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瑤面色驟變,不及多想,頓時躍身上去扶着百里堇年便入了假山山腳處的那地洞,則見地洞內有階梯蜿蜒而下,洞壁有明珠鑲嵌,光影明亮,而待她與百里堇年剛在石階上踏下幾步,瞬時,頭頂竟陡然轟隆而響,鳳瑤下意識擡眸觀望,則見頭頂竟是有兩大塊鐵板逐漸逐漸的合上。
一時,頭頂外的那些所有明黃的燈火逐漸被那兩塊鐵板阻隔,待得那鐵板僅剩一條縫隙之際,突然有大批腳步聲急促而來,瞬時之際,有十來人陡然用長劍插.入了那條鐵板僅剩的縫隙,驚急之際有意將鐵板坳開,奈何他們終究是高估了他們手中的利劍,甚至還來不及握着劍柄用力,鐵板已收了那條剩下的縫隙,全然合上,剎那,大英兵衛們插來的長劍齊齊被鐵板攔腰夾斷,噼裡啪啦的開始朝下落來。
鳳瑤眼明手快的扶着百里堇年躲至石階一邊,險險躲過那些落下來的斷箭,那些斷劍則紛紛砸中在石階上,彈跳兩下,而後順着石階朝下啪啦的滾跌了老遠。
待得所有斷劍終於停住,地道內的所有嘈雜聲響終究停歇。
鳳瑤稍稍喘了一口氣,正待回神,卻是這般靜謐的氣氛僅是持續片刻,頭頂之中,便開始有利器在猛砸頭頂緊閉的鐵板。
鳳瑤擡眸朝頭頂的鐵板望去,只見那兩塊鐵板閉得極爲嚴實,一絲絲光線都未透,看着倒也有些堅不可摧,只是,再怎麼尖銳之物,終究還是受不得重錘猛砸,只要大英太上皇下令,這兩道鐵板,也隨時都可被砸開。
“瑤兒姑娘莫要擔憂,這兩塊地洞口的鐵板乃玄鐵所爲,千磨萬鑿而成,絕非俗品,若要硬砸,不費個幾日功夫是砸不開的。且方纔在下開啓這地道之際,已將那開啓地道的石塊全然砸碎,那石塊棱角特殊,乃開啓地道的鑰匙,如今石塊鑰匙被毀,太上皇一時半會兒無法制造出各個棱角都與方纔那鑰匙石塊的棱角一模一樣的來,是以,如今他除了硬行將頭頂這兩塊鐵板砸開,並無其餘快捷的法子入得這地道。”
正這時,百里堇年突然低啞着嗓子出了聲。
鳳瑤卻聽得心頭髮緊,滿身戒備也無法全然鬆懈。
雖如百里堇年所說,如今石板閉合,開啓這地道的鑰匙石塊已毀,太上皇看似無極快的法子入得這地道,但地道內的人,自然也無法輕易出去。
太上皇如今倒是可以不着急,僅讓她與百里堇年等人困在地道中就是了,再差人守在地道口甕中捉鱉,再慢慢砸着鐵板,悠閒悠閒,倒也樂得其所,若是地道的鐵板砸開了,他自然可入差人入得地道捉人,但若鐵板一直打不開,他雖無法差人入得地道捉人,但她姑蘇鳳瑤與百里堇年,又能撐多久?
無水無糧,撐個五日都是難事。更何況,百里堇年還滿身重傷,顏墨白又……
瞬時,心底層層浮出顏墨白的安危來,所有起伏的心緒,也驟然戛然而止。
她目光越發一沉,無心回百里堇年的話,僅是扶着他一道順着階梯往下,因着太過心繫顏墨白,是以也顧不得百里堇年渾身是傷,速度極快,百里堇年渾然跟之不及,步伐難以迅速邁動,整個人便被鳳瑤拖着往下。
這條石階並不長,一直蜿蜒向下,約是十米之距。而待下得石階後,前方便一片寬敞,周遭除了前方不遠又道石門,周圍的牆壁上鑲嵌着明珠,別無其他。
比起洞外的招魂幡與石獅,再比起那條通往極樂殿殿宇的白玉長道,這個地室,顯然簡陋得緊,更也無香蠟祭祀之意,反倒是空蕩成片,悽悽涼涼。
“那道石門後,便該是極樂殿的地牢了。”
正這時,百里堇年再度適時道了話。
他嘴角還殘留着血跡,瞳孔染着幾分頹然,卻又因強行支撐與鎮定,縱是脫口的嗓音極爲斷續,但終究是話語清晰,言明瞭重點。
鳳瑤低沉應了一句,並未耽擱,扶着百里堇年便朝那不遠處的鐵門靠近,則是中途之際,冷着嗓子道了一句,“皇上對這極樂殿倒是熟悉。”
百里堇年並未立即言話,待被鳳瑤扶着站定在那道鐵門面前,他才啞着嗓子斷續回話,“瑤兒姑娘許是不知,太上皇往些年有個義子,名爲百里流楓,被太上皇封爲了大英賢王。雖是表面風光,王權在握,實則卻是大英太上皇的殺人之棋罷了,日子過得並非太平。他年長在下十一歲,常日在宮中並未與任何人親近,卻獨獨與在下走得近,只因在下當初年幼,對他極是尊崇,每番‘皇兄皇兄’的對他喚着,令他有所動容,是以對在下也算是甚好。後來,他被太上皇派往此處修建極樂殿,在下年幼之際,曾偶得機會與太上皇來過此地一回,當夜太上皇莫名喝醉,百里流楓便領在下在極樂殿閒逛,指着各處與在下說了些這極樂殿有關的秘密罷了。只因如今隔了太久,有些機關之處在下已然記不清了,但至少這地道入口的開啓,在下終還是記得的。只可惜,當初百里流楓本也是隨意帶在下逛逛,隨意將這些極爲緊密之事與在下提及,在下雖不知他當初真正用意,但至少如今,這些終究是幫了在下的忙。”
嗓音一落,他氣息不穩,忍不住大咳起來。
鳳瑤滿目複雜,“百里流楓如今吶?”
百里堇年強行止住咳嗽,低沉道:“死了。”
鳳瑤神色微變。
“極樂殿全部修建完畢之後,他便從這孤崖跌下去了,死無葬身之地,聽說屍首都被崖下深河裡的兇魚吃了。”百里堇年斷續悲涼的道,說着,自嘲而笑,“該是他知曉了太多極樂殿的各種機關暗道,太上皇怕他泄露出去,爲防萬一,便有心滅口,將他推下了這萬丈孤崖。只可惜在下當初年幼之際還答應過他,一旦在下成年之後定與他好生飲酒一回,卻不料年幼極樂殿的一別,竟成永別,流觴之酒,也再無機會來飲了。”
鳳瑤終是轉眸朝他望來,目光沉沉的在他面上流轉一圈,並未言話,只是沉默片刻,便已按捺心神的問:“往事終究是過了,想必那賢王對皇上本是極好,是以有意將極樂殿各處機關告知於你,想着日後你萬一用上,也可逃生。”說着,神色微動,話題已自然而然的繞了回來,“只是,如今這鐵門擋道,皇上可打得開這鐵門?”
她這話問得極其直白。
百里堇年似是這纔回神過來,瞳中的悲涼之色越發濃烈。
“是在下疏忽了,耽擱了時辰,抱歉。”他低啞出聲,說着,便將目光落定在前方石門之上,又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呢喃,“大周皇上能得瑤兒姑娘這般上心,二人恩愛兩合,着實,令人豔羨。”
嗓音一落,也無心鳳瑤會回他這話,僅是極爲認真仔細的在鐵門上逐一掃視,而後片刻,便定睛落於鐵門右下一處,開始伸手而去,在那處目光所落之處敲擊了三下。
周遭沉寂,無聲無息,氣氛極其的沉悶厚重。
奈何三次敲擊之後,面前的鐵門卻並未被打開。
鳳瑤眉頭一皺,百里堇年越發仔細的在鐵門上掃視,沉默片刻,再度開始伸着那滿是鮮血的手指在鐵門的左下之處敲擊三下,奈何這般的三次敲擊之後,鐵門仍是未開。
“當初,賢王可是不曾與皇上說過這地道鐵門的打開方法?”鳳瑤忍不住問。
百里堇年面露糾結,也不曾轉眸朝鳳瑤掃來,僅是沉默片刻,低啞道:“地牢這等關鍵之地,百里流楓當初與在下說過的,只是如今隔得太久,在下已有些記得不清,瑤兒姑娘莫要着急,在下仔細想想,許就能憶起法子來了。”
這話入耳,鳳瑤心有焦灼,卻終究無法再出聲催促。
面前這鐵門,開始也乃玄鐵而爲,像是極爲厚重,堅不可摧,如此,她如今身上僅攜帶長劍與匕首,並無重錘,自然無法用蠻力將這鐵門打開。如今除了等百里堇年想法子,並無它法,她只能等待。
她心頭也是一派瞭然,是以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按捺着心神,則是片刻之後,百里堇年再度盯上了鐵門的做上之處,伸手敲擊了三下,而後又在鐵門右上之處動手敲擊,卻是這回,待得敲擊聲落畢,面前的鐵門,竟也突然開始微微的震動,而後剎那,鐵門沉悶而響,逐漸從左往右的滑開。
一時,門內一道道黴味與血腥味頓時撲鼻,那氣味極是濃烈難聞,惹得鳳瑤與百里堇年皆抑制不住的乾嘔。
則待雙雙強行鎮定,目光朝裡一掃,則見裡面兩側都是密密麻麻的牢房,徒留面前那條巷子可以行路。這是一座地室,且極其寬廣,室頂鑲嵌着明珠,層層而遠,光影亮堂。而那條可以行路的巷子,則是極長極長,放眼望去,粗略估計,大概三十米左右。
大抵是因着鐵門被打開,響聲驚動了室內牢房裡的人,瞬時之間,那些本是躺在地上的人頓時密密麻麻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紛紛靠在牢房的木欄,將手臂伸出木欄縫隙,拼了命似的尖聲對着鳳瑤與百里堇年吼,“放了我,放了我……”
凌亂的嗓音,錯亂交織,一聲比一聲高。
鳳瑤擡眸朝那些牢房外密密麻麻伸出來搖動着的手掃了一眼,滿目複雜,頭皮也隱約的開始發麻。
這地牢中,竟是關了這麼多人!
本以爲這極樂殿難以抵達,鮮少人能來,是以這極樂殿的地牢,定該是人跡罕至,許是僅關了顏墨白一人才是,卻不料,此番一見,如此密集猙獰的場面全然衝擊着鳳瑤的眼,徹底將她先前所有的猜測全數推翻。
“極樂殿的魂燈不滅,隨時都要保持招魂之勢,而用來招魂祭奠的,則是人血人肉,是以,此處纔會關押這麼多人。”
正這時,百里堇年略是費力斷續的道了這話。
鳳瑤瞭然過來,心生冷冽。只道是該何等的冷血無情,纔會在這地牢內關押這麼多鮮活的人來祭祀!
大英太上皇的歹毒,已非言語能形容,如此惡貫滿盈之人竟還能安然無恙的活着,着實老天不公。
心思至此,鳳瑤強行斂神一番,無心再就此多想,僅是稍稍攙着了百里堇年,足下微動,順着前方那條小巷行去。這條小巷並非寬敞,兩側牢房之中的人皆伸手而出,發黑的指尖用力的想要將鳳瑤與百里堇年二人抓住扯住,鳳瑤滿目發緊,扶着百里堇年緩步往前,足下不偏不倚,滿身謹慎,只因如今稍稍走斜一點,一旦被牢房內的人伸來的手抓住,那定當是羣羣而涌,難以一時之間掙脫。
鳳瑤知曉這其中的厲害關係,是以一路往前,警惕十足,不曾有半點疏忽,發緊的目光也層層的望周遭牢房裡掃視,開口喚着,“墨白?”
一路往前,一路不停歇的喚着,且脫口的嗓音卷着幾分內力,便是牢房各處角落的人也能聽得到纔是,奈何此番一路行來,卻僅聞周遭勞內之人的慘烈呼救聲,獨獨未有顏墨白的半點回聲。
越是往前走,鳳瑤的心便越是跟着沉了下來,足下也抑制不住的放慢,越發仔細的朝周遭牢房掃視,以圖尋得顏墨白身形,奈何直至行至這條巷子的盡頭,也不曾發覺顏墨白身影,無奈之際,只得繼續順着盡頭左側的那條小巷再度行去。
相較於方纔那條巷子的嘈雜與猙獰,這條小巷,明顯清淨許多,小巷兩側的牢房內,雖仍是關了人,但人數卻不多,每間牢房皆僅關着兩三人左右,且這些牢房中的人,也不若方纔那些牢房之中的人那般激動,僅是全然歪躺在乾草上,一動不動,並無半分要起來求救之意,且所有人的目光也僅是落定在鳳瑤二人面上,肆意打量,不慌不忙,但視線又莫名凌厲,似如蟄伏中的猛獸一般。
這些人,定是不簡單的。
鳳瑤心中如此猜測,越發謹慎,隨即按捺心神一番,開始繼續呼喚顏墨白之名。
卻是獨獨一聲,尾音還未全然落下,這條小道的盡頭處,突然有略是沉穩的嗓音道來,“鳳瑤。”
短促的二字,頓時震得鳳瑤僵住,待得回神過來,剎那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