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潼從來不是什麼氣量宏大的人,早年在神都無人無物,且人多眼雜,那麼惡劣的環境裡,都要堅持搞事情,如今好歹也算有了一點人馬底子,怎麼可能按捺得住。
他此前是還沒有摸清楚西京人事狀況,所以沒有把武攸宜列爲直接下手的對象,卻沒想到還沒入城就已經能夠感受到武攸宜所釋放的惡意。
等到了長安城裡,更當着西京百姓和那些平康伎的面給他來上這麼一手。雖然事情暫時有了一個比較妥善的解決,但彼此之間自然不會這麼輕易揭過。
李潼心裡清楚,武攸宜是既想借他的影響力斂財,又想將他軟禁在西京。這裡合作八字都還沒一撇,那裡就急吼吼催促他趕緊把家眷接進城中,且在崇仁坊街武侯鋪子裡陳設數百兵卒,牢牢盯守着坊門。
對此,李潼也只是心中冷笑,跟老子這個李家人玩兩面三刀,你怕是忘了你姑姑在哪裡進修的吧?老子家傳手藝磨合成型的時候,都還沒你呢!
所以他自然也是當仁不讓的惦記上了武攸宜,算計着把這個傢伙趕出西京,只是大計方面的考量,私底下的小動作,同樣不能少。
武攸宜鎮守西京一年有餘,可謂坐地吸金,斂財手段五花八門,所聚斂的財貨自然無比豐厚。
這個時代又沒有什麼跨行轉賬,如此龐大一筆財富,只能存放在西京某處,所以李潼是打算製造時機、直接搶了武攸宜的私庫,讓這傢伙清潔溜溜的滾回神都去!
武攸宜這個西京留守,權力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往大了說,凡關內道諸州,俱在其節制之內。但往小了說的話,其人權勢不出這座長安城。
特別是李潼打算玩邪的,需要考慮的也僅僅只是西京城中在武攸宜掌控中的那八千兵卒。而在具體的操作中,甚至連八千兵卒都只是一個虛數。
西京這八千守卒,並不是整整齊齊的常駐營中待命,兩大內留守兵力應該就要扣去將近一半,各城門同樣也需要相當數量的兵卒駐守。
這麼分配下來,偌大一座西京城,單憑八千守卒的話,其實是遠遠不足的。但如果再增加駐軍數量的話,且不說有沒有那麼多番上府兵可用,神都城中聖皇武則天也不可能放心在長安集結駐紮大量兵力。
所以武攸宜名爲西京留守,但哪怕在長安城中,真正需要重點監管的,也僅僅只有幾條主幹道而已。其他更偏僻的坊區,既沒有充足的兵力,也沒有必要去嚴密控制。
畢竟眼下的西京城,並不什麼政治和軍事中心,只要基本的行政不出大亂子,也就沒有高度警惕的必要。
當然也不是說西京城就完全的空虛而不設防,還有一股力量不可小覷,那就是諸勳貴豪強各家的部曲家奴。單獨某一家來看,數量或許並不多,但如果真的集聚起來,則就非常可觀了。
而且西京城這種規模的諸軍,按照時下軍力配置的常例標準,其中肯定有着相當比例的騎兵,這纔是武攸宜能夠鎮守西京的最可靠也最強大的力量。就算城中或許周邊地區發生什麼騷亂,這些騎兵隊伍也能快速投入戰場,擊潰亂衆。
至於當中具體的兵力配給和分佈情況,李潼自然無從打聽得到,武攸宜就算再怎麼蠢,也不可能把這種機密要務宣揚於外。
不過,李潼也沒有了解這些的必要,他又不是真的要攻打長安城、割據關中,以圖自立,所針對的僅僅是武攸宜的家財而已。
除非這傢伙異想天開,將財貨存放在大明宮和太極宮這必有重兵把守的兩大內,不過真要這麼幹的話,已經不是愚蠢而是腦殘了。兩座大內宮城眼下雖然沒有主人,但也不是一個臣子能夠僭越使用的。
秦嶺山野之間,有故衣社千數出頭的敢戰士,即便抽走其中五百衆,剩下六七百衆也絕對是一股可觀的力量。
此前活動在山野間,一是爲了剿殺蜂盜、開拓商道,二就是爲了練兵。如今秦嶺蜂盜已經被殺得有些膽寒,剩下一些也多藏匿在偏僻絕險之地,商路維持,常力即可,也可以繼續組織磨練次一序列的力量。
如果再把那些敢戰士們留在秦嶺,意義已經不大,而且也是荒廢人力、志氣,正是拉出來繼續入世打磨的時候。而且李潼身邊也需要有這樣一支隱秘隊伍的存在,關鍵時刻既能提供保護、也能作非常之用。
李潼也不是一拍腦門就作此輕率決定,在看到平康伎當街戲舞歡迎他的時候,心裡已經意識到西京城中正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對武攸宜心存不滿,樂見其人倒黴。
得出這個結論也很簡單,那些平康伎們身在娼門、笑臉迎人,雖然慣是常態,但是謀生於風月地,誰又能一直保持率真無暇?
她們言則是喜愛推崇少王才趣,李潼對此倒不懷疑。但如果說真要憑此就能讓這些平康伎大舉出動,當街戲鬧,那就有點誇張了。
娼門有情、無情且不論,武周代唐之後,李氏宗王處境尷尬這是眼見的事實。如果沒有更大的驅動力,那些娼門女子怎麼可能如此不惜身的當街招搖,硬與少王攀扯關係?
而能夠驅動這些娼門女子的,李潼能夠想到最大可能就是那些關隴勳貴們。按照眼下的態勢來說,如今的長安城既不是姓武的,也不是姓李的,而是這些關隴勳貴豪強們的。
倒不是說他們有足夠的底蘊和能量,可以割據一方,而是講到實際入微的影響與滲透,如今的武家還是李家都比不上這些關隴勳貴們。當然這些不足爲慮,不過一羣仗恃餘蔭的傢伙,本身就是一盤散沙,不成氣候。
這些人不滿於武攸宜在長安城中作威作福,所以默許或者說暗裡推動平康伎們做這種戲鬧,把剛剛除服歸京的少王托起來,讓李潼一家和武攸宜搞點衝突,他們則在旁邊看看戲、撿撿漏。
這種隱在幕後、遙作操控的做法,實在太符合那些所謂世家的惜身作風了。他們默許子弟從遊少王,攛掇平康伎戲舞迎接,就算事情搞大了,火也燒不到自己身上,反而還可以藉此顧望形勢,分頭下注。
對於這一類做法,李潼談不上喜歡,但也並不討厭。最起碼這件事說明,在如今西京一些時流人家眼中,他這個少王,是能夠與武家新貴稍作抗衡的。
所謂人望,本也不是我一定要掏心掏肺對你好,而是與你互動,我能得到什麼樣的好處,或名或利,小到謀家,大到謀國。
如果李潼連這種層次的利用都討厭,未來怎麼讓人支持他作更大圖謀?就算有反感,也不好表現出來,大不了真正得勢之後再弄他們就是,一羣躲在陰影裡苟延殘喘的傢伙而已。
過河拆橋,我太爺爺就在玩,我爺爺、奶奶玩的更狠。長孫無忌到死只怕都不敢相信,那個舊年柔弱溫順的小稚奴居然真的是要弄死他!
當然,眼下想這些就太長遠了,反正李潼藉此是能夠確定,眼下的武攸宜在西京城裡是真的不得人心,或許還沒到天怒人怨的程度,但如果他倒黴了,肯定會有很多人暗戳戳的高興。
“關隴各家,隱怨攸宜。其家門生禍,人所樂見。得手之後,只要離開西京範圍,攸宜耳不能聞,目不能視,縱有精卒在手,不知使用何方。”
李潼將當中利弊權衡向劉幽求小作陳述,劉幽求聽完後,也是目露異彩,並提議道:“若是如此,赴隴敢戰士不妨也稍作停頓,佯遊京西,待到京邑之內得手之後便招搖西去,也能更加迷人耳目。”
這個方法,李潼也不是沒有想過,但還是搖了搖頭說道:“洗劫攸宜家宅,只是一樁閒情小事,但若將耳目西引,或會讓人錯以爲隴邊不靖,干擾收復四鎮國計,貪小誤大不可取。況且敢戰士不習隴邊氣候,趁着春夏之交早日前往,未來也能更多幾分生機。”
赴隴的敢戰士是爲了熟悉高原氣候、登上河源作戰,越早熟悉氣候也能越從容。李潼準備發動的時間則是在五月中旬的曲江雅會期間,讓敢戰士浪費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只作掩護,李潼還是不放心。
“眼下尚有月餘,諸計細則都可從容佈置。眼下先是熟悉京外諸路徑,以求出入從容。若真風險難卜,那也不必強求。”
對於手中這支敢戰士力量,李潼可是極爲看重,必要的歷練自然難免,包括潛入西京作案也是熟悉城邑作戰的一場演練,但也絕不會爲了一時意氣就將這些珍貴尚義的卒力驅入死地。
眼下他剛剛抵達西京城,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進行策劃。雖然理論上有這個可能,但實際執行中各種危困也需要考慮到。
特別是在一個特定時間點裡廢掉武攸宜騎兵的機動力,以給敢戰士爭取更多的逃脫時間,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他也不會貿然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