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攸宜離開代王邸的時候,李潼又讓家人收拾一些禮貨裝滿一駕馬車,隨之送出,當作送給他妻兒的禮物。
雖然只是偏門親戚,但現在他們李家仍然在世的男女也實在不多,稍作表示是他這個未來大家長該有的態度。而且近來家中收禮實在太多,推都推不掉,整理收存都麻煩,一部分直接分贈給府員們,剩下的就應付這些人情往來。
武攸宜眼見這一幕,心中也是驚喜有加,本已經做好了空手而歸的準備,沒想到代王如此禮數週全。
禮貨價值高低且不論,重要的是這一份心意,一念及此,他專程讓人押着馬車行過對街魏王邸門前,過了天街後又轉入尚善坊,在樑王邸前行過,難免是有幾分揚眉吐氣的感覺。
送走了武攸宜後,李潼又吩咐家人準備行儀,在家貓了幾天,他也要出門去,拜會一下他姑姑太平公主。此事若求穩妥,單憑武攸宜一人自然不行。
李潼入住積善坊王邸後,與他姑姑家邸只隔了一道天街,住處距離雖然拉近,但彼此關係卻似乎有些疏遠。齋期結束後,他一直做戲做全套的沒出門,而他姑姑太平公主也沒來王邸,大不同於往常隨意往來的情況。
哪怕再怎麼遲鈍,李潼也意識到是有一點小苗頭,自覺得做戲也差不多了,出門後便首先拜訪太平公主。
轉過天街進入尚善坊,來到太平公主邸前,李潼下馬登階而上,將要邁步行入大門,側廊裡衝出幾名府衛帳內,並不說話,只是略有警惕的望着李潼一行。
“你們是新進番上入直,連大王都不識?”
楊思勖跨前一步,橫在大王身前。
這時候,另一側又有一名府官匆匆行過來,指着那幾員府衛呵斥道:“拙眼丘八,連大王都不識?大王往來府上,出入無禁,自不需驗帖。”
說話間,他又弓腰叉手對李潼說道:“請大王恕罪,近日府中賓客往來極多,門禁稍作規整……”
李潼聞言後只是點了點頭,並看了一眼門內左右通廂那些等待被接見的賓客們,望着那府官問道:“那現在可以進?公主殿下是在邸中?”
府官聞言後點點頭,轉身趨行導引,並不着痕跡的擦了一把額側冷汗。
“三郎、甚至你怎麼如此憔悴?阿郎那蠢物,幾日往來,竟不道我!雖是新事,但故人已遠,何至於如此傷形啊!”
廳中,太平公主見到李潼邁步行入,神情微微一變,上前來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後便嘆息說道。
李潼在家休養幾日,雖然精力、體力都有所恢復,但生生餓了一個月,整個人還是瘦了一小圈。
迎着太平公主關切的目光,他嘆息道:“我與皇考雖然緣淺,但先人遺澤如今領受,也是難免傷情。但在姑母面前,倒也不需矯隱,但傷情之外,齋食月餘也實在是折磨形體。這樣一幅衰態,淺養幾天,纔敢登門來見。”
太平公主聞言後自是唏噓幾聲,難免追想起她舊年情傷形毀故事,拉着李潼便往內廳走,並轉頭吩咐道:“速着廚中備治大王舊習,告訴前堂,今日就不禮待賓客了。”
內廳坐定之後,太平公主又忍不住噓寒問暖的問了幾句,確定李潼並無大礙,才鬆了一口氣。
李潼倒也不覺得他姑姑這份關心是刻意做作,人的情感本來就是複雜的,幾年聯絡並相處下來,彼此感情肯定是有。
至於近日有些疏遠,應該是性格里那種好強所致。內心越強勢的人,反而不太擅長處理身邊人驟貴所帶來人際交往的方式變化。這跟身份高低沒太大關係,世上就沒有不尷尬的同學會。
寒暄一番後,李潼才又說道:“今天過府,還是要就日前之事稍作說明。這一次建安王出任幷州長史,實在是讓人有些始料不及。”
太平公主聽到這話後,臉色也不太好看,失望之色不加掩飾的流露出來,並嘆息道:“是啊,真是沒想到。這樣一樁大事,竟然決斷的這麼快!”
想到這一件事,太平公主心中便不乏懊惱,她得訊其實挺早,魏王他們還在串聯商議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從駙馬武攸暨口中得知將有此事,而太平公主也因此有了想法。
她最先去找的也並不是李潼,畢竟當時李潼還在孝敬皇帝廟中,想見也不方便。而是第一時間去找了她的伯子、建昌王武攸寧,但武攸寧只是推說魏王、樑王等已有定計,並且點出了定王出任幷州長史所面對的名位問題。
跟武家人溝通無果,又逢李潼剛剛結束齋期,太平公主自然是想第一時間尋李潼商議。但也是雜想太多,再加上武攸寧、包括身邊人閒言雜說,這才決定通過長子薛崇訓傳話,希望李潼來主見跟她商量。
原本在她看來,眼下朝事紛爭本就膠着,再加上多了代王這樣一個新加的變數,這件事肯定不會太早有決斷,卻沒想到她母親手段非凡,拉回了各方都不好拒絕的武攸宜,直截了當結束此事。
見太平公主神情如此,李潼又拿出剛纔邸中展示給武攸宜看的那一份辭表,繼續說道:“日前傳訊之後,與府員便擬有定計。與其徒戀虛位,不如避位薦才,成全定王,一展長志。”
太平公主接過那奏書湊湊一覽,明豔臉龐陰晴不定,片刻後低頭拍額、長嘆一聲:“慎之你、你能有此想,真是讓姑母自感慚愧!若我姑侄能夠及時遞信,細緻商討,此位又怎麼會落於旁人?唉,是我狹計……是了,建安王今日入邸拜你,我知你兩者有舊怨,此前他還盛載禮貨在坊街招搖行過,有沒有給你太多刁難?”
“建安王這人,還是比較好說話的。定王不能續上,舊意轉寄於他,也算是化解一些積怨。”
一份人情兩家賣,不過跟他姑姑,李潼還是比較坦白,就算不說,太平公主肯定也能想得到,反而會覺得他精明過甚。
“可是慎之你、你真的要?唉,這實在太可惜了!知道你這兒郎行至今日,實在太多辛苦,結果卻爲人情逼迫,要作此長退!”
太平公主揚了揚手中奏書,一臉惋惜的說道。如果定王還有機會,李潼自退,她是會由衷感激。
但是現在,就要基於利弊去權衡,覺得武攸宜不值得付出這麼多。幷州大都督就算再怎麼大而無當,有這個大名在,也能集聚許多人望。
李潼對此也不隱瞞,直接說道:“我也不是抽身輕退,建安王已經答應我,將要薦我入事兩衙。”
“真的?他怎麼會?怎麼可能……”
太平公主聽到這話,頓時瞪大眼眸,一連三聲驚問,難以置信的望着李潼。
不過她也知這個侄子才器妖異,做事態度認真,肯定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不待李潼繼續說明,已經先忍不住捧腹笑起來,指着李潼搖頭道:“你啊你!建安王就算是有些拙直,但一次又一次……唉,不知該要怎麼說你!”
李潼雖然也微笑起來,但還是強作正色道:“話不可這麼說,建安王長事內外,閱歷經深,爲人做事,是有自己的準則。至於我,能承關照,自然也是感懷頗深。”
太平公主聽到這話,更是笑得彎腰揮拳、捶打着憑案。好一會兒,她才按捺住笑意,擡起頭來並撩起額間幾縷散發,望着李潼正色道:“這麼說,慎之你是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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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潼聞言後便點點頭:“但究竟成或不成,還在兩可。”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我也就不再多說什麼。早年諸多困擾,如今都能安然行過,對於慎之你入事應變之能,我是有信心!”
太平公主又深吸一口氣,並說道:“建安王都願意發聲,我這個姑母當然也要助你成就此事!”
“若再有姑母加助,那此事就更篤定了!”
聽他姑姑如此表態,李潼鬆了一口氣,並決定稍後時機合適,看能不能滿足一下他姑姑願望,給定王武攸暨安排一個好位置。如果再把武攸暨拉過來,那麼他們算是已經初步達成一種李武小合流的狀態,這應該也是他奶奶樂見的一種情況。
但太平公主顯然是另一種想法,頓了一頓後,又指着李潼說道:“我家阿郎雖然拙性不巧,但也是穀米供養多年,如今卻長居你家,這事總該有一個定計啊!”
李潼聞言後神情略有僵硬,有些牴觸將至親當作籌碼,便說道:“姑母心意,我當然有領會。所以避不敢言,實在幼娘這女郎,品性未趨端莊,仍待……”
“若只是此,那不必說。我家娘子生性如何,你姑母難道不比你知更多,不勞你們男子閒言長短,我既然愛極了這娘子,自然會包容她、教養她!”
太平公主再講起這件事,語氣就篤定得多:“如果你覺得你家表弟不堪,那你就自思有沒有虧欠姑母託付?以後該不該更用心教他?”
聽他姑姑話已經講到這一步,再想想薛崇訓那一副十足舔狗的樣子,李潼便開口說道:“這件事,我沒有異議,姑母可尋娘娘商討。唯一有求,幼娘生來悽楚,如今短得從容,哪怕是情事上,不想她委屈絲毫,能不能循序說之?大事速定,難免會讓她稚嫩心緒驚愕……”
“這都不用你來操心,那娘子但入我門,便是我的骨肉。至於那個拙子,就發送你家,只求不要讓他頻歸擾人!”
這時候,公主府家衆們也將熱騰騰的餐食送來,太平公主親自佈菜,並指着李潼嘆息道:“人之所有,便不知珍惜!你自己傷損了自己,卻不知旁人看在眼裡是多心痛!”