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問過弓家幾人之後,陳銘貞又尋找雜物塞住他們的嘴巴,因爲用力太猛,其中一個弓家子甚至連下頜都被弄得脫臼。
但陳銘貞這會兒滿心驚恐,哪有精力關心這些。弓家到底犯了什麼大罪,丘神勣又與他們一家有什麼樣的勾連,陳銘貞統統不關心。可是他想不通的是,丘神勣爲什麼要將他牽連進來?
弓家居然相信丘神勣會善心到冒險通知並解救他們,這讓陳銘貞感覺這一家人真是愚蠢的可笑。丘神勣怎樣兇惡,陳銘貞是親眼有見,去年博州平叛,其人一聲令下痛殺數千鄉戶良人以冒軍功……
是了,是不是因爲這一樁事,丘神勣纔要將他牽連進來,一舉殺人滅口?
陳銘貞本是外州折衝府果毅,正是因爲在博州平叛表現優異,受到丘神勣的賞識才被提拔進入南衙左金吾衛中。
本來陳銘貞也欣喜於能夠被一位南衙大將軍引爲心腹,像是謀害少王這樣敏感的事情,他都熱心參與,只盼能夠鞏固在丘大將軍心目中的位置。
但他卻沒想到,自己一腔熱誠,換來的竟是這種回報!
陳銘貞甚至已經可以想象到,他懵懵懂懂與弓家這一羣謀逆罪犯混在一起,丘神勣大可以派人當中格殺,污衊他與弓家同流。而他家中還有大量宮禁器物存在,人贓俱獲,罪實分明!
一想到這一點,陳銘貞更是驚得魂不附體。幸在他家人機靈小心,追查那幾個糞工而發現一點與弓家有涉的痕跡,他在夜中巡邏的時候才下意識繞行左近,這才能夠提前發現此一樁陰謀!
當中諸多曲折,陳銘貞一時間也無法想得太透徹,但卻心知時間每流逝一刻,自身的危險就會越大。或許丘神勣所派出的心腹殺手已經在沿街搜索他了!
“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義!”
人皆樂生,陳銘貞自然也不例外,尤其他自問沒有絲毫對不起丘神勣,卻被如此陷害,更讓他憤懣難平。
他站起身來行出武侯鋪子,對外間衆人說道:“這幾個犯夜者身份不凡,我要儘快回署彙報,你們安守在此,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任何人提問幾個罪徒!若有絲毫閃失,小心你們各自性命!”
一衆金吾衛街徒見他言辭疾厲,也都不敢怠慢,連忙叉手應諾。
之後陳銘貞便翻身上馬,拍馬疾馳,離開景行坊後,他卻不敢行走大街,一路曲折繞行,儘量避開那些巡警城中的街徒,實在避不開便亮出符令,三言兩語將人斥退,絲毫不作停留。
現在的他,滿滿的危機感,只覺耽誤一刻自身就會有性命危險,就這麼一路疾行,抵達皇城北側的含嘉門。這裡原本也是左金吾衛巡警區域,但在北衙軍事調整之後便被羽林軍接管。
陳銘貞快馬疾行入此,很快便有羽林飛騎聞訊趕來阻攔並喝道:“犯禁者速速下馬!不可再前,否則即刻射殺!”
“卑職左金吾衛街使陳銘貞,巡警坊間、驚獲大惡,需即刻上奏!”
陳銘貞慌忙下馬,並將自身魚符、兵符解下遠遠拋出,然後自己則深跪在地。
“爲何不先奏上官?”
羽林飛騎撿起陳銘貞丟過來的符令後稍作驗看,然後便又斥問道。
“惡事所涉金吾衛,本署已經難決!”
在沒見到真正能主事的人之前,陳銘貞自然不會說得太詳細。
羽林飛騎們聽到這話,神情頓時也變得嚴肅起來,數人上前下馬,搜遍陳銘貞全身,然後將他捆綁起來,然後才以空馬馱着陳銘貞,一路向西往玄武門而去。
玄武城右屯營中,右羽林將軍武攸宜剛剛巡警完畢返回營中,便聽營卒上前稟告言是有左金吾衛街使馳行投營揭露大惡,心中也是一驚,擺手道:“速速將人帶上前來!”
陳銘貞被帶入營中直堂後,彙報了什麼,尋常羽林將士並不知,但卻見將軍武攸宜出門後已經是神情異常嚴肅,喝令道:“擊鼓集軍,隨時待命!傳告千騎,即刻精軍入坊,控住清化、時邕、景行、殖業等諸坊。傳告安喜門警戒,凡有靠近即刻擒捕!”
做完這些交代後,武攸宜已是全身披甲,喝令打開玄武門,直入禁中而去。
神皇此夜留宿仙居殿,當武攸宜尋至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
聽到示警傳告之後,武則天也不敢怠慢,強打起精神來披衣出殿,聽到武攸宜上報街使陳銘貞所揭露種種,武則天臉色也是陡然一變,再作喝令道:“羽林軍速速接管禁中宮防,南衙諸軍安在各署,敢有異動者即刻撲殺!千騎入坊,搜捕弓氏滿門,不準一人遺漏!右衛入捕、不,丘神勣,先控起來!諸宰相居坊坊門即刻接掌,鼓響不開,等待後命!”
距離天亮還有兩個多時辰,但整個神都城卻彷彿在一瞬間就活了過來。羽林軍所有軍衆自玄武城羣出,剛剛新擴還沒有完全整編的北衙千騎也馳行而出,直衝坊中,先入清化坊左金吾衛官署,將整座官署控制起來,並強奪調遣兵衆的符令。
“哪裡來的軍卒?敢在左金吾衛署中放肆,你們是想死……”
一名金吾衛將領不知利害,持戈呼喊,還想讓軍衆將千騎軍士逐出,然而對面千騎飛來一支勁矢,當場將之射殺!
控住清化坊官署之後,千騎將士又分取金吾衛兵符,沿坊街召回那些巡警城中的金吾衛街徒。同時一支隊伍直入洛陽縣廨,喝令其中人衆速速出集空庭中。
聽到外間喧譁聲,洛陽令弓嗣明臉上泛起一絲悲愴:“看來還是賭輸了,丘賊是要害我滿門!”
他整衣行出,束手待擒。
縣廨的另一偏廂中,衣衫襤褸的傅遊藝聽到外間嘈雜呼喝聲,臉上頓時涌現出狂喜之色,他也不敢出門,就在門內叫喊道:“洛陽縣官奸邪,隱匿祥瑞不報,還要構陷賢良!某爲合宮主簿……”
房門突然被撞開,一名威武賁士行來,傅遊藝蜷縮於角落中,大聲道:“我是被洛陽縣令構陷的賢良……”
那名武士並不管他叫喊的什麼,提起刀來一刀便將傅遊藝斬殺並割下首級,行出門後將首級隨手拋在庭中,並對同伴說道:“一個逃囚,藏在了這裡。”
天亮時,整個神都城都沉浸在一片恐慌的氛圍中。而在禁中,情況也並沒有好轉多少,神皇武則天已經移駕到了明堂後寢殿,殿中則跪着武承嗣、武三思並武攸寧等幾人。
“還有什麼能做好?你們告訴朕,如此簡單一樁小事,做成了這個樣子!究竟是誰泄露徐敬真北行的消息?”
聽到神皇語調冷峻的斥問聲,武承嗣等人俱都噤若寒蟬,滿頭滿臉大汗淋漓:“懿宗入洛尚需短程,待他歸都,或能……”
“或能?目下畿內已經亂成一團,是一‘或能’能了?”
武則天拍案怒喝,繼而又說道:“丘某可有所陳?”
“涉入如此深重,無論是真是假,他又怎麼敢有發言……”
武三思恨恨說道:“非我門徒,心懷必異!臣請直接刑訊逼問,並速擇可靠人選出掌左金吾衛,如此纔可確保亂情不作繼續蔓延。”
武則天聞言後又皺起了眉頭,沉默片刻後才又說道:“你們老實交代,這件事,有沒有涉入其中?”
聽到這話後,自武承嗣以下幾名武家子額頭俱都冷汗直涌,紛紛以頭叩地,武三思更是直接咧嘴哭起來:“臣怎麼敢、臣只是貪求權位,哪敢妄動干擾姑母謀設……”
“罷了,無論什麼原因,先做好眼前。弓家諸衆囚在麗景門內,外州其餘,即刻抓捕。至於丘神勣,指告他的那人,叫什麼名字?”
“啓稟陛下,其人名爲陳銘貞,現任左金吾衛翊府街使,早前曾奉丘某之命於履信坊困擾嗣雍王……”
聽到武三思言有暗指的稟奏,武則天頓時皺起了眉頭:“你的意思是,少王言誘陰使,讓他指控上將?今日諸種亂象,都是幾個小兒謀劃?小兒出入都不從容,徐敬真事哪裡探來?就事言事,不要攀誣!幾個小兒,事外閒流,礙你幾分富貴?”
“臣不敢、臣、臣愚鈍,只是事發倉促,情急智短,只想萬事無漏,不敢大意放過絲毫可能。”
聽到武三思又說蠢話,武承嗣回首狠狠瞪他一眼,什麼叫絲毫可能?
‘可能’就是,凡知徐敬真被秘密提取歸都的人都有可能走漏消息,相較而言,他們這些參與謀劃者要遠比懵懂於事外的少王大得多!
沒聽到神皇已經對他們幾個都起了疑心?武三思居然還有心情去糾纏幾個少王!
另一側武攸寧對武三思接連應對出錯也有幾分看不下去,便說道:“左金吾衛亂事,不可與徐敬真此案混爲一談。案事索查,必令畿內人心震盪。一旦金吾衛再生亂,臣恐情勢將更加難定。丘某久執左金吾衛,此際不宜深作追究。”
武則天聞言後便點點頭,之後又說道:“告訴丘神勣,請病暫隱,攸暨檢校左金吾衛翊府中郎將,從速平復羣情。傳告懷義,自率前部加速歸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