。”
顏墨白微微而笑,嗓音溫和得當,“穆元帥多禮了。多日不見,穆元帥瞧着仍是硬朗。只是此番穆元帥在此攔道,不知可是有事要與朕商議?”
這話入耳,鳳瑤心頭這才瞭然,目光忍不住再朝那穆業成仔細掃視,只道這大英國都的穆元帥,卻也並非叱吒風雲的沙場武將那般剛毅陰狠,反倒是面露風霜,整個人渾身上下,似都漫着一股掩飾不住的風霜與悲涼。
想來也是,穆業成作爲大英國都的將帥之人,卻未能守好大英,且還遇了毀城毀人的昏君,倘若他心有正直,自會爲君憂,爲民憂,是以心緒得不到任何鬆懈,整個人,自然風霜悲涼,難以自抑。
穆業成極是認真的道:“在下在此,僅是想親自謝大周皇上一句。多謝皇上饒過國都百姓。”
顏墨白嘆息一聲,“穆元帥此言說得過早了些。朕自始至終,都無要對付國都百姓之意,更也無弒殺大英將士之意,朕一直想對付的,僅是大英太上皇一人罷了,是以,朕的目的歷來不是國都百姓,便也談不上饒過他們。只是穆元帥倘若當真心繫國都百姓,此際不該站在這裡,而是該領人將大英百姓去國都各處嚴密搜查,尋出大英太上皇最後的爪牙,這國都城內,埋藏了不少煙火球,一旦煙火球被點燃,自會殃及百姓性命,是以,穆元帥若當真有心護得百姓,便該抓緊時間在國都各處搜尋可疑之人。畢竟,要對付大英百姓的,並非朕,而是大英太上皇,且如今大英太上皇雖已離城,但國都百姓之危,還不曾真正解決。”
冗長的一席話,惹得穆業成大沉了臉色。
顏墨白慢條斯理的掃他一眼,不再耽擱,策馬便繞過他,且也繞過城門處那被言話球炸出的大洞而迅速往前。
整個過程,鳳瑤一言不發,心思翻轉。
待得出城半晌後,她才忍不住問:“墨白,爲何要執意讓穆元帥找出大英太上皇的爪牙?倘若這國都城內當真埋藏了不少煙花球,大可讓百姓全數撤離國都城,如此一來,自能保百姓性命。”
她終究問出了這話。
畢竟,大英太上皇雖在國都城內埋藏了煙花球,這東西雖無法再大規模挪動,但百姓則是可以即刻離開纔是,只要百姓離開了,一切都不再是事了。
奈何這話也僅是剛剛脫口而出,顏墨白便已回話道:“鳳瑤可忘了,大英之人,擅蠱。”
鳳瑤怔了一下,低道:“我知曉。”
只是這又如何?往日各國皆傳大英之人擅蠱,擅玄術,國內人才濟濟,不可小覷,但傳言終究是傳言罷了,也不能全然而信。就如各國之中也傳大英國強兵強,乃天下第一大國與強國,不可輕易對付與招惹。但如今呢?傳言中那不可一世的大英之國,如今也從神壇跌落,破敗瘡痍,最後還成了顏墨白的甕中之物。
是以,有些傳言,不足爲據。也如大英之人擅蠱,也僅僅是擅蠱罷了,登不上大臺面,影響不得什麼。
只是這般思緒剛在腦海滑過,卻也正這時,顏墨白越發低沉的回了她的話,“大英國都內的百姓,皆已中蠱。太上皇差人對國都的河渠下了蟲蠱,百姓一旦用水,蟲蠱入體寄居。那蟲蠱皆爲子蠱,且極是特殊,不可離母蠱十里之外,一旦超出此距離,子蠱定焦急不安,瘋狂撕咬人之心脈,如此一來,一旦子蠱發作,百姓許是未走至城門,便已心脈俱毀而亡。”
什麼?
鳳瑤瞳孔驟縮,心口猛緊。
顏墨白繼續道:“大英與大周對峙這麼久,大英太上皇一直不讓大英百姓出城避亂,其一是因無心無情,無心顧及百姓生死;其二,是要以百姓之命,威脅東臨世家以及墨玄穆業成等人。而如今,知曉朕心存惻隱,便想以大英百姓性命爲籌碼,來威脅於我。只可惜,我顏墨白冷血如何,他終究是太過低估。我雖無心殺大英百姓,但也無心……救大英百姓。”
鳳瑤深吸了一口氣,“墨白,你無需再顧慮此事,有穆元帥在,定會將此事處理好。而你如今該做的,是讓人即刻回城回宮,通知伏鬼與高良等人即刻將留在禁宮與國都城內的兵衛全數撤走,若不然,一旦大英太上皇發了狠,差心腹點了所有煙花球,大周兵衛也會遭殃。”
“他不會。”顏墨白低沉道。
鳳瑤神色微變,欲言又止。
“他如今未差人將煙火球點燃,未留在大英禁宮,甚至還會邀我去大英皇陵,便足以證明,他要對付的,也只有我一人罷了。大英百姓不過是附帶籌碼,大周兵衛不過是附帶對付,他至始至終要對付的,也僅有我一人罷了。倘若他真正輸了,自當冷血毀得一切,將大英國都徹底變爲煉獄,但恰巧,他如今,並未認輸。呵,既是未認輸,國都內的大周兵衛只是安全,在我還未殺得大英太上皇之前,大周兵衛皆有時間幫助尋找大英太上皇留在國都內的爪牙,但若一個時辰之後,無論大英太上皇找到與否,高良皆會領滿城大周兵衛,徹底退出……大英國都。”
這話入耳,鳳瑤終是聽懂了。
顏墨白也是留了一手的,早已將一切交代於高良,僅讓滿城大周兵衛在國都與禁宮內停留一個時辰,幫助尋找那些大英太上皇安置在國都城或禁宮內的爪牙,從而徹底將他們控制,不讓他們點燃煙火球,以此來保全國都內的百姓。但若一個時辰之後,不曾找到那些爪牙,高良便會領着大周兵衛全數撤出禁宮與國都城,但若當真如此,那些大英百姓的下場,定當是……
思緒至此,無心再往下多想。
鳳瑤嘆了口氣,“東臨蒼不是還在禁宮麼?可否讓東臨蒼及時醒來,再配製出解開百姓身上子蠱之藥,從而讓國都百姓與大周兵衛一道撤離國都城?”
“要解國都百姓身上的子蠱,除非引出母蠱並斬殺,只有如此,子蠱纔會跟隨而亡,百姓之毒也可迎刃而解。但若,不找到那身上攜帶母蠱之人,便也談不上引出母蠱。”
是以,說來說去,這最後的解決之法,終究還是要尋找太上皇留在國都城的爪牙……
鳳瑤沉默了下來,心頭複雜,一時之間,未再言話。
此番突然知曉得太多,心底便越是發重,只覺她終究還是將一切都想得太過簡單了些,如今突然知曉這些,才覺這些權利與陰謀的遊戲,無疑是她思量不全的。
那陰晴不定的大英太上皇,的確是太過心狠手辣,不僅百里堇年是他手中傀儡,便是國都的百姓,都不過是他手中隨時可丟可棄的棋子罷了,但那些棋子,可是千千萬萬條無辜人命啊。
“前方路道略是不平,鳳瑤,抓緊了。”
正待思量,顏墨白的嗓音再度入耳。
鳳瑤這纔回神過來,下意識將他的腰身越發環緊,欲言又止一番,卻終究未道出話來。
一行人一路往前,不久之後,終是抵達了大英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