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彥範等一羣人進入尊賢坊,受到的待遇並不好。
尊賢坊畢竟楊氏族人聚居所在,弘農楊氏又不是什麼寒門小戶,族衆們心中不乏傲氣。所以當桓彥範率領衆仗身氣勢洶洶衝進楊居仁家門後,周遭那些楊氏族衆們也都被驚動起來,各自從家門中涌出,詢問究竟。
所以當桓彥範他們衝進楊居仁家裡搜索無果後,再要離開時卻被各處涌來的楊氏家人堵在門內出不去。王府仗身們俱都精壯且各持棍杖,楊氏家人們也不敢上前毆鬥,只是堵着門口要一個說法。
楊居仁雖然爲人刻薄,人緣不好,但眼下王府仗身們在其家邸內橫衝直撞,打得卻是整個弘農楊氏的臉面。如果任由他們自由來去,於其他楊氏族人們也是一樁羞恥。
桓彥範早得大王交代,自不與這些楊氏族衆糾纏,只是在門內叫嚷要與楊執柔家人對話。
當然就算沒有桓彥範的叫喊,這些楊氏族人們也早派人前往楊執柔府上通知。畢竟前來挑釁的也不是什麼尋常人家,這些楊氏族衆們也不敢自擋一位郡王威壓,尤其他們還根本就不知楊居仁何以得罪了河東王。
楊執柔家中家主不在,倒是有幾個兒郎聽說河東王府衆前來挑釁,心中激憤,自率家衆出府行來。
如此一來,楊氏族衆們反應自然更加熱烈,將楊居仁這不大的家院圍個水泄不通。更有些不甚講究的楊氏族人念及楊居仁平日的刻薄,趁亂衝進來順手牽羊一番。如此不大一會兒工夫,楊居仁昨日帶回城中的河鮮便被提溜個乾乾淨淨。
“大王囑令,閒人不告。幾位郎君自覺但能代楊相公主持家事,不妨入內詳談。”
桓彥範被圍堵在楊居仁宅內,但身後仗身們也都是南衙諸府精銳卒衆,自然不會怕了楊家這些人,對着門外叫囂的幾個楊氏子弟喊話。
“河東王又怎麼樣?就能指使兇徒,踐踏名門?若沒一個交代,不獨兇徒難走,還要狀訴朝堂!”
楊家幾個兒郎也只在門外叫嚷,並不入內。
正僵持之際,膀大腰圓、體態魁梧的楊思勖已經又率一批府衆趕來,他大手前推,便將堵在坊街上的楊氏族衆並家奴們推開,那些楊氏族人們雖然怒視,但卻不敢擅自出手。
“桓參軍安在否?楊居仁已經自投門內,大王派我來引你等歸府?”
楊思勖站在楊居仁家門正對的坊街上,旁若無人的對着門內叫喊道。
“不能走,不能走!若無一個交代,今天別想踏出坊門一步!”
楊氏家人們並不善罷甘休,紛紛叫囂。
楊思勖往人羣中一衝,擡手抓住一個叫囂得最厲害的楊氏子弟,嘴裡笑道:“足下要留客?不走也好,我手裡拿着是楊居仁親筆信件並貼身配物,你們自己驗看真僞。不讓我們走,那就去楊相公廊下排列求食。到時候可不是你讓我走便走,讓我留便留,總要求得楊相公一句話。是留是走,不在你等閒言!”
說話間,他將楊居仁的信件、配物一併塞進那人懷中,並順手將他推回人羣,然後振臂對着門內大吼道:“桓參軍,行出吧,咱們去楊相公府前問禮求食!”
“且慢,且慢!”
在場楊氏族衆雖都羣情激涌,但也不乏老成持重者,眼見王府仗身們已經各自舉起棍杖,連忙舉手發聲穩定住局勢。
同時有人上前仔細辨認一番,才臉色有些難看的對其他族衆們說道:“是七公手筆、信物。”
聽到這話,周遭楊氏族衆們氣焰頓消,白熱血沸騰了,沒想到楊居仁那個傢伙自己先投入了河東王邸,他們又在這裡鬧騰什麼?難道真把這些王府仗身們扣留下來,管吃管住?
“讓他們走!”
一名楊執柔府上管事越衆而出,擺手說道,並又盯住楊思勖凝聲道:“雖不知東坊大王何事有請,但我家自非尋常門第。你等歸邸轉告大王,近日請留心門傳,等待相公書問。”
楊思勖聞言後打個哈哈:“王府雖然門高,但楊相公若是走訪,自然隨至隨傳。至於大王留心何者,哪是奴僕能問。”
說話間,楊氏族衆們也已經分開一條道路,桓彥範等人得以行出,與楊思勖匯合之後,便從南坊門徑直行出。當然也有楊氏族衆仍然心存憤慨不甘,隨行而去,想要探問一個究竟。
王邸中堂內,楊居仁寫完信件之後,李潼便舉手吩咐奴僕將楊居仁的家人們引至此處。
楊居仁的家人們被扣在王邸一個晝夜,雖然沒有受到刑責,但也是忐忑有加,神情多有委頓。被引至中堂門外,看到站在裡面的楊居仁,他的妻子、一箇中年肥胖婦人登時變得激動起來:“夫郎總算來啦!那個小賤……”
“惡婦,敢在王邸中堂失禮放肆!”
楊居仁健步如飛,擡臂劈手一個耳光抽下去,那婦人頓時被抽得摔在了地上。不待安撫家人,楊居仁又疾行返回,拱手深揖:“拙妻醜陋,恭禮不具,無弄惡之心,卻有冒犯之罪,門規不肅,見笑於人,歸家後必作嚴懲,請大王見諒。”
“楊君不必這麼說,尊夫人品性如何,不在我的度量之內。但她犯我門儀,卻不是你家自懲能夠了事!”
李潼見楊居仁身手如此敏捷,下意識看了唐靈舒一眼,看來這娘子不獨只是將門之女那麼簡單,母家的基因也不可忽略啊。
他不願讓唐靈舒留在堂上過於難堪,便擡手示意她暫且退到屏風後,並用手指點了一點側方坐席,並說道:“我知楊君已訴公門,巧得很,昨日我也讓家人報官。既如此,請楊君暫居席等待,讓縣官入府裁斷。”
楊居仁聽到這話,臉色更加慘白,撲通一聲跪伏在地:“舊事隱深,請訴大王一二。家門楊相公少弟……”
李潼聽到這話,嘴角泛起冷笑,擡手抓起案前瓷杯,劈手砸在楊居仁肩上:“老物終於忍耐不住?等的就是你這句話!你既言到楊相公,好得很,即刻修書,讓楊相公登門爲你申訴,他若不來,我自請朝廷奪你出身,縣官入府觀刑,妻兒打殺庭前!王者安居外坊,與你幾分恩怨?入我門前犬吠,那就收你狗命!”
楊居仁前後所見,少王都是雍容自得,哪怕剛纔已經挑明是非,雖然不假辭色,但也並未失禮。卻沒想到少王還有如此暴怒一面,當瓷杯砸在背上時,吃痛之下,整個人都懵了。
不待他反應過來,堂外已經衝入數名壯卒,擡手將他四肢按壓,整個人都緊緊貼在地上。如此一來,楊居仁更加膽寒,顫聲吼叫道:“大王饒命、大王……雖犯門儀,卻事出有因、罪不至死啊!”
李潼舉步行下,擡腿踏在楊居仁肩頭,俯身冷笑道:“事出有因?那我倒要聽一聽,什麼因?”
“大王明知故問!唐家那小賤人,自在屏後,妾都有見,早許家門楊補闕……”
楊居仁不敢說話,可他那夫人卻扯着嗓子叫嚷起來。
李潼聞言,心中更生厭惡,擺手道:“拉下去,打落這潑婦門牙!再敢嚎叫,拔掉她的舌根!”
楊居仁聽到這話,心中更加驚恐,不待開口說話,襆頭已被扯掉,髮髻被猛地抓起,頭顱也吃痛上揚,視線所見少王面容依然俊朗,此刻在他眼中卻顯得猙獰可怕。
“楊君也是官身,我今天就考一考你,唐律哪一條規定,家門父執猶在,外舅能夠妄定婚約?你有這個資格麼?你算什麼東西!你想活命,我給你一個機會,楊執柔、楊執一,你能喚來一人敢登我門邸替你發聲,我就放過你。”
李潼抓着楊居仁的髮髻,讓他臉龐正對自己,並厲聲說道:“若不然,犯我門儀,謗我孺人,若不殺你,能消此恨?”
“賤婦失言、失言……求大王、饒命!求大王,並無前事,並無……今日登門,爲訪貴親……”
楊居仁這會兒是真的亂了心神,額上冷汗直涌,喉頭不斷顫動,更不覺得楊相公會是他的指望。
“放開他。”
李潼鬆開楊居仁髮髻,走回堂上坐定,並又對楊居仁說道:“誠如楊君所言,娘子恩親在外,畿內唯舅門可望。人情雖有權宜,禮數不能簡慢,我想請楊君立筆爲聘,定此良緣。另王府廣有虛席,也想禮請楊君居在一位。”
“呃……啊?”
楊居仁被鬆開了四肢,但身軀仍在顫抖,頭腦渾渾噩噩,更是跟不上少王思路。
“不要愣着,我來念,你來寫。”
李潼擡手一揮,楊居仁又被扯到書案前,下意識抓起筆來,隨着少王念說,寫成一書。
書成之後,李潼拿在手中看了一看,這個楊居仁人品雖然不怎麼樣,但書法還是不錯。可見弘農楊氏作爲隋唐之際大世族,教育方面還是有保證的。
這一份聘書,其實也只是一個幌子,拿來應對楊家之後或會有的糾纏。他與唐靈舒雖然草定情緣,但哪怕不考慮唐家親長的面子,也要顧及那娘子感受,自然不能這麼倉促簡慢。
如今的他,婚姻大事其實不能自主,還是要看他奶奶臉色。即便是要自主禮聘,也只能是孺人側室。他奶奶掌控欲那麼強,對兒子已經不友善,殺兒媳婦則更狠,孫媳婦就更不用說了。
眼下的李潼,還不能說完全立穩腳跟,暫時也只能這麼曖昧着處下去。
不過想要徹底解決這一件事,根源還不在楊居仁,而在楊執柔兄弟倆。
至於楊居仁也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反正那個唐家小娘子,他肯定是不會交出去,楊居仁得罪楊執一那是肯定的了。如果不想竹籃打水一場空,那也只能傍住少王。
“收拾一下,稍後帶你入省領一告身,日後本職之外,便留府中聽用。至於尊夫人那牙……”
“賤婦狗齒可厭,冒犯大王,滿口砸落又有何惜!”
楊居仁聞言後,連忙頓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